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空間崩塌、碎裂、風化，變成了塵埃落在地上。
林玄真站在空間崩塌產生的空間裂隙中，毫發無傷。
將那一小團怨氣煉化之后，她才抬眼看向四周。
林玄真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幽暗狹窄的通道中，通道兩邊有跳躍著的螢火，更顯得陰森恐怖。
空氣中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氣味，讓林玄真聯想到塵封已久的廢棄醫院，大概可以用死寂來形容。
林玄真沿著通道一眼看去，便瞧見通道底部有一扇灰白色的門。
她的視線一觸及那扇灰白色的門，便心有靈犀一般，自然而然地知道了那扇門的材質。
那是上古異獸肩胛上的扇骨，經過粗糙的切割之后，所制成的骨門。
林玄真可以確定自己是第一次來這里，但她卻對這個地方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這感覺應該是來自天魔體玄真。
于林玄真自己而言，這感覺既像夢境，又像黑白照片，并沒有切身體會的真實感。
她召出蒼火，命其懸停在頭頂照明，自己則沿著狹窄的通道向前走去。
這萬骨枯墓極其巨大，而眼下，林玄真還只是在最邊緣的地方。
這通道乍一看，干凈整潔，但實際上，通道兩側的灰墻，都是碎骨、血肉和泥土混合后砌成的墻。
墻面凹凸不平，時不時還能看見各種形狀的斷骨截面。
或許是因為時日已久，加上并非自己親身經歷，林玄真不覺得害怕，反而有點嫌棄天魔體的砌墻技術。
不能說很差勁，只能說是毫無技術可言。
如果是她來砌這碎骨墻，應該會把碎骨先燒成灰，再混合泥土，制成泥胚，再以火煅燒定型。
林玄真打開那扇骨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入目先是骨堆，大大小小的骨骸，分門別類地堆了一堆又一堆，有的巨大如山岳，也有的矮小如土堆。
共同之處，大概是骨堆上面都有一團火，只是這些火苗顏色各異，將熄未熄，飄搖欲滅。
正是這些火苗將整個墓室照亮，各色微光交錯晃動，將恐怖渲染到極致。
除了這些骨堆，地面上還散落著無法辨別的碎骨。
那些碎骨如砂石一般，混合了不知道多少個種族的遺骸。
抬頭可見本該是鎮魔塔底的墓室頂上，密密麻麻的人族頭骨，被暴力地以腿骨釘在上面。
只粗略估計，這里的骸骨數量足有億萬之數。
萬骨枯墓，名副其實！
林玄真帶著蒼火，騰空而行，小心地避開骨堆，還有不時松動墜落的人族頭骨，向著整個墓室的最中心飛去。
墓室中心是一個圓形深坑，天魔體玄真就盤坐在深坑里等著她。
天魔體玄真與她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那雙形狀相同卻不曾透出一絲光的漆黑雙眸。
此刻那雙眼睛正不閃不避地凝視著她，好像要把林玄真的七情六欲全部勾出來似的。
天魔體玄真紅唇微勾，同樣的聲音卻平添一份魅惑之意：“此處封印，只為封魔。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否則你就要留在此處，與吾為伴了。”
林玄真沒沒有錯過她悄悄瞥向蒼火時的忌憚。
同時，她感應到，天魔體壓根就不想離開這里。
似乎是天魔體為了補充解釋，林玄真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片段。
那是神魔大戰開始與結束的來龍去脈。
玄真從這方新生世界化身后，就要制定天地規則，卻發現萬族依然爭斗不息，生靈滅，怨氣生。
眼看著就要失衡，不利于這方新生世界的造化，玄真便想把挑起萬族爭端的那些神族殺死，以保持平衡。
天生天殺，道之理也。
然而，隨著玄真以殺止殺，以暴制暴，漸漸地那萬族生靈竟開始同仇敵愾起來。
這也很好理解，在那萬族生靈看來，玄真相較于那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異族，更加棘手。
萬族生靈中最為神勇之士，面對玄真，依然毫無還手之力。
神族都害怕下一個就是自己，便集結起來，想要討伐玄真，并稱呼她為天魔。
所謂的“神魔大戰”，也因此爆發。
玄真本就是主生又主滅，主生的那一半，為鴻蒙紫氣所化混沌體；主滅的那一半則是天地怨氣所化天魔體。
神魔大戰之時，便以天魔體為主導，混沌體陷入沉睡。
這場大戰打了太久，天魔主滅，只死無生，繼續下去，這方世界將陷入空劫。
而空劫之中，世界空虛如漆黑的洞穴，沒有晝夜日月，只等下一個成劫，重啟新世界。
世界都空虛了，天魔體作為天地怨氣化身，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天魔體便停了手，集結了殘存的天地怨氣，任憑殘留的神族將玄真封印。
林玄真知道了來龍去脈，也就明白了天魔體的想法。
大概是眼不見為凈？
林玄真問道：“你難道不想出去嗎？”
按照林玄真的想法，天魔體留在這里，與萬族生靈的骸骨為伴，又有什么意義？
不如和她融為一體，重建存真界。
林玄真想到了天雷門前的九百九十九階通天階，之前她還不太相信那是上古神族留下的遺跡，不過現在，她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那通天階，說不定真能聯通兩界。
只不過之前留在修真界的神族被大幅削弱，所以他們才無法將其建好。
不拆除不破壞，她又怎么能重建天梯呢？
天魔體玄真嘻嘻笑道：“出去做什么？‘這是你的時代。’”
再聽天魔體重復自己的話，林玄真微微紅了臉，自己說的這句話聽起來，怎么這么中二？
林玄真心里也隱約明白了，天魔體需要一個能令其主動愿意出去的理由。
若不然，叫天魔體跟著自己出去，就為了給自己這個混沌體打下手……
集聚了萬物生靈各種缺點的天魔體，顯然沒有那個慈悲心腸。
天魔體不配合，東躲西藏地，她煉化起來，反而更費功夫。
林玄真也不著急煉化天魔體，干脆坐到她身邊去，“你還挺記仇。”
她對自己的“另一半”極具耐心。
想了想，林玄真又帶著蒼火靠過去，問道：“對了，那之前的六個混沌靈根大乘期修士，又是怎么回事？”
天魔體避開她的“死亡碰觸”，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說道：“你做出來的那家伙搞的鬼。”
林玄真一頓，難道是天道小老弟搞的鬼？
“那家伙……你稱他為天道？天道無法穿過這界心海的封印，才借助那六個混沌靈根的大乘期修士，來引吾出去。”
天魔體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招過一塊蝴蝶狀的骨頭，靈活地把玩起來。
或許是神魔之間的參差，林玄真有些無法欣賞她把玩人族蝶骨的漂亮動作。
天魔體見她視線落在自己手上，便將那塊蝶骨送到林玄真眼前，炫耀道：“吾將那六個人族的頭顱拆開，才尋得這完全對稱的蝶骨。”
這種拆顱骨的喜好……林玄真開始考慮，煉化天魔體是否真的利大于弊了。
若是自己虛弱，被天魔體占據了主導，到時候她那天雷門大師姐溫柔和善的形象，可能會被天魔體給玩崩了。
天魔體也能感知林玄真的些許想法，她笑得嗜血，漆黑眼中有紅光閃過：“吾不關心外界發生了什么，若是有漂亮的骨頭，吾倒是愿意出去。”
林玄真：……
她無視了天魔體故意說的話，問道：“這封印應該把你我一起封存了，可我怎么在封印外呢？”
林玄真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問題了。
天魔體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饒有趣味地說道：“雷繁趁吾整理枯骨，將那封存著混沌本源的神魔塔盜走了。吾一路追著，到了封印處也沒有追上。吾又出不去，也是無能為力啊！”
“神魔塔？”林玄真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師父交給她的雷池秘境應該就是這神魔塔，可里面那叫試煉塔。
再聯想到那“內有惡鬼”四個字，林玄真腦中浮現了雷繁盜塔，被天魔體緊追不舍的畫面。
當時她還沒重新凝聚肉身，天魔體應該也就是一團看不清臉的暗紅色怨氣。
天魔體還點了點頭，一臉感傷又懷戀地說道：“雷繁雖是異世之魂，但氣息和你有些相似。吾是因為你，才手下留情的。”
林玄真能感受到她幸災樂禍的心情，無奈揭穿道：“你是因為嫌棄天道小老弟隔一斷時間就派人來引你出去，才故意讓雷繁偷走的吧？”
天魔體惡劣地笑道：“你要這么想，吾也沒辦法。”
林玄真握緊了拳頭，心道：……不愧是天魔體，果然很能操控他人的七情六欲！
天魔體嘻嘻哈哈地，化成怨氣散開了老遠，又重新在深坑外凝聚，說道：“吾不想出去。”
欲者魔之靈，林玄真在心中將七情六欲過了一遍。
在佛門看來，六欲似乎專門指對異性的情欲。
林玄真想起天魔體那些意有所指的話，這天魔體或許擁有自己缺失的情欲……她腦海中不由閃過一張完美無缺的臉。
還不等她說什么，幾乎是下一息，天魔體便瞬移至她眼前。
只聽天魔體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是誰？！”
林玄真好似從那雙漆黑的魔眼中看出了詭異的光，心里頓時懊悔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的頭擰下來。
見林玄真不答，天魔體挑了挑眉，酸溜溜地說道：“只要你答應把這美人介紹給吾，吾就跟你出去。”
林玄真在“犧牲楚惜時并與上界師長團聚”和“保持本心再尋他法”之間猶豫了。
心中正動搖，卻隱約感覺到了天魔體的竊喜和急不可耐。
林玄真皺了皺眉，醒過神來，沒想到這天魔體的蠱惑人心的能力竟如此之強！
若是遂了她的意，真答應下來，她豈不是違背了自己的本心，還牽連禍害了楚惜時？
到時候說不定就被天魔體鉆了空子，占據了主導。
楚惜時對她情根深種，若是再有天魔體撩撥一二……
事情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林玄真瞬間想明白此事，臨時改了口，氣定神閑道：“你既然不想出去，我當然不會勉強你。”
為了加強效果，又在腦海中把雨花閣的各色美人過了一遍，還把自己的七個師兄都過了一遍。
天魔體玄真見自己的念頭被看穿，氣哼哼地說道：“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樣，完全不懂活在當下的快活！”
林玄真笑了笑，又加了把勁，把自己在弋努的拜師大典上見過的年輕一輩天驕也在心里過了一遍。
七萬年前的上古先民粗獷，不修邊幅，十分的俊朗只余下七分。
當下的人族卻能將七分容貌，展現成十分。
很快，天魔體就被朦朦朧朧感應到的眾多俊美修士弄得心癢難耐。
因為看不真切，反而更加誘魔了。
天魔體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她跺了跺腳，屈服道：“吾同意了，同意了，快煉化吾！”
說著就化成一團暗紅色的渾濁怨氣，翻滾涌動，像是在催促林玄真似的。
那片“最好看”的蝶骨落在地上，林玄真和天魔體都無暇理會。
林玄真微微松了口氣，卻不敢松懈。
這天魔體實在狡詐，偏偏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讓她完全無法升起防備心來。
林玄真抓過一小團怨氣，攝入丹田，順著大周天便開始煉化。
魔元與靈力湮滅，金丹更加耀眼，識海中的魔念又多了一絲。
天魔體沒有肉身，感覺不到疼痛，反而還催促道：“你怎么還是這樣，磨磨唧唧的。吾很急！”
林玄真卻不管天魔體如何催促，慢條斯理地，一點一點地，將整團渾濁的暗紅色怨氣煉化。
與此同時，她識海中黑色的魔念也一絲一縷地積累起來，糾結成了漆黑的一團天魔魔念。
神識纏繞著那團漆黑，不叫魔念在識海中肆意妄為。
就在最后一縷怨氣消失的時候，林玄真的丹田里傳來異樣的脹痛感，這是因為她的星系核，已經擴大到之前的十倍大小。
蒼火再度興奮地跳動起來，它一下撲向了林玄真那枚得來不易的大“金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