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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章 血紅雪白(十二)

  最多的,最里面自然是秋衣秋褲,中間是一層毛衣和毛線護腿護膝。再外面是很薄的迷彩雪地軍醫,最外面則是一件迷彩棉大衣。脖子上有圍巾,腦袋上有毛線頭套和鋼盔,手上是毛線手套和棉手套。腳上是厚襪子,裹腳布,以及膠底襯毛的雪地靴。若不是這么厚厚的防寒服,這些出關前根本不知道零下三十幾度為何物的同志們早就被嚴寒給整慘了。

  日軍在冬天沒有進行大規模的行動的理由之一,就是日軍認為嚴寒可以極大削弱工農革命軍的戰斗力。

  這些厚重的防寒衣物穿慣了之后,同志們在肉搏時候也想不起脫下來。六團當下還幸存的每個同志都的參加了不到半小時前的刺刀戰,很多指戰員的棉衣上都有各種被刺刀劃開的口子。撂下棉衣之后,身體上感覺輕了不少。沒有厚厚的棉衣作為某種程度的防護,同志們的心情也未免更加悲壯起來。

  位于戰線中央的是六團三營,當下的代理營長許東海是二連副連長。四連只剩了七八個戰士,一連到三連的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已經全部光榮。三營滿編時候有將近五百人,當下所有指戰員加起來不夠兩百。

  立于陣頭,代理營長許東海深深呼吸了兩口,冰冷的空氣刺激的他的肺部感到一陣發痛。作為工農革命軍中出身“比較有問題”的同志,許東海幾年前還是被俘的一名少林寺武僧。人民黨在河南打土豪分田地,嵩山最大的地主少林寺首自然是當其沖。作為帶罪立功人員,少林寺武僧們不得不貢獻出少林寺的各種武學技巧,在改造中,許東海接受了革命理念,認清了少林寺和尚們利用土地剝削嵩山百姓的事實。有武僧的經歷,許東海在軍中以過人的格斗技巧出名。

  許東海方才最少挑翻了七八個日本官兵。面對潮水般蜂擁而至的日本軍人,許東海此時沸騰的感情不是畏懼,不是恐慌。他并非沒有意識到自己未必能夠在接下來的刺刀戰中幸免于難。方才的戰斗中六團過半的同志已經犧牲了。到了此時,沒有誰真的認為自己可以不死。不過就是意識到了這點,許東海胸中沸騰的卻是強烈的戰斗沖動,他甚至渴望死亡。是敵人的死亡還是自己的死亡已經無所謂,只要是戰斗帶來的死亡,就是許東海所渴望的!

  即便日軍還有不到十米就沖到面前,許東海也沒有等著死亡逼近,他端起步槍揮動了一下,“殺!”伴隨著這聲怒喝,許東海率先向著日軍沖了上去。

  對面的每個日軍看上去還是白胡子白眉毛,筆直沖過來的時候也算是氣勢洶洶,但是許東海一交手就感到了與方才的微微不同之處。這次交手的時候沒有棉衣作為累贅,許東海更加輕松的格擋開敵人的突刺,然后向左邊跨出一步,微微側過身,他手中的刺刀極為輕松的從敵人的右邊直接劃開了敵人的脖子。回身擋開了另一名沖過來的日軍的刺刀突刺。許東海流暢的重復了方才的動作,刺刀依舊輕松的切斷了日軍脖子上的血管與氣管。

  然而第三名沖過來的日軍已經逼得極為靠近,許東海的身體一時扭不過來。不過工農革命軍的刺刀戰是三人一組的,從徐東海后面跟上來的一名戰友已經用步槍架住了日軍的突刺,另一名戰友的刺刀從正面直接刺穿了日軍的胸口。

  “從左邊扎!從左邊扎!”許東海已經開始怒吼起來。

  這聲音在風雪與肉搏戰的怒吼聲只讓周圍一圈的同志聽到了,而且即便聽明到了,不少同志也沒有弄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不過肉搏中的右刺戰術也是部隊專門講述過的。有那么幾組同志被人提醒,很快就把這個提醒化為實踐。

  沒多久,越來越多的同志已經明白在這風雪中的右刺戰術的確大有作用。“從左邊扎!”“從左邊扎!”的呼喊聲越來越多。脫掉了沉重的大衣,報著必死的戰斗決心,工農革命軍六團的800多名戰士在風雪中勇猛頑強的與宮崎旅團的日軍血戰著。第二次肉搏戰的情況甚至比第一次還要好一些。許東海等指揮員的帶領下,部隊不僅沒有在戰斗中迅速覆滅,中日雙方的戰死交換比甚至從第一次的四比六變成了二比八。工農革命軍看似脆弱的防線如同海潮中堅固的礁盤般牢牢釘在第二道防線前絲毫沒有后退。

  此時的18軍軍部中,穆虎三聽著密集的電話鈴聲,神色無比凝重。不僅六團遭到了敵人的攻擊,面對19師團方向的防御陣地上,日軍在五六個地方都實施了攻擊。不僅是步兵發動了攻擊,日軍的炮兵再次開炮轟擊工農革命軍的陣地。由于沒有大規模酷寒天氣下的作戰經驗,工農革命軍大規模遇到了槍支被凍上的問題。各個部隊都十分緊張。

而當下敵人的主要進攻點到底是哪里,這成了工農革命軍最大的疑惑。由于處于兵力劣勢,陣地防御調整并不容易,穆虎三只是向六團方向派遣了一個營的援軍。大雪天里面完全放棄了火力戰而采用刺刀肉搏戰,穆虎三對日軍的這個行動感到十分不解。不僅僅是穆虎三,18軍軍部里面大多  同志都認為日軍有著重大的陰謀。一旦工農革命軍的防御陣地出現了大的調整,日軍突然進行猛烈進攻,那就有可能導致整個防御體系的崩潰。問題是日軍的下一個進攻點到底是哪里?

  “不行的話,就派空軍偵查一下?”有參謀問道。不過他的語氣也極為不肯定,這么大的雪天里面空軍其實很難出動。

  “要么就升起熱氣球觀察一下。”有別的參謀建議道。

  參謀長劉冠閣瞪了這兩位同志一眼,“現在的氣溫熱氣球根本升不起來!”

  話音剛落,穆虎三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命令六團兩邊的五團與七團一起向六團方向靠攏。如果還是遇到步槍凍上的情況就進行刺刀戰,無論如何要全殲六團正面的敵人。”

  指揮部里面的同志都是一愣,然而劉冠閣很快就露出了明白的神色,他立刻拿起電話就開始命令接線員接線。

  參謀連忙說道:“軍長,六團正面的確遇到了大量敵人的進攻,不過這應該是佯攻才對。”

  “佯攻?咱們有飛機,有陣地,準備了好幾天,現在尚且弄不清楚日軍的部署。日軍憑什么弄明白咱們的部署?而且這雪下了一晚上,日軍能不知道么?在雪地里面行軍,日軍有多大的體力能夠派出大股的援軍?日本鬼子就是想讓咱們覺得六團面對的是佯攻。”

  “如果不是佯攻的話,日軍為何要使用肉搏戰這么落后的戰術?”參謀還是不太理解。

  “肉搏戰怎么落后了?一支軍隊如果不敢進行刺刀見紅的肉搏戰,這支軍隊就不是合格的軍隊!這大雪天里面,咱們的槍打不響,日本人的槍就能打得響?”穆虎三已經完全想通的關節,他大聲的反駁了參謀的反對意見之后,繼續發布著命令,“日軍19師團師團長戰術相當老辣,冬季作戰經驗豐富,能夠根據情況進行調整。各個部隊都要做好刺刀戰肉搏戰準備。各部面對的敵人發動肉搏戰時,我軍一定要多利用手榴彈等近距離武器。但是,各部必須毫不留情的以刺刀戰給敵人迎頭痛擊!”

  面對這么直截了當的命令,參謀們大部分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只有參謀長劉冠閣毫不受影響,按照穆虎三的意思給各部隊發布命令。

  負責進攻的宮崎旅團旅團長宮崎周二筆挺的站在雪地中,這倒不是他故意要保持軍人的風度,而是在零下二十幾度的氣溫里面,人體會很自然的呈現出僵直的姿態。宮崎周二作為旅團長,還穿著保暖性更好的呢子大衣。普通日軍士兵們只是一身相對秋裝“更厚一些”的軍衣,宮崎周二能夠想的象出這些日軍士兵此時身體只怕已經更加“僵直”。

  在宮崎周二面前有幾具工農革命軍戰死官兵的尸體,尸體上的衣物已經被撤下了。這是日軍第一次弄到工農革命軍冬裝的樣本。這些軍服中大量使用了毛料,即便是棉衣,也有著很精巧的設計,在腰部等位置,用縫紉機封了幾道線。而且棉衣上還配備了寬大的束腰腰帶。別看這么簡單的處理,卻讓腰部的位置更加收緊,減少了作戰時會出現的衣服亂擺問題。

  即便脫掉了大衣,工農革命軍內里面的薄棉衣也有足夠的保暖性。其性能遠超日軍現在的“冬衣”。

  “還沒有突破么?”宮崎周二強行把自己的目光從工農革命軍的軍服上移開,有點心虛的問著旁邊的參謀長。其實這話很是多余,遠處的吶喊聲沒有絲毫的停息,紛亂的聲音意味著激烈的戰斗正在殘酷的進行著。

  “暫時還沒有得到勝利的消息。”參謀長說的非常含蓄。

宮崎旅團現在有近萬部隊,能夠上前線參與肉搏的部隊接近八千。宮崎旅團已經把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戰斗。就日軍得到的情報,對面的工農革命軍18軍是整編后的部隊。全軍滿員狀態下也不過兩萬人而已。宮崎旅團索要面對的敵人總  絕對不會超過三千人。以將近三倍的兵力優勢,依舊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當面的工農革命軍,宮崎周二心中感到一股真正的寒意。他參與過日俄戰爭,俄軍這幫“沙皇的灰色牲口”在肉搏戰中有著相當出色的表現。擁有如此戰斗力的工農革命軍,綜合戰斗力已經不亞于在歐洲處于二流的俄隊。而人民黨擁有百萬以上的軍隊,光從當下東北工農革命軍的裝備來看,其戰爭潛力更是遠勝日軍。宮崎周二不能不感到恐慌。

肉搏戰到此時已經接近了一小時,天色已經稍微亮了些,高玉成覺得眼前的那團黑霧消散了不少。眼前的戰場此時開闊了不少,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尸體。六團所有剩下的指戰員們都以團長和警衛隊為核心維持著最后的單薄戰線。又是快半小時的肉搏戰,六團以及趕過來援助的九團一個營加起來兩千多人,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一。能堅持到現在的除了極少  的幸運兒之外,剩下的都是肉搏高手。

  高玉成是十幾分鐘前被卷入肉搏戰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突然跟著同志們站到了第一線,日軍嚎叫著沖上來,高玉成還是下意識的舉槍射擊。不過死硬的扳機根本扣不動。幸好一名同志用刺刀架住了敵人的突刺,高玉成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孬種啊!”高玉成聽到旁邊有人怒罵一聲,怒罵的同時,那人一個箭步沖上去,一刺刀就刺入了日軍的咽喉。

  解決了日軍之后,那人扭過頭來喝道:“拼刺刀了!用刺刀扎!”喊完之后,前面的戰士們已經疾風般繼續向前沖殺過去。

  沒等高玉成明白過來,他就夾在后面嗷嗷直叫的同志中,被迫向著前方沖去。

  戰場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思索,高玉成迷迷糊糊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自己應該怎么做。不過連著兩次被日軍襲擊,然后被同志救下之后,高玉成也糊糊涂涂的端起了步槍,又是一個白胡子白眉毛的日軍沖了過來,他嘴里發出嚎叫聲沖了過來,這次高玉成好歹也挺著刺刀向日軍沖了上去。

  高玉成這拼刺刀的姿勢也實在是太過于拙劣,如果不是前面一名同志用刺刀擋住了日軍的話,高玉成肯定會被對面的日軍一刺刀給挑死。但是就那么一下簡單的格擋,高玉成的刺刀從日軍胸前直刺進去,直到刺刀被骨頭給死死擋住才算是停頓下來。

  也就是這么一次經歷,高玉成突然沒有通過思考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真正殺了一個日本人,而且是在戰場上第一次用刺刀殺死了一名敵人。沒等他明白過來這意味著什么,前面又出現了幾名日軍,方才幫著高玉成抵擋住日軍突刺的戰友已經向著日軍沖殺過去。

  高玉成想把刺刀抽出來,但是他怎么都沒辦法做到這點,因為用力過大,他不小心滑倒在地。地面上有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槍,高玉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從地上抓起了步槍,爬起來就跟著同志們繼續向前沖去。

  在這個沸騰的戰場上,高玉成跟著同志們努力向前跑。遇到敵人他就猛刺,如果戰友沒有一擊把敵人殺死,他就上去補刀。就這么糊里糊涂的戰斗著,高玉成竟然支撐到了現在。但是此時高玉成的體力也到了極限,他雙腿如同鉛墜般沉重,呼吸跟風箱般粗重。而冷空氣大量進入肺部,讓高玉成的肺跟火燒般疼痛。

  “我快死了?”高玉成吃力的從一名日軍生產拔出刺刀,這已經不知道是他換的第幾把步槍了,反正地上最不缺乏的就是上了刺刀的步槍和尸體。但是拔了多次之后,高玉成也稍微掌握了一點門道。

  “我真的不行了!”因為連吸了幾大口冷空氣,高玉成干脆大聲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讓高玉成的鼻涕眼淚一起涌了出來。

  孤零零的站在尸橫遍地的戰場上,高玉成看到向著自己撲來的幾名日軍,他腦子里面想到的居然是,“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下次我一定要好好訓練刺刀。”這想法讓高玉成感到很意外,他知道馬上自己就要死在日本人手里,可是他并沒有絲毫的畏懼,反倒有種解脫般的欣慰感。不過即便如此,高玉成依舊搖搖晃晃的端起步槍,做出了要拼刺刀的姿勢。看到了高玉成這困獸猶斗的模樣,那幾個不僅僅是眉毛胡子,整個人都因為占滿了雪而發白的日軍竟然遲疑起來,他們的腳步也變得緩慢了不少。

  不知為何,高玉成心里面突然輕松了,“啊!日本人害怕了啊!”這是高玉成第一次毫無畏懼的面對日本人,也是高玉成第一次看到日本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表現出了真正的畏懼。盡管如此,日本人仍然沒有停下腳步,他們只是散開來,試圖用扇面角度包圍高玉成,然后攻過來!

  就這么短暫的片刻寬裕,高玉成覺得方才喘不過來的那口氣終于喘勻了,“要是早知道日本人沒什么可怕的,我就能殺更多日本人了!”抱著這種覺悟,高玉成瞄準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名日軍,挺起刺刀就沖了上去。

  一陣密集的槍聲響過,高玉成發現自己面前的那名日軍倒下了,不過他肋下馬上感到一陣冰涼,整個人的力氣被那冰涼的感覺徹底給抽了個干凈。軟軟的倒在地上,高玉成突然生出一種輕松的感覺,他活了二十三年,歷經幼年與少年時代的饑餓,少年與青年時候當了土匪的放縱,跟著張大帥當兵的那種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全感。但是在這漫天飛雪的戰場上,高玉成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寧。作為一名真正的戰士存在對高玉成是一種極為短暫的體會,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做任何思考。但是即便是這極短的體會經歷,高玉成卻第一次感到了真正被人畏懼的感覺,第一次感到了真正戰士在穿越生死時候才能擁有的視死如歸的太多所帶來那種輕松。

  在肋下被日軍刺刀深深扎入后,工農革命軍戰士高玉成倒下了。他沒有看到日軍被一輪子彈集中后紛紛倒地。也沒有看到六團用幾乎全軍覆沒為代價所維系的那條戰線兩邊涌來了大批的工農革命軍戰士。這些戰士們沒有執著于槍戰,只是放了兩排槍之后,他們也挺著刺刀加入了戰團。

  在冰天雪地里面行軍了幾乎一整晚,然后又耗盡體力與意志奮戰了一個小時的日軍在這樣的左右夾擊下沒有能堅持多久。激烈的戰斗又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傷亡慘重的日軍就崩潰了。工農革命軍并沒有放任他們逃走的打算,新加入戰斗的生力軍們一路追殺下去,從后面把奔逃都顯得疲弱無力的日軍從背后一個個刺死。

  高玉成被日軍刺中后,就昏倒過去。日軍的刺刀斷在他體內,金屬在人體內部與酷寒的空氣之間迅速交換著熱量,高玉成的內臟與血管很快凍結起來。只是幾分鐘,工農革命軍的前東北軍解放戰士高玉成就犧牲了。他與其他近兩千名光榮犧牲的戰士一樣,既沒有留下遺言,更沒有什么留下什么豪言壯語。就這么靜靜的倒在祖國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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