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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飛去的黃雀(四)

  閱讀人人臉上有著關切乃至畏懼。

  安騰大尉只能嘆口氣,卻說不出什么來。

  對于有威望,但是對士兵一直很好的安騰大尉,部隊的士兵們有足夠的信賴,也敢說些實話。有士兵用激動的語氣說道:“大尉,陸軍部不是一直說中國很落后么?說中國人只是人多,不怕死,敢沖鋒。現在看明顯不是這回事啊!”

  安騰大尉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與中國人打過仗,知道工農革命軍可不是什么弱旅。這支中隊裝備精良,技戰術高超,訓練有素。當然,中國人多、不怕死,敢沖鋒也不是瞎話而是事實。可是日本陸軍部這幫人卻巧妙的利用了修辭,避開日本處于弱勢的裝備、以及技戰術不談,只是談中國不怕死,敢沖鋒,仿佛日軍只要更不怕死,更敢沖鋒就能在戰場上獲得勝利一樣。

  真的上了戰場,面對中國來自空中地上的攻擊,日本士兵立刻就知道他們面對的是武裝到牙齒的敵人,他們擁有超出日本士兵想象力之外的戰爭能力。這種巨大的反差讓日本士兵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也有一種強烈的上當受騙的感覺。

  安騰大尉很想直說,大家都是被騙上戰場的。安騰大尉還很想直說,陸軍部關于中隊都是被驅趕上戰場的話也是屁話,工農革命軍每次戰前都會做詳細的動員工作,用實話告訴中國士兵為什么要打這一仗。但是安騰大尉的身份又讓他不能這么直說,直說的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只會讓士兵情緒波動。

  然而日本士兵也不是傻瓜,已經有人低聲說道:“我們是不是被騙了?”

  這聲音不大,卻讓每一個士兵都沉默下來。安騰大尉見局勢到了這個地步,他想不說話也辦不到。大尉大聲說道:“諸君,那么我只能要求諸位服從我的命令。但是請諸位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帶著大家活著回到故鄉去。任何猜測都沒有意義,只有活著回去,才有未來可言。所以現在我下達緘口令,凡是與之后的行軍戰斗有關的事情,一概不許討論!”

  日軍倒有這個好處,當長官下達了如此嚴格的命令之后士兵們也會遵守,更何況是素有威望的安騰大尉。看著散去的士兵,安騰大尉心中不僅沒有輕松,反而更加沉重起來。謊言就是謊言,是維持不了太久的。盡管安騰大尉是真心要帶著部下活著回到日本,但是他自己對能否做到并無信心。除非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軍部上層根本不會下達收兵的命令。

  夜晚沒有休息的不僅僅是前線心慌意亂的官兵,日本的軍部也是燈火通明。中國迅猛的強硬反應超出了日本軍部的意料之外。臺灣當然不容丟失,失去了臺灣之后日本40年前的努力就化為烏有,日本軍部不得不采取了強硬對抗的態度。有了短期應對方式,好歹有了對戰爭的交代。

  這場戰爭到底要怎么打?打到什么地步?長期戰略對日本素來是短板,日本當年的長期戰略起效的也就是在甲午戰爭中打敗了滿清,之后日本的戰略遭到了工農革命軍的強力反擊,之后的日子里日本總要為眼前的事情困擾,再也沒有能力進行什么長期戰略了。

  向中國宣戰的選項首先被首相高橋是清給否決了,他原本就反對日本無意義的挑動與中國的矛盾,只是現在主張對中國強硬的主力變成了海軍,有西園寺公望在,高橋是清也沒辦法主動反對海軍部。戰爭一旦開打,就要耗費巨大的資金。日本經濟緩慢的恢復,大蕭條期間這種恢復的脆弱程度可想而知。如果現在承擔起一場全面戰爭,日本經濟將無可避免的崩潰。

  海軍部里面也算是有不少懂得國際慣例的家伙,他們竟然開始在報紙上嚷嚷,國際上正式宣戰之后各國都要對戰爭國“保持中立”,其中一條就是減少乃至中斷與戰爭國的貿易。中國經濟在禁運中會遭到重大損失。見到這種宣傳,高橋是清老頭子氣的臉都有些綠了。日本損失總量可能更小,但是損失比例只會更大。首相高橋是清懷疑這幫人是不是想打仗想瘋了?這種想法都能提出來?

  不僅高橋是清堅決反對此舉,包括財團在內的很多工商業勢力同樣在反對這樣的舉動。他們好不容易得到了對美國的出口,一旦出口停頓,豈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海軍部與工商業的關系比較莫逆,對于代表企業的議員們的反對,這幫人心理不高興,卻也沒辦法拒絕。而陸軍一貫不待見日本的企業,在朝鮮的時候他們就努力禁止大企業到朝鮮投資。由陸軍部親自組建了死亡礦山搞生產,盡管激起了整個朝鮮的反對,但是陸軍部認為自己的失敗是管理不嚴,手段太溫和導致的失敗。如果當時能夠保證所有礦奴逃不出礦山,那么怎么可能被朝鮮人知道有死亡礦山的存在呢?歸根結底,還是那幫企業的管理有問題,而不是陸軍部的措施有問題。

  見到原本有點骨氣的海軍部遭到資產階級的反對之后就呈現畏縮不前的姿態,陸軍部氣的在背后大罵海軍部都是些天生的叛徒。

  “難道這些人就沒想到,失去臺灣之后會有什么結果么?”

  “皇國七十年的國運就會隨著臺灣的失守而毀于一旦!”

  對海軍部的謾罵占了會議前期主要的篇幅,只是這么謾罵也不解決問題。在臺灣南下進攻的戰役遭到了極大的挫折,電報中連臺灣司令部的那些人都非常含蓄的提出了是否暫時選擇固守的請求。現在連陸軍部的自己人都靠不住了,更是讓陸軍部沒有參加戰爭的軍官們怒火中燒。陸軍部就跟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樣,眼瞅著這最后一把看似岌岌可危,就格外的不想輸掉這一把。

  “讓臺灣方面全軍出擊,為了天皇奮戰到底!”最后陸軍部做了這樣的決定。

  等陸軍部會議結束之后,永田鐵山去找岡村寧次。他們兩人現在都是大佐,能夠知道陸軍部里面的情況,卻沒什么特別的發言權。在海軍挑戰中國的策略中,這兩人都是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可是此時,兩人的情緒并不怎么高昂。

  “這次動作動的太早!”永田鐵山艱難的說道。

  岡村寧次微微點頭,他們都沒想到中國方面會如此迅猛的做出反應。作為聰明人,岡村寧次知道失算了。

  “岡村君,你覺得臺灣方面能夠堅持住么?”永田鐵山問道。

  岡村寧次微微搖了搖頭,無意義的幻想解決不了現實中的事情,岡村寧次不太愛說話,一來是他性格使然,二來是陸軍部里面的風氣讓岡村寧次覺得說話有時候挺痛苦的。

  永田鐵山與岡村寧次抱有相同的看法,他沉吟了一陣終于問出了心里面的話,“如果這次我們失敗了,日本還有機會么?”

  岡村寧次慢慢的答道:“如果我們和中國結盟的話,或許還有。”

  “什么?”永田鐵山驚愕的問道。打敗中國,稱霸亞洲是日本幾十年來的國策。即便是以永田鐵山的聰明,也不由自主的將自己的思路放在這個傳統國策的思路上,沒想到岡村寧次跳出了這個思維。

  岡村寧次繼續說道,“如果我們日本現在已經兼并了中國,那么下一步我們要做什么?肯定是要試圖征服世界。現在中國已經復興,他們這次對英國與荷蘭的態度表明了什么?中國也有征服世界的打算。如果日本一定會失敗,那么我們何不在我們還有海軍優勢的時候與中國合作呢?按照中國的一句老話,他們吃肉,總也能給我們分點湯吧。”

  “分點湯?”永田鐵山畢竟還是日本人,在日本人的習慣中,失敗者就會一無所有。勝利者對失敗者可不會有任何的優待。對于岡村寧次的想法,永田鐵山一時不能接受。

  岡村寧次也沒讓永田鐵山繼續無意義的腦補,他說道:“我最近與北一輝談了好幾次。北一輝的看法是,中國希望日本國內發生革命,然后中國和日本會模仿中國與朝鮮的關系達成同盟。一旦遠東達成了同盟,我們就擁有世界上可以比肩英美的海軍,還有超過英美的陸軍。那時候這個遠東的同盟就是世界上不可戰爭的力量。”

  “北一輝是要反封建,也就是要徹底摧毀日本現在的所有基礎。”永田鐵山有點真的激動了,他大聲提醒著岡村寧次。

  岡村寧次倒也沒有這么激動,他依舊慢悠悠的說道:“如果反了封建能讓皇國更興盛,那么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反封建。那么多大名現在都在哪里?不是消滅了那些大名,哪里有皇國的今天?長州藩不在了,可長州派難道不是封建勢力?若是能借中國的手把日本這些地方勢力給蕩平,對皇國也不是什么壞事。”

  永田鐵山暫時不吭聲了,他對地方勢力的厭惡無與倫比,若是能夠把這些“封建勢力”一股腦的拔起,永田鐵山自然是歡迎的。同樣,永田鐵山對民主政治這玩意也是極端的厭惡,對于新興的所謂資本主義民主更是想徹底殲滅。這種封建社會主義的觀念是陸軍部里面聰明人的共同態度。對于北一輝提出的觀點,永田鐵山有多少贊同,就有超乎其上的反對。

  岡村寧次有些地方比永田鐵山差很多,但是在對戰略的考量以及對眼前最大利益的判斷上,卻是有著超過永田鐵山的水平。他看永田鐵山已經在被說服的邊緣,于是繼續勸說道:“永田君,皇國現在還有能力與中國達成妥協,如果畏首畏尾,等到手里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再想什么都沒用。”

  “軍部那些人是沒辦法說服的……”永田鐵山的難得的找了一個借口。

  岡村寧次認真的答道:“不用管軍部的那些人,如果日本這次戰敗,軍部那些人說什么都沒有用。中國也不可能直接打進日本來,他們也需要在日本的合作者。在這個時候,誰作為中國在日本的合作者,誰就可以執掌日本的大權。”

  永田鐵山被岡村寧次給嚇住了,聽岡村寧次這意思竟然是真的想另起爐灶了。

  “我們可以和北一輝多聯系一下,看看中國到底是個什么態度。那時候再做決定。”岡村寧次答道。

  當晚,岡村寧次與永田鐵山就一起去見了北一輝。北一輝與岡村寧次談不上什么交情,但是好歹也算是承過岡村寧次的人情。在東京大地震之后,若沒有作為新聞與情報管理負責人的岡村寧次的數次援手,北一輝的下場只怕很不妙。

  見岡村寧次與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永田鐵山來訪,北一輝對他們倒是挺客氣的。

  岡村寧次單刀直入的問道:“北君,這次冒昧前來,我卻想問一下北君設計的政治綱領中,軍部卻是一個什么位置?”

  北一輝也沒有忽悠這兩位,“軍隊必須由黨來指揮!”

  工農革命軍堅決服從人民黨的指揮,這是日本軍部很清楚的事情。中國的制度在日本軍部眼中并不是不能接受,他們甚至還很羨慕呢。之所以沒有這么做,固然有政治制度的原因,日本陸軍與海軍之間的紛爭同樣是解決不了的問題。兩者根本沒辦法統一在一面旗幟之下。

  雙方又交談了一陣,北一輝認真的說道:“兩位,我知道軍部中很多人羨慕中國黨指揮槍的制度,可是人民黨的權力來自何方?并不是來自陳克,而是來自中國人民。人民黨不是靠軍事力量去鎮壓人民,而是靠軍事力量去鎮壓人民的敵人。明治維新中期的時候有諸多國有企業,這些企業撐起了國家。等到國有企業被財團瓜分一空之后,國家的權力也隨之落入了各個財團的手中。我所希望建立的新制度不是軍部獨裁,也不是天皇獨裁,而是一個勞動面前人人平等的制度。未來主導日本的政黨,是一個勞動者的政黨。”

  岡村寧次與永田鐵山倒不真的反對北一輝的這種想法,他倆出身都不是上層。對那些天生就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家伙,這兩位一來是羨慕,二來是看不起。如果憑能力,這兩位認為自己絲毫不在任何人之下。追求平等是人類的一種社會本能,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不認為有理由天生就要屈居別人之下。

  北一輝近些年結合了中國的革命實踐考慮了很多,他詳細的向這兩位算是“少壯派”的中年軍官分析了科學與民主之間的關系,階級與壓迫之間的關系,以及天皇制與天皇獨裁之間的關系。岡村寧次與永田鐵山總算是弄明白了民主制也不一定就要廢除天皇,而且民主制與民粹之間有著極大的區別。理論上的現代民主制是建立在科學基礎之上的,同階級內部的一種利益商討,是對勞動成果的分配。而不是一群人坐在那里靠投票決定一切事情。現代民主制可是反對絕對平均主義的。弄明白了這些,作為軍事專家的永田鐵山與岡村寧次對現代民主制有了新的體會,他們覺得這種現代民主制也未必一無是處呢。

  談到此時,天都快亮了。第二天永田鐵山與岡村寧次還有公務,兩人就起身告辭。送兩人到門口的時候,北一輝認真的說道:“兩位,我認為不管未來如此,日本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努力埋葬封建制度。”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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