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全公公說那幾個東宮大臣要為難自己,林敬之暗自一驚,來之前林家暗線就給他說過,那些人個個都是性格桀驁不馴之輩,這類人膽大狂驕,恃才傲物,說起來話來語破天驚,毫無顧忌,怕是不好應對。
深吸了口氣,他加緊步伐,追上了全公公。
皇城很大,林敬之差點轉暈了頭,才終于來到了目的地,他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門口掛著一副匾額,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御書房’。
全公公讓他在這里等著,自己先進去通報,不一會,就有太監扯著清細的聲音唱諾,“宣,洛城林舉人見駕!”
聞言林敬之不敢擔擱,連忙撣了撣衣衫下擺的灰塵,低頭走了進去。
跨過門檻,踩著紅地毯走了三兩步,林敬之也不敢抬頭觀看,就趕緊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學子林敬之,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敬之禮儀做的十足,毫無差池,但卻聽正坐上位的天子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聲,耳尖輕輕一顫,嚇的他更加小心翼翼。
眼見林敬之如此膽小,端坐于兩旁的數名官員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是臉露不屑。
“你就是以十四之齡,高中了舉人的少年天才,林敬之?”坐在龍椅上的年輕皇帝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敬之半晌,才開口說道。
“正是學子。”
“那林家上表的那份玉碟,就是你寫的了?”皇上又問。
“是,正是學子親筆書寫。”
這時,坐在下首位的一個年輕官員猛然站了起來,也不向皇上請示,就厲聲道:“你寫的那份玉碟本官也看了,我且問你,那玉碟中的內容,可是句句屬實,沒有半句假話?”
“玉碟是學子上表呈給皇太后,和皇后的,自然不敢有半點虛假。”林敬之伏著身子,只能看到右前方之人長衫的下擺,與黑色的長靴,‘此人在皇宮中見駕,竟然可以不穿官袍,只著便裝,果然深受皇上器重!’
“好,那本官且再來問你,玉碟中寫著流洲四品知洲田機田大人,貪贓枉法,侵占土地,迫害百姓無數,而且最近更是膽大的與流洲宣威將軍鄭勝結黨謀逆造反,這些事情也是真的,不是你信口開河,誣蔑朝廷命官?”年輕官員踏前一步,再次喝問,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學子只是一介商人,豈敢陷害四品大員!”
“哼!”年輕官員一甩衣袖,再次道:“一派胡言!田機田大人自上任流洲知洲以后,將流洲打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富足,欣欣向榮,每年上繳國庫的銀兩,也是半文不缺,若他果真是個官員,為何朝廷有百十名監察御史,卻無一人參奏于他?”
“該不會是林家仗著勢大,欺壓良民,或者逃稅不成,被其所抓,這才上奏玉碟反咬一口吧!”坐在左手邊的一個官員放下香茗,補了一句。
聞聽前面那個官員為田機開脫,林敬之還想著用林家的遭遇解釋一番,但后邊這個補了一句后,他卻是胸中憋,啞口無言。
正值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之際,突聽御書房的門外傳來一聲尖細拉長了腔調的唱諾,“皇太后駕到!”
聞言,屋內眾人連忙跪了下來,以額觸地,齊聲呼喝,“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端坐在龍椅上的天子也是迅速走到了門口,彎腰恭候皇太后的大駕。
隨著步搖飾品擺動,陣陣清脆的聲音響起,一陣香風也是吹進了御書房,隨后就見身著金色鳳凰長袍,頭戴鳳冠,儀態雍容華貴的皇太后,扶著一名太監的胳膊,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
“皇兒給母后請安!”
“平身!”皇太后虛扶了一把,當先走向了首位,皇上緊追其后,扶著皇太后右臂一起坐了下來。
待坐穩了,皇太后在廳內掃視了一圈,看著屋內跪著的一圈人,成熟美艷的俏臉上顯現出一絲厭惡,當今皇上喜歡這些不知尊卑禮節,桀驁不馴的狂士,她卻是十分討厭,若非皇上死命護著,她老早就把這些人全部砍了,懶懶說道:
“都平身吧!”
“謝皇太后!”跪了一圈的幾個官員,相繼站了起來,除了先前第一個刁難林敬之的那個官員仍然挺著胸膛以外,其余幾個都是收斂了許多。
瞧見廳內還跪著一個后生,皇太后知道此人便是林敬之了,她之所以會趕來此處,正是得到了消息,說那個膽大包天,竟敢用紅筆書寫玉碟的林敬之,今日趕到了皇宮,“你就是洛城林舉人?”
“回皇太后,正在學子。”林敬之跪下了好一會,雙膝酸麻,卻是不敢挪動半分。
“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皇太后見林敬之態度恭敬,語氣平和,規矩禮儀做的規范十足,心生好感。
林敬之應了一聲,將頭抬了起來。
當然,他頭是抬起來了,眼皮卻耷拉著,不敢隨便亂看,皇太后的容顏可不是他一介平民能偷看的。
瞧見林敬之俊逸的模樣,皇太后又喜歡了三分,不論男女,都會本能的對容貌上佳的異性產生好感,這其中是不摻雜愛戀色欲的,只是純粹的欣賞而已。
隨后皇太后一句話,讓廳內官員,包括皇上,都吃了一驚,“來人,給林舉人看坐!”
“謝皇太后!”林敬之聞言也是大感訝異,不過皇太后賜坐,他可不敢推辭,不然就是大不敬。
聽到皇太后的吩咐,早有太監搬來一把椅子,擺在了林敬之的身邊。
待林敬之坐下以后,皇太后輕輕招了招手,一名容貌上佳的宮女連忙捧著一份玉碟,遞了上來,接過玉碟,皇太后將之打了開來,瀏覽了一遍,才沉聲道:“林舉人,這份玉碟中的內容太過驚世駭俗,哀家看過之后,直驚的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今日見了你的面,哀家要再問一遍,這折子里寫的內容,可句句屬實?”
也不怪皇太后如此慎重,實在是因為玉碟中的內容,牽扯到了外放文武大員圖謀勾結造反的大事,而且林敬之不但寫了流洲的田機鄭勝,還把云洲,平洲,以及柳洲的形勢,也添油加醋的講解了一番。
試想一下,大乾王朝一共也只有十八個洲,現在有四個洲出現了問題,這讓皇太后怎能不夜夜擔心,心神憔悴。
身子前傾,林敬之抱拳低頭,答道:“回皇太后,學子敢用人頭保證,此玉碟中的內容全部屬實,絕無半句虛假!”
“胡扯八道!”這時,先前那個官員又不經允許,擅自開了口,其余幾個連忙給他打眼色,要他收斂一些,不然觸怒了皇太后,那可就慘了。
就連皇上,也是偷偷看了皇太后的側臉一眼,見母后只是柳眉微蹙,并沒有要發火的跡象,這才長松了口氣。
隨即偏過頭,看向那名官員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絲欣賞。
向頭側的右上方一抱拳,那名官員接著說道:“先皇在位二十三年,勵精圖治,在大小數千名官員的協助下,將我大乾王朝推向了盛世開元,使得百姓富足,歌樂升平,現在先皇才駕崩數月,難道那些地方大員就會扯旗造反?或者在你眼里,先皇本就是個無查人之明,任用小人的無道昏君?”
此語一出,林敬之直嚇的腦門上瞬間就滲出了一層細汗,這個家伙到底是誰,難不成他與田機或者鄭勝有些淵源?不然為什么老是與自己做對,而且還給自己扣了這么大一頂帽子?
不敢擔擱,林敬之連忙跪在了地上,“先皇英明神武,學子同樣敬佩的無以復加。”在這個看代,誰敢說先皇是昏君?他知道自己若是敢稍微點下頭,立馬就被會拖出午門,砍了腦袋。
“那你這份玉碟,又做何解釋?”那名官員步步緊逼。
“這……”林敬之理順了思路,才道:“縱觀歷史,哪朝哪代都有貪官污吏,所以即便先皇圣明,也不可能杜絕貪官昏官的出現,這是人之本性使然而已。”
那名官員聞言還想發難,但林敬之又補了一句,直堵的其呼吸一滯,說不出話來,“不然欽差大臣巡視南方,為什么還沒有走出京洲的邊界,就能斬殺數百名貪官污吏?”
林敬之不知道的是,這幾名官員之所以敵視他,就是因為皇太后收到玉碟后,態度強硬的命令皇上,傳口喻,不準那位欽差大臣繼續南下!
那位欽差大臣姓孟名子德,心思敏銳,大公無私,猶善斷案,與御書房中這幾位官員相交莫逆,也是以前的東宮大臣,而此次之所以會派欽差大臣南巡,也正是這幾位年輕官員給皇上出的主意,目的之一,是想要給登基不久的新皇立威!
第二嘛,正如林敬之所想,就是要抄家取銀,填充國庫。
本來那位欽差大臣一路凱歌,如眾人所料般,殺貪官,繳贓銀,即給新皇豎立了威信,又抄來大量的銀子填充了國庫,同時,還證明這幾人出的主意高超絕妙,卻因為林敬之突然遞上來的一份玉碟,嘎然而止,所以別說這幾位官員,就是登基不久,為無銀贓濟災民,而發愁的皇上,也是大為惱火。
“林舉人平身,坐下。”皇太后聞聽林敬之說的句句在理,暗自點頭,說罷,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位官員。
那位官員實在是無可辯駁,只能強忍怒氣,退后了一步。
“謝皇太后!”躲過一劫的林敬之神經稍微松懈了下來,才突覺后背一涼,已是被冷汗打濕了。
“林舉人,哀家想要問一問,你是怎么知道田機鄭勝要結黨造反的?”
不管是誰,要扯旗造反,都會在暗中籌劃進行,而林敬之只是一介商人,又從哪里得到的消息呢?故此,皇太后才會疑心詢問。
這個問題對林敬之來說,要好回答一些,組織好了語言以后,他把林家的鏢貨如何被田機的小舅子侵吞,自己體弱多病,王蒙又如何受田機指使,前來陷害逼迫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由于林敬之說的是實話,又聲情并茂,所以皇太后與皇上聽完后都信了幾分,但那幾個舊東宮大臣中的秦牧,龐羽,還有杜明皆是一心要尋林敬之話中的漏動,自是全部否定。
剛才補了一句,第二個向林敬之發難的官員姓龐名羽,瞧見皇上臉色松動,似乎真的相信了,連忙踏前一步,對著上位一禮,開口說道:“微臣以為,此乃一家之言,絕不可信,不如皇上下旨,將那田機鄭勝招回京師,當堂辯駁!”
林敬之聞言一驚,剛待勸阻,就突見皇太后臉色一沉,用力一拍龍座扶手,“荒唐!那田機鄭勝掌管著一洲之地的政務與軍事,何其忙碌,豈能隨意召見?況且這二人是否有謀逆造反,還在未定之間,若是果有此事,他們豈會聽命圣旨?到那時,定然會先斬了傳旨的太監,然后就扯旗反叛!”
皇太后被氣的勃然變色,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龐羽等人連忙曲膝跪了下來,齊聲道:“微臣知錯,請皇太后息怒。”
林敬之與這些人不屬同路,但猶豫了一下后,還是伏倒在地。
皇上也是溫言勸慰,不過皇太后顯然是真的被氣到了,伸出玉手,指著下方跪倒在地的幾個官員,開口道:“這些就是你寵信的臣子,連最起碼的常識都不懂,哀家看你還要胡鬧到什么時候!”
皇上被說教的俊臉泛紅,低頭不語。
撒完了氣,皇太后只許林敬之一人起來,坐回了椅子上,又道:“照你如此說來,那田機與鄭勝會結黨造反也就罷了,可云洲,平洲,還有柳洲的形勢,你又是如何打探的如此清楚?”
“回皇太后,學子家中是做玉石茶葉生意的,在南方各洲,都開有店鋪,這些消息,都是府中下人們打聽到的。”
“哦?照你這么說,這些官員要造反的事情,豈不是人盡皆知了?”
“雖然不至于人盡皆知,但也算的上沸沸揚揚了,尤其是南方洲郡知名的富豪世族,更是大多被那些官員拉攏過!”
聞聽此言,皇太后了然的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如果那些官員要造反,就肯定得提前招收軍士,積聚勢力,用以應對朝廷的鎮壓,而不管是招收軍士,還是將來與朝廷打仗,沒有大量的銀子是不行的。
皇太后不說話,御書房一時間安靜了下來,直到此時,林敬之才敢偷偷抬起頭,四下里掃了一眼。
第一個看到的,是穿著繡有金龍黃袍的年輕皇上,相貌英俊,高貴威嚴,唯一不足的是還略顯稚嫩,不知為何,看到皇上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那個性格隨和的小王爺朱煦。
第二個看到的就是皇太后了,相貌美艷,光鑒可人,雍容華貴,單從相貌是絕對看不出來實際年齡的,除此之外,其身上長年煅煉出來的上位者氣勢,讓人不敢直視。
接下來,他看向了先前第一個發難的年輕官員,因為其跪在前方,他只能看到少許側臉,不過就算如此,還是可以從其臉旁剛硬的輪廓上推測出來,此人性格張狂到了極點,絕對是桀驁不馴之輩。
另一個發難之人跪在左側,他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此人臉形稍長,下巴尖尖,一條劍眉直入云霄,也是個恃才傲物之輩。
他剛待再打量另外幾人一眼,余光卻突然瞧到皇太后看了過來,嚇的連忙將頭垂下,戰戰兢兢。
“林舉人,你可知道哀家為何會賜你座位?”冷不丁的,從皇太后嘴里冒出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