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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這是哪里出了錯?

  晚上不做活,尤家雜貨店不點燈燭,黑暗里幽幽,丁氏的眼神也幽幽。

  她想到娘家,窮,就只有這個字。

  眾所共知的,晉王換下老洪王,南興民間逐漸富裕,可那是丁氏出嫁前面沒幾年,在丁氏成長的主要歲月里,家里的窮鑄造她的皮肉筋骨,讓她意識到屬于自己的把得牢,不屬于自己的也要把得牢。

  還記得野貓叼走一塊餅,她哭著追出幾里地,過年的時候家里難得油炸面食,老鼠跑出來,丁氏握著另一頭,老鼠咬著一頭,最后面餅碎了,硬生生搶回半塊,這些爭奪的是屬于她家的東西。

  別人地的莊稼,秋收后的撿漏,是屬于別人的東西,丁氏趁人不注意拿回自己家。

  她對尤二姑娘的逼迫也與窮字有關,雜貨店姑娘出嫁前的日子不愁吃穿,丁氏時常恨的牙根癢。

  旁人的生活好過她,這不是催著她生氣嗎?

  小姑子的聘禮又是屬于她的錢,反正嫁妝她不認,丁氏和尤二姑娘好不了。

  錢錢錢,只為這一個字。

  窮窮窮,也只為這一個字。

  肚皮鼓起來就能到手的錢,丁氏為什么不要?尤掌柜的發出鼾聲,丁氏雙眸炯炯像野貓成精,她決定破費一把,從明天開始每天給尤掌柜抓藥,直到自己懷上為止。

  尤桐花,你給老娘等著,丁氏對自己信心滿滿。

  夜晚的燈燭映照出二八年華的姣好容顏,烏眉黛下的眼眸凝聚著專注,纖柔的手指握著筆,認真的畫著一個圈,又一個叉。

  這不是承平伯夫人學認字的時光,繼黃家商會以后,新的知識面再次打開承平伯夫人如醉如狂的眼界,她離水魚兒般的渴望著商會帶來的新人新事新心思。

  接連三天,她參加三場商會,晚晚流連熱鬧之中,以她夫家的門第接受著奉承,這是尤桐花生命里頭一次的盛宴。

  它遠遠勝過嫁入伯府,有個年邁守著她的丈夫,她成為伯爵夫人這些過往的盛宴,過往的盛宴由別人帶來,只有最近的感動真正由她當家作主。

  青春跳躍在商會的氣氛里,商會帶來新形式的青春,承平伯夫人晚晚盡興,次次順心,如果不是秦氏支撐不住,二八的花季年華有應酬得起一切的本錢。

  在商會打盹的秦氏讓承平伯夫人失笑,也意識到自己過于激進,她修改參加商會的時間為每二天有一回,模式不改,本著了解,她大小商會來者不拒。

  過多的新知識云起云涌,在家里的那一天也擠掉承平伯夫人的認字時間。

  隨手一個圈,再來一個叉,面前坐著講解的管家們,承平伯夫人畫得順手之極。

  秦氏瞇著眼睛也聽,不時的拿著銀剪刀,走來剪燭花,這對五十五歲的妾和十六歲的妻,更像祖孫。

  茶香茶花帶著今夜當值的丫頭婆子們,靜悄悄的做繡活,稍微懂點事體的,都愿意跟著秦氏學針指,學成了是自己的,到婆家受到高看,自己做活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在這樣的氛圍里,曾經的繁瑣像浮云散去,過往的傷痕如沙痕抹平,心靈得到澄凈,視線也忽然明亮,承平伯夫人覺得這日子無限的好,家好人好鄰居好,陌生人也好。

  小姑娘一片冰心般的純潔很容易占主導地位,她不自覺的輕咬著筆尖,像平時一樣憧憬著明天的商會。

  今晚是林忠主講,接下來伯夫人請教他:“周家的商會在南興是什么排名,他們家經常到的是什么買賣的商人?”

  行行出狀元,每一行都能做大做精做得細致,就拿第一家去過的黃家商會說吧,淡水魚有草魚、鯉魚、鯽魚、青魚、鰱魚、鳊魚等等,光一種魚的來源地、淡季旺季就是一門學問。

  還有一家商會專做針頭線腦,不過他家號稱繡線最全,凡是你想得到的顏色,他們家就能找到對等的商人。

  還有一家專做頂針、錐子、尺子和剪刀,納鞋底最費力氣,最難的時候用一把專用的錐子扎過幾層鞋底,錐尖上帶著倒缺口,捻粗的麻線套在缺口上,用錐子把線穿過鞋底,這是最厚的地方要這樣弄,沒有力氣根本不行,而稍薄些的地方,大針就需要頂針才能穿過鞋底,是一種套在手上,類似戒指的東西,更寬,外面有無數個小凹槽,把大針頂在這淺槽里,才能把鞋底納縫重疊。

  承平伯夫人在家里也做活,對于頂針、錐子不陌生,可是見到一排排擺開的頂針等器具,身為伯夫人也瞪大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有金頂針,也有鑲著寶石以好看為主實用為鋪的頂針,可是眼前的頂針除去金、銀的,還有硬玉的、雕花的,頂針不像頂針而更像戒指的。

  上面一只貓,貓眼是兩個淺槽,用的時候大針要頂在這淺槽上面才起作用,這是裝飾,不講實用。

  錐子有大有小,有的寒光閃閃以鋒利為主,有的直徑不一適用性不同。

  承平伯夫人烙下深深的印痕,原來開一個商會可不容易,給買家找賣家,給賣家配買家,好似鍋配蓋,大了不成小了也不成,這是學問。

  她就知道了,第二天要去的商會,頭天先請教好其規模和交易范圍,親臨實地后懂得將更多,也節約時間。

  關于聽講,做筆記是個好方式,林忠說著,承平伯夫人順手又是一個圈,又是幾個叉。

  她自己不會弄錯,這個圈是指商會的主家,旁邊三個叉是他有三個兒子,這不是糖葫蘆。

  旁邊一個叉幾個圈,這是糖葫蘆。

  承平伯夫人一面學一面玩一面吃,冰糖葫蘆是多少孩童的最愛啊,又是多少孩童的童年遺憾。

  吃的不夠多,不盡興,不由自己說了算的有多多少,承平伯夫人也是其中的一個。

  雜貨店里過年也賣冰糖葫蘆,尤二姑娘很會做,可是自己能吃到的沒有幾個。

  在林忠的講解里,明天要去的周家商會以過年的年貨為主,別看還有兩、三個月,現在交易年會正是時候。

  買家定數目,支付定金,賣家就大批的做出來,過年前保證送貨到各商鋪或者買家的倉庫,不影響過年發賣。

  這足以勾起任何一個有童年零食遺憾的人,承平伯夫人隨手就一串糖葫蘆記下來,冰糖和山楂家里都有,明天熬糖做好吃的。

  糖葫蘆的旁邊,繼續記著周家的商會年貨品種,林忠等管家都不是王城商行的翹楚,不過說個大概,承平伯夫人也畫滿一張又一張。

  麥芽糖、蔗糖相對簡單,松子胡挑糖、玫瑰糖、牡丹糖、果仁薄荷糖....這些就復雜的讓人流口水。

  還有油炸咸或甜果子、糖漬的蜜餞、紅棗核桃、生花生炒花生、板栗桂圓口蘑香菇。

  林忠講完,伯夫人滿口甜津津的饞唾,說著冬天冷,大家都辛苦,讓廚房做一鍋紅糖桂圓湯來喝,她自己痛喝兩碗。

  桂圓寧神,這一夜睡得特別好,也許與年青有關,倒沒有時時的鬧起夜這種,起來神清氣爽的做糖葫蘆,自己一口氣吃了三根,每根上面串八個,要不是秦氏攔著,還可以再吃兩根十六個山楂。

  這下子心情就更好了,夜晚到來,北風呼嘯,承平伯夫人幾乎蹦蹦跳跳的上馬車,往周家看年貨。

  她完全像個盼過年的孩子,秦氏笑看一路。

  在這樣的季節里,周家關于年貨的商會是過年最后一次,接下來總要給賣家準備貨物的時間。

  馬車到了,差點找不到停車的地方。

  承平伯夫人悄悄拉開車簾,見熙熙攘攘的熱鬧里,商人絡繹不絕,初冬里儼然隨時可以過年。

  甜香味兒和炒貨的味道傳來時,一個富態的婦人帶著幾個小媳婦來到車外,這是周家的奶奶。

  承平伯夫人在她的陪伴下,欣然而進,經過的商人中沒有見過的紛紛吃驚。

  “這是哪家商行的老板娘?”

  “這通身的氣派,竟然像官夫人,那么大的寶石就戴出來了。”

  南興的商人告訴他們:“承平伯夫人,她家今年新辦商會,不過在王城大大的有名。”

  外地商人投以敬仰的目光,從生意的角度上想,詢問伯夫人家的商會都有什么,怎么樣才能進得去。

  南興的商人笑了:“伯夫人有靠山,伯爺生前受殿下器重,殿下繼續照顧承平伯府,要說她家的商會具體做什么,有殿下出面的話,什么做不成,難得伯夫人肯救助急難的人,上回幫一家外地商人賣雞,我們王城的商人佩服她有份仗義。”

  聽的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個寡婦。”

  他們說著話往里面走,有個掉隊的,青色錦衫的男子原地發怔,像是得了瞬間失魂癥。

  “陳大郎,發什么呆?”同伴喊他。

  陳大郎哦上一聲,邊走邊想,這么漂亮的美人兒沒有丈夫,她出來逛,心里怎么想。

  他決定問問,一般來說太年青守不住,往熱鬧的地方來是她怕寂寞。

  別人看貨,陳大郎看伯夫人,越看越丟魂,他一直跟著,終于遇到一個機會。

  一般情況下,丫頭們不離開承平伯夫人,秦氏忽然犯頭暈,冬巧一個人扶不住她,承平伯夫人讓茶香和茶花一個幫著扶,一個幫著去和周家要間休息的房子,她打算再逛一刻鐘也就離開。

  周家的奶奶們張羅著也走開,承平伯夫人向著前方的一個攤位看去,那里擺著晶瑩奪目的冰糖吃食,有山楂有香蕉也有梨塊。

  冰糖閃動潔白,竹簽不知道怎么弄的,翠綠色像塊翡翠。

  剛邁步,陳大郎擋住她,毫不掩飾的直盯盯過來,欠身行禮的時候眼睛也是抬著的,他柔聲的道:“見過伯夫人,伯夫人要看什么貨物,我帶你過去也就是了。”

  承平伯夫人也直盯盯的看他,看懂他的惡劣,卻沒看懂他怎么敢眾目睽睽之下站出來。

  這是沒反應過來。

  兩下里的直盯盯,讓陳大郎覺得是可乘之機,這位顯然是色鬼,否則不會亂想還敢走出來言語調戲。

  他笑了笑,向著承平伯夫人走近,兩個人的距離越出正常人說話的距離,哪怕南宮夫人和承平伯夫人站在一起,也不會這么近。

  承平伯夫人呆呆的看著這個陌生男人的個頭蓋住自己,看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下意識的后退一步,第一反應是這個人沒有看過自己毆打任敬。

  “你剛到南興王城?”

  “是,以前也曾來過,只是今年才和伯夫人有緣吶。”陳大郎還以為一問和一答。

  承平伯夫人又是后退兩步,然后露出怒容,他在羞辱她,他竟然敢羞辱她?

  現在大打出手,她身邊只有自己,男女體力從不對等,她也沒有對上任敬的怒火洶涌。

  她更多的在想,為什么他要這樣對待自己?破壞她不久前的風好夜好人也好,處處皆好。

  本能的投去怒目,再轉身就走,被追趕一樣的飛快,直到憤怒的走不動,手扶著假山喘氣,周圍的景物陌生,她也沒放心上,反復還在想,為什么這樣對自己,自己有不莊重的地方嗎?

  “伯夫人安好。”

  假山后面轉出一個人,柔和的嗓音,欠身而抬頭的施禮,一雙眼睛骨碌碌轉的比剛才那個登徒子還要快,剛才那個往大里說是當眾調戲,往小處說是調笑,而這個把色迷迷一字兒攤開。

  從他的口音聽得出這是南興王城的人,承平伯夫人糊涂的腦袋里愈發的糊涂,她問道:“你見過我打學里那位革職的先生沒有?”

  是王城的人應該都知道。

  對方吃了一驚,看得出來他是見過的,可他的色鬼相還沒有下去。

  承平伯夫人拔下紅梅喜鵲寶石金簪,把鋒利的簪尖放在眼前看了看,瞅了瞅對方的眼睛、鼻梁、嘴唇和下巴內的脖子。

  最后,把目光放到他的胸前,手中的簪子揚起來。

  假山的后面傳出凄厲的男人叫聲,和凌亂的腳步聲,響徹在周家的夜風里。

  承平伯夫人也沒有真的要宰他,她的腦袋還糊涂著呢,從日子美好到放眼俱是侮辱,這個強大的落差感讓她無數漿糊從天降,制約她的腦海,也制約她的行動不夠利落。

  看著男人殺豬般的叫著,逃命一樣的離開,承平伯夫人慢慢的送回簪子,呆呆的還在想:這是怎么了?

  我想的,和外面親眼見到的,竟然不一樣。

  這是哪里出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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