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真神識掃過楚惜時,察覺他體內躁動的孤陽之氣已經散去,丹田里的法身面帶微笑、神情恬淡。
楚惜時這是終于明白以情證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感情上的事,唯有當事人自己看開才行。
林玄真微微松了口氣,如今楚惜時這樣,真是再好不過。
話雖如此,楚惜時在這種時候飛升,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上下兩界,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心境雖然已經突破,但修為在這十年間卻沒有提升,并未達到大乘期大圓滿境界,甚至因為命魂剛剛回歸不久,神魂也不穩定。
就算是在正常情況下,以他這種狀況渡劫,也是十死無生。
林玄真神識探入那團劫云之中,果然不曾發現天道小老弟的氣息。
如她所料,天道小老弟失聯,目前的狀況和當初她師父雷繁飛升前,相差無幾。
也就是說,天道目前沒有余裕能夠降下接引霞光,將雷劫之后的修士送往上界。
若是直接滅殺將要飛升的修士,修士的靈氣還能反哺修真界。
簡而言之,直接劈死比送人飛升,省力多了。
這飛升條件真是各種不利啊!
師父雷繁和楚惜時的師祖溫若雨結下了金蘭契,楚惜時相當于是她師侄,沒辦法見死不救。
林玄真輕輕一躍,在楚惜時十丈遠處凌空而立,她現出身形看向楚惜時,傳音說道:“楚閣主,借一步說話。”
看著朝思暮想的人突然現身,楚惜時怔愣一瞬,回過神才略有些不可思議地輕聲道:“大師姐?”
大師姐一身白衣,腰間配了他從未見過的劍,身上的氣息似乎變了一些。
不僅如此,大師姐竟然沒有用隔絕神識的面紗遮掩容貌,只用了一個小法術模糊了容貌。
不過這法術對于大乘期修士沒什么效果,楚惜時只是察覺了法術的波動,借此推斷的。
幾年不見,大師姐看起來比以往玄衣時的樣貌更精致了幾分。
已經遠遠撤至沁心湖四周的雨花閣眾人,對這突然現身于劫云之下與閣主對峙,還莫名看不清面龐的女修頗有微詞。
葉惜年和秋惜月都是大乘期,自然認出了這個女修正是大師姐。
兩人剛要上前勸說大師姐離開,以免擾亂閣主的飛升雷劫,卻看到師弟楚惜時的手勢,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阻止了師兄和師姐,楚惜時想起在那個奇妙的夢境崩塌之時,聽到的那道熟悉的聲音。
再聯系大師姐在雨花閣這里現身之事,楚惜時心下了然,是他沉迷于夢境,執著于虛幻的可能,遲遲不愿醒來,時間過去太久了吧?
大師姐隱匿身形悄悄前來將自己喚醒,這一副完全不愿意多做牽扯的樣子,大概也是因為他之前的那些孟浪行為給她造成了困擾。
之前他只顧著表達自己心意,卻忽略了心儀之人本身的想法,說到底他還是為了自己。
此時說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適。
不知為何,楚惜時竟然覺得夢境中那個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斷努力的林玄真,與眼前認真看著自己的玄真大師姐有一瞬間的重合。
心口的悸動還在,但一定要在一起的執念卻已經消失了。
楚惜時淡淡一笑,透出幾分灑脫和自信,指了指頭上的劫云,“以情證道,我好像成功了。這都多虧了大師姐你啊!”
可惜以他目前的狀況渡飛升雷劫,還是太勉強了。
不過能夠走到這一步,說明大師姐幫忙修改的功法和指點,都是行之有效的。
雨花閣的弟子,將來也可以在他親自探索驗證的道路上,走的更遠,甚至飛升。
如此一來,他沒有辜負雨花閣、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的信任與關愛,也不枉他當了幾百年不稱職的閣主。
楚惜時此刻更慶幸的是大師姐拒絕了自己,這樣她至少不會為他不久之后的渡劫失敗而感到悲傷。
林玄真見他沒有狂熱地看著自己,又放松了一半,欣慰道:“楚閣主,可喜可賀,但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而且我有要事與你相商,所以你還不能飛升。”
楚惜時心念微動,大師姐有事需要他襄助?
這會兒他可不會再自作多情了。
自從師父柳夢楊向大師姐挑明了自己的不軌心思,大師姐沒有正經事,壓根不會登雨花閣的門。
這一次親自前來喚醒自己,就算不是為了正經事,也一定是因為這修真界沒有人能喚醒他。
他楚惜時不但是第二陣法師,還是數一數二的煉丹師和煉器師,還是名列前茅的制香師、制符師,大師姐有事情找他商量,倒也正常。
當年看到方丈島出品的陣法師排行榜單上,玄真大師姐名字旁竟然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楚惜時嫉妒得一天沒能靜下心來。
為了名正言順地在排行榜上占據第一陣法師玄真身旁的位置,也為了叫其他“可能存在的”競爭者望而卻步,楚惜時在大師姐閉關的時間里,日程排得很滿,從未懈怠過。
畢竟大師姐可是丹符器陣劍樣樣精通的絕世天才,他若是不努力一些,如何相配?
現在想想,他真是杞人憂天,哪個修士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招惹天雷七星的師妹啊?!
想起以前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楚惜時更覺得當年那些自以為是的行為沒眼看了!
簡直不敢想象當時的大師姐是何種心情!
他撇開因為羞恥而微微發燙的臉,輕咳一聲,道:“大師姐有事相商,我自然不會推辭。只是這飛升雷劫等不得——”
“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
話音剛落,楚惜時回頭看見,大師姐已經舉起右手向頭頂虛空一抓。
隨即那劫云中流竄的天雷就被大師姐抓在了手心。
楚惜時確信,那幾道紫白色的天雷在大師姐手中竟靜止了一瞬!
很快,大師姐手中稍一用力,那道天雷就好像被捏碎一般,消散了。
與此同時,頭頂密密實實的劫云,也隨著天雷的消散而重新散去。
林玄真攤開手,吹了口氣,才抬眼看向愣住的楚惜時,笑道:“好了,雷劫解決了,你還有什么問題?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楚惜時一時間反應不能,一個個疑問從心底深處浮現:
大師姐她,真的是人嗎?
或者說,大師姐她是修真界里真實存在的生靈嗎?
有哪一種生靈可以直接撤銷天道降下的雷劫?
雨花閣中也靜默了一瞬,沁心湖邊聚集的弟子們喧喧嚷嚷起來。
“那難道是天雷門的那位……?”
“是大師姐吧?一定是玄真大師姐!除了她我完全想不到還有其他人可以做到這樣……”
“操控雷劫!原來大師姐真的可以操控雷劫!”
“那可是閣主的飛升雷劫!能夠隨意打斷,不,是打散飛升雷劫的,大師姐自己本身該是什么樣的實力啊?”
“打散飛升雷劫會不會影響閣主飛升?”
“這樣看來,大師姐難道是舍不得閣主……”
“凡人誠不我欺!烈女怕纏郎啊!所以師弟你還沒有雙修對象,一定是太害羞了!”
眼看著雨花閣中弟子開始往奇怪的方向發散思維,葉惜年連忙重重地咳了一聲,眾人的議論聲便又小下去了。
秋惜月緊跟著溫柔道:“你們都愣著做什么?自己的任務做完了?完成了任務就去修煉,修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眾人低下頭去,裝模作樣地回去繼續手中的事,卻都分了心關注著沁心湖上的兩人。
秋惜月又對著半空中的大師姐朗聲道:“既是大師姐來訪,就請大師姐賞臉到我樓中吃一杯茶,敘敘舊。”
林玄真擺了擺手,婉拒道:“不必,我最近得了一張陣圖,要請教楚閣主一二。改日有時間再與秋道友敘舊吧!”
“既如此,在下與秋師妹先告退了。”
葉惜年說完,得了大師姐的許可,對葉行一使了個眼色,就和秋惜月一同離開了沁心湖邊。
葉行一四下看了看,對花妙涵說道:“苗……花師妹,叫閣主和大師姐去閣主辦事廳吧!”
他這話引來道侶羞憤的瞪視和胳膊上的大力一擰。
花妙涵擰著葉行一的胳膊,低聲恨恨道:“辦事廳里那副光景哪里瞞得過閣主和大師姐!你是想叫閣主惱羞成怒罰我去萬蛇窟嗎?!等會兒我再跟你算賬!”
葉行一對于手上這點疼痛視若無睹,嬉皮笑臉地用另一只手摟住愛侶,還俯身在她耳邊吹了口氣。
看著花妙涵耳朵變紅,葉行一才語氣曖昧地說道:“好久沒去萬蛇窟了,說起來萬蛇窟也是個不錯的地方,比辦事廳更適合辦事呢!”
花妙涵沒忍住,抓起成天發情的道侶往兩人的住處一扔。
冷靜下來后,花妙涵也凌空而行走到閣主身邊,對著依然發愣的楚惜時和大師姐說道:“閣主,大師姐,請移步沁心亭中議事。”
林玄真點了點頭,“那我先去沁心亭中等候。”
說著,她便緩緩降落,進入了沁心湖中四面環水的湖心亭。
花妙涵轉頭看向自從蘇醒后就有些不對勁的楚惜時,不禁擔憂道:“閣主,您還好嗎?”
她介意的是,大師姐打散雷劫,對閣主師父是否有不利的影響。
楚惜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捏著引魂珠的手心也因太過驚駭而微微發潮。
他能控制自己不發抖,卻控制不住臉色發白。
猜測大師姐的本體究竟是何種生靈的同時,他猛然想起自己年少時夢中的那個神女。
修士很少做夢,但他少年時就經常夢見那個看不清面容卻能感覺到親和的神女。
大師姐曾經說過,她并非那個神女,但他因為大師姐和那神女的氣息相同,便認定是同一人。
這樣想來,他的感情在大師姐眼中,大概是污濁不堪的吧?
可是……他是真心喜歡啊!
楚惜時并不傻,相反,他在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只是一涉及情愛之事就會昏頭而已。
但如今的他,已經勘破情劫,不再頭腦發昏,以往種種蛛絲馬跡,在此刻重新浮現在眼前。
楚惜時得出了一個荒謬的結論:他只是一枚針對大師姐的,可有可無的棋子。
他沒有證據,只是每一次在為了接近大師姐而努力的時候,做什么都很順利。
難道大師姐她,不能動情?
又有誰能夠干涉他人的夢境?
開始做夢的那時候,他甚至還沒有拜入雨花閣,只是凡俗士族楚家幼子而已。
完全搞不清背后之人的目的,也猜不透那黑手究竟是誰!
“閣主,您臉色很難看,是不是魂魄不穩?”
花妙涵從自己的儲物戒中取出木玄的九轉回元丹,大逆不道地塞入只抓了那枚引魂珠就準備渡劫的閣主師父口中。
當然,考慮到閣主對木玄大師的敵意,她已經提前把閣主可能需要用到的極品丹藥換了沒有“玄”字的丹藥瓶。
草木清香伴隨著一陣清涼滑入喉嚨,楚惜時許久未曾好好修煉的身軀自然吸收著藥效,神魂也穩固了幾分。
楚惜時回過神來,拒絕了第二枚九轉回元丹,木玄的丹藥,他認得。
“無礙,大概確實是神魂不太穩。大師姐打散雷劫,一定是知道我渡不過這一次的飛升雷劫,你不必憂心。”
楚惜時嘆了口氣,要不然,就此事問問大師姐?
他看了一眼修為已經提升至化神期的花妙涵,說道:“小徒弟你先去忙吧,大師姐那里我獨自招待就行。”
“妙涵,這十年來,辛苦你了。”
楚惜時越是回憶,越是覺得自己荒唐。
說來還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太任性了,要求徒弟年紀輕輕管理雨花閣,卻沒有盡到閣主和師父的半分責任,連師父都不讓徒弟叫。
花妙涵應下后正要離開,聽到這一句,當即忍不住回頭看了若無其事的楚惜時一眼。
入雨花閣幾百年來,這還是閣主師父第一次贊許她!
今日的太陽也不是從西邊升起的啊!
師父該不會離魂歷劫,把腦子弄壞了吧?
花妙涵因為思緒混亂步伐不穩,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沁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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