1915年6月12日,河北與河南交界處。
曹家鋪是一個河北臨漳縣再普通不過的小村,距離河南安陽地界有四十幾里地的路程,距離邯鄲也不過六十幾里,雖然距離京漢鐵路比較近,只是距離車站比較遠也沒有能夠占到什么光。曹家是村里面的大姓,基本上全村80以上的都是曹姓居民。
眼看著夏收就要開始,平日里曹家鋪就該激烈的準備夏收。但是今年全村居民卻聚集在村頭召開了會議。這是曹家的族長親自領頭召開的議會,各家各戶的男丁都來參加了會議。百十口人聚在一起也算是密密麻麻。
族長曹景秀已經六十多歲,因為經常下地,膚色呈現莊稼漢特有的醬紫色,“諸位老少爺們,這次請大家過來想說的是最近要打仗的事情。咱們到底是投奔人民黨還是跟了官府。”
河北是直隸省,對官府了解最多,反抗的事情也不少曹景秀這么一說,鄉親們已經有人喊道:“這北洋的稅定成這個樣子,我們若是跟了官府豈不是要餓死?”
反對者嚷嚷出聲后,支持者也說話了,“這收稅只收一年,忍忍不就過去了。”
支持者是本地地主曹翠山,他的話剛落,最初的反對者曹景貴立刻把話給頂了回去,“你家兒子當了北洋軍,你自然要支持官府。可今年年景也不是太好,官府還要守七成稅。只剩三成糧食,我們能熬到明年么?”
曹家鋪與中國萬千個農村基本情況差不多,凡是比較有錢的家庭輩分都比較低。這也幾乎是必然的,家里面地多有錢之后事情也多,加上成親對他們也不難,成親都會相對晚一些。窮人家成親不易,家里早早就會開始張羅,反倒更早成親。一代人可能只差五六年,可七八代積累下來就是六七十年的時間。曹翠山與曹景貴都是四十出頭,可輩分就差了三輩。認真的說起來,與族長曹景秀同輩的曹景貴還是曹翠上的太爺。
曹翠山爭辯道:“官府這兩年買糧食也買了不少,大家手里不缺這幾個錢。又何必投了人民黨呢?”
曹景貴冷笑起來,“哈哈,你家糧食多,賣糧食自然賺到了大錢。可我們一年才賣了多少糧食,能掙幾個錢。現在糧食價格都快到天上了,交了稅之后,我們哪里有糧食可賣。按這一石麥子十六塊大洋的糧價,我們傾家蕩產也買不了一石糧食。”
北洋缺乏糧食,手中又有大洋,這一年多來麥價從一石四塊飆升到一石十六塊大洋。漲了四倍。河北最近幾年沒有災害,收成馬馬虎虎。百姓還沒有到揭不開鍋的地步。近一年來不僅僅是麥子價格飆升,其他的糧食價格也都漲了三四倍,大家見到糧食價格如此飆升,把能賣的糧食都給賣掉了。眼瞅著夏收要開鐮,不少人家里面一粒糧食都沒有。就等著麥子收割之后吃口飽飯。就在這時候,官府下令今年的稅收漲到七成。莊稼人都極為務實,三成的糧食頂多讓大家吃半年,大家手里頭那點子錢根本不足以購買半年的糧食。情況這么下去只有餓死了。
雖然提出的是“造反”的大事,族長曹景秀仍然不得不在眾人壓力之下召開了這次會議。
曹景貴的說法得到了全村大多 百姓的支持,眾人紛紛說道:“我們不是沒有和縣里面說過此事,但是那幫收稅的一點都不通融。若不是他們被人民黨給打跑了,現在只怕就住在地頭等著收咱們的糧食呢!”
身為地主,曹翠山自然不可能支持曹景貴的意見。他喊道:“人民黨到了咱們這里可是要分地的。”
“分地又咋了?河南那邊分了地已經有幾年了,那邊人日子可比咱們過的好多了。”曹家鋪距離河南安陽地界不過四十幾里地,農民對所謂省界并沒有什么概念。反正都是一樣的地,幾十里地外是不是河南對這些老百姓有什么影響?嫁過去的姑娘說起人民黨那里的生活,自然是極為稱贊的。集中居中,土改后的整體規劃,都讓生活變得容易的多。不說別的,光集體積肥這一件事就能讓百姓們省下極大的力氣。人民黨的熱球機拖拉機提供的運力以及村里面的飼養場生產的糞肥,就很大程度保證了土地的肥力。更別說集體居住后的自來水,醫院、學校,郵局這些基本社會服務。
越是沒錢的人,越能夠感受到人民黨治下生活的極大改善提高。曹家鋪的人見識過一擰水龍頭就能嘩嘩流出干凈自來水的裝置后都無比羨慕。對于農村而言,挑水可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用水量大的話,一個勞力一天就得在挑水這件事上花好幾個小時時間。至于農村合作社的便宜農具,以及廉價布匹和生活用品更是讓曹家鋪農民羨慕的口水嘩嘩流淌的好東西。
北洋與南方有一個極大的不同,南方因為氣候原因,有地就能活下去。北方因為水源與氣候的原因,有地也未必能夠活下去。不說別的,天氣稍微旱起來就能讓糧食大幅度減產,靠人力挑水的話,那沉重的木桶才能挑多少水。即便是水源比較近,全家上陣累死累活一天,也未必能澆四五畝地。人能等,可莊稼卻不能等。暴曬兩天就能曬死不少莊稼。曹家鋪的百姓見識過人民黨治下的地界上基本都是水澆地。不用靠挖大規模引水渠,人民黨打機井之后就能嘩嘩的從地下往上抽水。水澆地意味著糧食不會減產。只要家家都有水澆地,即便是一人三畝土地也不可能餓死。
曹家鋪在臨漳縣,與附近的安陽都靠近漳河。不過安陽地界上基本靠機井與水渠普及了水澆地,反倒是距離漳河更近的曹家鋪竟然有六成以上的土地是旱地,糧食產量基本就靠天收。兩相一對比,在誰的治下生活的更好已經不言而喻。
“咱們不能造反!”曹翠山的聲音幾乎歇斯底里起來。作為地主,曹翠山家里面有十多頃土地。人民黨統制了曹家鋪之后他家是要傾家蕩產的。既然距離安陽人民黨地盤近,曹翠山自然知道人民黨雖然不沒收地主的浮財,更沒有搶奪的事情,不過土改是絕不姑息的。那邊的地主們的土地都被分了個干凈,沒有任何人能夠躲過去。他是寧可死也不肯讓人民黨打過來。
曹景貴勸道:“翠山,北洋現在被打得出不了邯鄲,若是現在主動投奔了人民黨,咱們今年的糧食就不用交了。不然的話北洋那幫收稅的過來,咱們到時候只有餓死了。等北洋來收了咱們的糧食,再被人民黨給打敗。咱們糧食完全打了水漂。那時候咱們豈不是什么都落不著。”
“落不著也不能造反!”曹翠山的態度極為明確。他是不可能接受自家的地被沒收的命運。曹翠山原本不想讓自家兒子去當兵,可人民黨在河南的所作所為讓曹翠山下了決心。他讓兒子當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跟隨官府打勝仗,保住自家的土地。
見曹翠山如此頑固,曹景貴知道勸說不動。不過他本來也沒有想勸說曹翠山,曹景貴要勸說的是其他百姓。轉過頭去,曹景貴對其他鄉親們大聲喊道:“諸位,方才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說人民黨好還是官府好。我只說一件事,若是官府打了敗仗,咱們該怎么辦?糧食被人拿走了之后咱們逃荒要飯去?若是不想逃荒的,就干脆請人民黨過來。咱們既然早早的降了,人民黨還不得免了咱們今年的稅?若是老少爺們愿意的話,我曹景貴愿意去和人民黨談這件事。”
是不是投奔人民黨畢竟是大事,第一天的商談也談不出什么結果來。好不容易到了天黑,曹翠山回到家立刻召集了家里人,他臉色在燈光下陰沉的可怕,“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曹翠山家的人不少參加了白天的會議,每個人臉色都與曹翠山一樣陰沉。人民黨接管了曹家鋪之后會有什么結果他們都清楚的很。
“對那些亂黨,咱們絕對不能客氣。雖然是鄉親,我們不能讓曹景貴把大家往邪路上帶。”曹翠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
“爹,那咱們怎么辦?找人把曹景貴給做了?”曹翠山的兒子曹逸風問道。
“不,咱們不能這么做。逸風,你今年連夜去縣里面,把曹景貴要造反的事情告訴縣里面的官府。讓他們趕緊過來抓人。”曹翠山惡狠狠的說道,“咱們曹家從來沒有出國亂黨,對這造反的事情絕不能坐視不理。”
曹家其他人自然支持曹翠山的看法,曹逸風按照父親的命令拿了信就往臨漳縣城趕去。一大早曹逸風就趕去求見縣太爺。縣太爺認識曹翠山,也知道曹翠山的兒子曹逸風。既然曹家少爺前來通風報信,縣太爺立刻就接見了曹逸風。聽完曹家鋪百姓居然要引狼入室,主動投奔人民黨。縣太爺可是氣壞了,他啪啪的用手掌拍著桌子大罵道:“這些刁民實在是無法無天。”
當下不能等待,縣里面駐扎了一個旅的北洋軍,縣太爺聯系了北洋軍之后,讓曹逸風帶了一個營五百北洋軍以及稅吏前往曹家鋪。即便知道稅吏要收稅,曹逸風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