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室后,俞商就臉色沉重地對她說了一句,“走吧,跟我去一趟校長辦公室。”
周喬看連日來心情都不錯的俞商這會兒如此嚴肅的表情,心里不禁暗暗猜疑了起來。
這又發生了什么事?
眼下,唐清茹被辭了,競賽名額也確定了,按理來說沒什么糟心事能牽扯到她的身上吧?
怎么還要讓她去校長辦公室?
帶著這份疑惑,周喬只能默默地跟在了俞商身后,一路朝著校長辦公室走去。
只不過,還沒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了大喊大叫的沉悶哭聲。
“你們說她怎么那么傻……”
“怎么能這么對我和她爸!她到底這是為什么這么想不開啊!”
“我到底是缺她吃了還是少她喝了,她這么沒心沒肺的就要離開我!我這個當媽的是半點都沒有虧待過她啊!”
周喬聽著那些話從門內穿透出來,之前的那份不安感再次襲來。
她下意識地朝著俞商看了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凝重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屋內尖銳的哭喊聲立刻清晰可見地鉆入了她的耳朵里。
同時,周喬也看見了站在屋內的,站了好幾個人。
那悲痛大鬧的中年女人身旁還有一個攙扶著她的中年男人,此時也是表情痛苦不已。
看上去應該是一對夫妻。
旁邊站著的是兩名穿著制服的。
“這位就是周喬同學。”俞商這時指了她一下。
那兩位穿制服的人聽到這話后,立刻走了過來,“你好,我們是警察,這個是方糖同學生前給你寫的信,我們在留存作為證據后,現在要交給你。”
周喬敏銳地捕捉到那句句子的其中兩個字,“生前?”
對方點了下頭,“是的,方通同學已在四天前在家里自殺身亡。”
周喬的心忽地一下沉了下去。
四天前。
那不就是她曠課回家的那一天!
所以那天中午她是真的在告別。
“這是她給你的信,也是唯一一封,鑒于她是專門給你的,所以我們要親自送到你手上。同時,她的家長也希望能看一眼信的內容。”對方將信再次遞了過去。
唯一一封。
一般亡者的書信一般都會寫給自己最親近的才對。
方糖怎么不寫給自己的父母,卻寫給了她?
周喬伸手接了過來,將其拆開。
那中年女人一看到周喬終于拆了信,頓時沖了上去,一把就搶了過來。
顯然是因為收信人不是她,而被不得已得壓制了太久。
周喬對此倒也沒有太大的不悅。
畢竟人家是方糖的親生母親。
在這種情況下失態也很正常。
看著她急切的將信紙展開,然后一目十行地把信上的字看了又看。
那雙捧著信紙的手越發地顫抖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怎么會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我?”女人似乎完全無法接受這一信息,又憤怒又痛心,“我辛辛苦苦養了她那么多年,她這個白眼狼!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啊!枉我一把屎一把尿,每天風里來雨里去的忙活,到頭來……到頭來都沒給她媽留一句話!滿腦子都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這個白眼狼啊,這個死丫頭,這個死丫頭啊!她是多恨我!才會連一個字都不提我!”
她顯然是被方糖這一舉動而悲痛到了極點。
旁邊的男人趕緊將她扶住。
那女人舉著信紙,對他說哭喊道:“你看看你的好女兒,我這么對她,她卻一個字都不提啊!她恨我,我這是報復我!”
“不會的……”
“什么不會的!你看看她說的這是人話嗎?沒遺憾了?什么叫沒遺憾了!她才多大啊,人生路都沒走,就沒遺憾了?這個死丫頭,沒有心啊!我這么辛苦供她讀書,她就給我這么一句沒遺憾?!這個死丫頭!枉費我每天這樣辛苦!這個沒心肝的東西啊!沒良心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她又哭又鬧,又氣又叫。
在場的幾名老師趕緊上前勸,生怕她情緒一個不能控制,暈過去。
那份皺皺巴巴的信這時候才終于落在了她的手里。
其實信的內容很短暫。
大部分都是感謝的內容,也有道歉。
但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其中一段話——
我覺得和你住的那段時間是我這一生中過得最開心的。
那種有人陪著我的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你不會欺負我,你也不會罵我,還不會嘲笑我。
你會給我解題,你也會包容我,還會不計前嫌的救我。
我那天看到顧欣嵐同學出了巷子就和你一起走了,我知道一定是你的授意。
謝謝你。
這輩子能遇到你這樣一個人,我沒遺憾了。
整篇信也就短短三百個字不到。
沒什么特別的的東西。
但是周喬卻能感覺到她的毫不留戀,以及受過的那些委屈。
她的確是過得太委屈了。
許久后,周喬才問了一聲,“人是怎么死的?”
對方很坦白地回答:“吃安眠藥。”
死亡的方式那么多。
卻偏偏選擇了這一種。
這何嘗不是在彌補。
周喬沒有再說什么,聽著那些哭聲,她拿著那封信離開了校長辦公室,回到了班級里。
那一整天她看上去很正常,像是完全沒有被影響到的樣子。
直到下午放學,回到宿舍樓底下的時候,她的步子忽地停了下來。
她站在樓下,沒有挪動一步。
不知道為什么,她有點不想回宿舍。
“一個人站在那里冥思苦想些什么呢?”突然,身后一道熟悉而又調侃的聲音響了起來。
周喬側目看去,就看到消失了那么久時間的人竟然站在那里。
她頓時蹙了下眉,提醒道:“醫生說你一個月才能拆石膏。”
秦匪笑著走了過來,“已經差不多了,可以拆了。”
周喬心里估算了下時間,“還差幾天,可以不用那么急。”
秦匪垂眸,低笑了一聲,“不急怎么行,你這里出事,我得趕緊過來啊。”
夕陽西沉。
暖橘色的霞光映在了他的眼底,帶著幾分溫柔之色。
周喬眼睛漆黑地盯著他,道:“你遲了整整一個月。”
秦匪唇角微勾,俯身湊近,“那件事我知道你可以解決,但現在這件事,我知道你沒辦法解決。”
周喬一聽,就明白這人已經知道今天上午的事情了。
“她是自殺的。”
秦匪挑眉,“你要真這么想,那我反而放心了。”
周喬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秦匪從懷里拿出了一份牛皮紙袋,遞了過去,“看看,或許你就沒那么不高興了。”
“這是什么?”周喬問道。
秦匪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了下來,理所當然地道:“她的資料啊,我查了她,在初中的時候她也有過自殺傾向,醫生診斷是抑郁癥,這次也是復發而已。”
抑郁?
周喬眉心一擰,“是因為被人欺凌?”
秦匪搖頭,“不是,是因為她母親。”
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周喬有些驚訝,“她母親?”
秦匪嗯了一聲,“因為她母親對她期望太大她受不了,紙袋子里有她第一次出事的時候留下的信,寫的都是她的母親,你可以看一下。”
周喬按照秦匪的說法將那些東西全都拿了出來。
從醫生的病情診斷,到藥方、再到最后那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
那通篇的長度完全不是這次寫的長度可比擬的。
她簡單地看了一下那封信的內容。
很壓抑。
原生家庭的貧困,父母對于她高出常人的沉重期盼,如枷鎖牢牢捆住了她。
周喬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不是天生膽小、懦弱,逆來順受。
而是因為母親的教導,讓她不能反抗。
她沒有底氣反抗。
所以只能選擇承受。
只是承受到最后,終于無法承受了。
周喬看著那份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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