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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畫眉

  望著霍更生似落水狗般急速的逃離,林敬之心中大爽,與侍墨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是笑出了聲來,徐福捻著下巴上的短須,也是臉露笑容。

  “二爺,若是無事,老奴就先退下去了。”徐福見侍墨笑過之后,欲言又止,便主動站起來,施了一禮先退。

  “嗯,那你先退下去吧。”林敬之笑著應了一聲。

  一直等徐福出了大廳,走的遠了,侍墨才急慌慌的開口道:“二爺,楊威那邊傳來了消息,北方四大洲有很多地方爆發了小規模的蝗災。”

  “什么?”林敬之臉上的笑容一收,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侍墨又回了一遍,“這消息千真萬確!”

  本來按林敬之的推測,蝗災爆發的日期,應該還有個七八天,這下猛然聽到消息,林敬之不由的一陣慌亂,急切的問道:“楊威人在哪里,他有沒有說收購糧草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侍墨剛待回答,林敬之卻又一擺手,道:“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問吧,帶路。”

  由于楊威是暗衛,所以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入林府,林敬之就是要見他,也得瞞過眾人的眼睛,一般情況下,都是由侍墨為二人傳遞消息,侍墨知道事情緊急,也不回話,就趕緊頭前帶路。

  離開大廳,又走了幾十米遠后,侍墨的腳步突然一頓,想起了找大管家時的情景,當時二奶奶坐在首位上,氣的臉色都發青了,他猶豫了一下,本想將這件事情告訴二爺,但一調頭,卻發現二爺的臉色很是焦急,便沒有多說什么,再次抬起腳向前走去,心中默念,

  ‘等處理完府中生意上的大事,再告訴二爺不遲。’

  唐郁香一大早就被兩個小丫頭揪了起來,心中一陣郁悶,但她是林敬之的妻子,的確沒有相公都起床了,她還偷懶睡覺的道理,也幸虧林敬之不是很講規矩,不然她還得上前伺候其穿衣,凈面,漱口。

  再則林老太君上次可是親自給她說了,要她與林敬之同榻而眠,若是她起的太遲了,林老太君定會有所猜疑,到時,也少不了一頓責備。

  “二奶奶,昨晚不是說好了,要給二爺認錯的么,您剛才怎么不開口。”知秋見知冬給主子穿好了繡花鞋,就一把將其拽下了床榻。

  唐郁香不想聽兩個丫環說教,沒敢開口反駁,“我這不是起遲了一步嗎,再說他跑的比兔子還快,定然是有大事要辦,我也不好留住他。”

  “唉喲我的二奶奶,您怎么能用兔子來形容二爺,這要是傳到老太君的耳朵里,那可如何是好!”知秋跺了跺小腳,擔心的向門外看了看,生怕被哪個長耳朵的聽了去。

  昨天晚上林敬之將二奶奶丟下,獨自回了小院,是真把知冬與知秋嚇到了,知冬也開口道:“左右不過是認個錯而已,能花費多少時間,二奶奶,您就聽我們一句勸,找個機會,給二爺認個錯吧。”

  “好,好……”唐郁香的小耳朵受不了肆虐,一連說了五個好,知冬與知秋聞言,這才笑了出來。

  “二奶奶,您今天打算穿哪件衣服?”知冬一邊解唐郁香的腰帶,一邊詢問。

  唐郁香低下頭看了看,隨口道:“不用換了,就穿這件吧,昨天中午才穿到身上的。”

  “這怎么能行,這件衣服很多地方都折縐了,哪里還能再穿出去。”知秋聞言立馬出聲反對,隨即又一臉幽怨的埋怨道:“二奶奶,您也真是的,哪能不脫衣服就睡覺呢。”

  在知秋看來,二奶奶長的跟仙女似的,如果脫了衣服睡覺,不怕二爺不動心。

  唐郁香哪里不知道知秋打的什么主意,她的小臉一紅,裝作沒聽懂,趕緊將頭偏向了一邊,四下觀看。

  知冬也使勁搖了搖頭,不同意唐郁香今天還穿這身衣服,她托著下巴想了想后,眸子陡然大亮,“有了,二奶奶,您等等,我這就去給您拿。”

  說罷,就跑出小屋,到隔壁去尋找,知秋則拉著唐郁香坐下,然后將棉巾沾水,細心的給她凈面。

  順便,又在唐郁香耳朵邊嘮叨了一通,主要思想,仍是勸她要想辦法抓住二爺的心。

  這兩天知冬等四人一有空,就被叫去跟那些老婆子學規矩,所以對于這豪門大院里的禮節有了大體的認識,當然,每到閑暇時,也會讓那些婆子們講些大院里的故事聽,于是在不知不覺中,思想有了改變,也正因如此,才會不厭其煩的勸唐郁香要討好二爺。

  那些故事中的女人多半下場凄慘,故事中的男人,則很是冷血無情,她們實在是害怕,二奶奶將來也因為不討二爺的喜,落的那般下場。

  過了好半天,知冬才捧著一件正紅色的羅裙奔了進來,小臉上很是興奮,知秋見狀把唐郁香拉了起來,然后二人拿著長裙在唐郁香身上比劃個不停。

  “左右不過是件衣服,有什么好挑的。”唐郁香見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沒好氣的說道。

  “今天可不一樣。”知秋嗔了她一眼。

  “是啊,二奶奶,您忘了,昨晚上老太君才給您授權,要您處理李管事的事情,今天您必須得穿的體面些,不能被那些下人們小瞧了去。”知冬停下手上的動作,也開口道。

  唐郁香愣了愣神,這才想起今天還有件天大的麻煩事要處理,柳眉一皺,就覺著頭疼。

  兩個小丫頭說完,便又重新埋下腦袋,仔細的幫唐郁香試穿,看哪里肥了,哪里瘦了,不一會,竟然就拿著針線全部修改了一番。

  唐郁香自小識字學醫,家里又只有許秀才一個男人,所以對于女紅之事可謂是一竅不通,她見兩個丫環拿著剪刀針線不一會就將羅裙修改完畢,心中一陣羨慕,這針線活她長大后也曾學過一段時間,但這個針,與針灸的銀針比起來,實在是難多了。

  知冬與知秋將衣服改好后,就給唐郁香穿在了身上,左右瞧了一陣,見沒有什么疏露,這才將唐郁香拉到銅鏡面前,讓她自己看看。

  唐郁香小時候在唐府不受寵,后來被許秀才抱養后,家里條件也不咋地,所以并不是很在乎穿著,總覺得穿著合身,又能蔽體就行了,她以前也知道自己長的不錯,大小算的上是個美人,但今天從鏡子里望過去后心中卻是一驚訝,原來精細打扮過后,自己竟能如此驚艷動人。

  怪不得人們常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打扮與不打扮,還真是天差地別。

  知冬挑的這件長裙為正紅色,無論做工與用料,都很精細講究,穿在身上后,給年齡只有十六歲的她憑空增添了一抹成熟與高貴,胸前繡著一朵牡丹花,不大在小,正好綻放在胸前,枝干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知秋還在她那纖細的腰間系了一條淡紫色的腰帶,使的原本就甚為可觀的前胸,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二奶奶真是美極了,連那天上的仙子,也是不能比呢。”知秋真心的夸贊。

  知冬也同意的點了點頭,剛要附和,卻被剛剛回過神來的唐郁香搶了先,“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就會哄自家主子開心,就不怕被外人聽了去笑話。”

  “才不會,論長相,這院子里誰能有二奶奶您漂亮,就算是有人嚼舌頭根,也是眼紅嫉妒的。”知秋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小嘴。

  “好了,你們不知羞,我可受不了,還是把這身衣服換了吧。”唐郁香覺得這身衣服穿上雖然好看,但卻太扎眼了一些。

  “不行!”知冬與知秋很是默契的攔了下來,然后將唐郁香拉到一邊坐下,開始給她梳頭挽發髻,唐郁香敵不過二人的堅持,再加上她自己也很喜歡這身衣服,只好作罷。

  盤起了長發,知冬給唐郁香挽了個驚鵠髻,知秋則從一邊的柜子里抱出來一個紅木盒子,里邊裝的都是唐郁香結婚時,林老太君給買的手飾。

  “二奶奶,您看這根白色的梅花簪好不好看?”知秋將簪子拿出來,在唐郁香的發間比劃了比劃。

  唐郁香對這些并不挑剔,看了兩眼沒什么意見,知冬卻看不上眼,“不行,今天二奶奶得打扮的貴氣些,戴白色的不合適,要我說呀,還是這根紫色的雪蓮花簪子好看。”

  知冬邊說,邊從木盒中將那根簪子拿了出來,唐郁香本不在意,但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后,卻是眸子陡然大亮,只見枚簪子通體紫光流轉,做工精細,花瓣大小均勻,猶如實物一般,當真是好看之極。

  知秋拿著手中白色的梅花簪比了比,也覺得那個更好看一些,于是由知冬動手,將那根紫色的雪蓮花簪斜插在了唐郁香的發間,有了飾品的襯托,唐郁香又美了三分。

  眼見銅鏡中的自己美的有些不像話,唐郁香不敢再讓兩個小丫環給自己打扮,又胡亂的收拾了一下,就趕緊以給老太君請安為由,匆忙的走了出來。

  走在路上,兩個丫環嘟著個嘴,很是不滿,心里還在暗自想著,若是哪個哪個飾品給二奶奶戴上,肯定會讓二奶奶再增艷三分。

  林老太君每天都是早睡早起,等唐郁香來到門口的時候,她已經給自家供的道尊上完了香,留香在門口看到唐郁香后,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進去,小聲通報,

  “老太君,二奶奶給您請安來了。”

  “叫她進來吧。”林老太君說完睜開雙眼,在留香的摻扶下,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然后緩緩的走到了外屋坐下。

  隨著留香出去傳話,就聽‘叮咚’一聲,門簾被人掀了開來,林老太君原本只是一臉淡然的坐著,但這一眼望去,卻是失了神魂。

  幾十年前,她也是每天大清早的來這里給婆婆請安,那時的她亦是一樣的明顏照人,風華絕代。

  “孫媳給老太君請安。”唐郁香沒注意到老太君的異樣,緩步移到近前,施了個萬福。

  輕靈的聲音入耳后,將林老太君喚醒了過來,受到記憶的影響,她此刻明顯比往日里多了一份和善,笑道:“郁香,你可真是個美人胚子,來,過來讓奶奶看看。”

  聽老太君竟自稱是她的奶奶,唐郁香心中一陣驚訝,在林府,誰不知道這個老太君偏自家人偏的厲害,除了姓林的,沒人敢叫她奶奶。

  留香也沒想到老太君今天會改了稱呼,她偷偷的抬起頭打量了一眼,這才發現今天的老太君,與平日里不太一樣,那笑容,多了幾分真誠與幾分慈祥。

  等唐郁香走到了近前,林老太君便親熱的拉起了她的小手,在她的小臉上,仔細的端詳,

  “郁香今天打扮的可真漂亮,把我這個老婆子都看花了眼,不過這眉描的不太好,留香,你去把我的胭脂盒拿過來,還有描眉的畫筆。”

  “是!”留香應了一聲,就轉身走進內屋拿東西去了。

  “老太君,原本應該讓孫媳伺候您的,哪能讓您給孫媳描眉。”林老太君突然變的如此親熱,倒讓唐郁香適應不過來。

  “無妨。”林老太君拍了拍唐郁香嫩滑的小手,眸子里的目光,越來越熱切。

  唐郁香被盯的有些吃不消,又不敢將手抽回來,慌亂中,只好將頭深深的垂在了胸前。

  不一會,留香就托著一個精致的木盒走了回來,那木盒呈深紅色,上面雕滿了花紋,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林老太君讓留香將木盒打開,然后一手拿出描眉的畫筆,沾了些青黑色的顏料,一手輕抬,托起了唐郁香雪白的下巴。

  雖然今天林老太君出奇的親熱,但唐郁香卻不敢與其對視,無奈下,只好閉上了眼睛。

  林老太君拿著畫筆,先仔細觀看了下唐郁香的臉型,這才從眉頭處開始,按著眉毛生長的方向,由下向斜上方描畫,下筆輕柔,表情專注,隨著這一筆一畫的形成,她的精神逐漸恍惚,好似這不是在給唐郁香畫眉,而是在給幾十年的自己畫眉一般。

  林老太君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不然也進不了林家的大門,記得那年,她的婆婆也曾給她畫過眉,表情也是這般的專注,當時的她想不通向來以嚴厲著稱的婆婆為何會突然來了興致,非要給她畫眉,直到今天,她才深刻體會到了那層意思。

  美麗不在,青春遠逝,曾經的佳人已是兩鬢斑白,皺紋重疊,對于一個女人而言,這是何等的悲哀!

  唐郁香閉著雙眼,任由林老太君給自己畫眉,也不知過了多久,卻見林老太君只是托著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不再有任何的動作,她等了好一會,這才睜開了眼睛,入目處,是林老太君回想往事的復雜模樣,那神情夾雜著開心,喜悅,沉思,冷漠,悲傷,痛苦與蒼涼……

  也許這每一個表情,都包含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全部串連起來,就是林老太君大半輩子的人生。

  唐郁香不敢開口打斷,只能像木偶一樣立在那里,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的美眸中,真實的輝映著一個五十多歲,正在沉思的老婦人,眸中的人影沒有半點修飾,是那么的真實,正如現實的殘酷。

  不知過了多久,大廳內才傳出一聲嘆息,這一聲嘆息,聽到眾人的耳朵里,各有所思,唐郁香神色復雜,想安慰,卻開不了口,留香只是抬起頭打量了此時的老太君一眼,眸子里閃過一絲訝異,暗嘆這個老太君果然百變無常,讓人琢磨不透,知冬與知秋則是嚇了一大跳,她們搞不懂剛剛林老太君還慈眉善目的笑著,要給二奶奶畫眉,怎么一會的功夫,就嘆了口氣。

  “郁香,老身累了,你退下吧,今天早晨不用你伺候用膳了。”林老太君說完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留香見狀趕緊上前摻扶住了她的胳膊,只是覺得今天這條胳膊,比往日里沉了許多。

  唐郁香嘴里喊了聲恭送老太君,同時彎下腰施了一禮,直到老太君的背影沒入了內屋,她才緩緩的站起身,然后深吸了口氣,向門外走去。

  知冬與知秋見主子轉過身本想跟上,但瞧見唐郁香那兩條眉長后,卻是一怔,因為往日里那兩條平和修長的黛眉,此刻卻似是多了一份硬氣,眉尖挑高了一些,英氣迸發,若是眸子再圓睜一些,定然是鳳威十足。

  二女詫異的對視了一眼,心中暗自驚嘆,這老太君可真是不簡單,只是畫個眉毛,都能讓人變個樣。

  留香扶林老太君進入內室后,林老太君就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然后獨自走向了床榻,留香退到門口后,才想起一事,開口問道:“老太君,今天二奶奶要審問李管事的事情,您看奴婢要不要跟過去瞧瞧?”

  聽到這句話,林老太君略顯萎頓的身影陡然一震,再次變的挺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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