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車輦而行,趕路肯定不如騎馬,尤其此際天寒地凍,道路更顯艱難幾分。
足六日,才至洛陽。
突然洛陽也有一輛車駕,赫然加入這個隊伍之中,卻原來是李世民的秦王正妃,竟然也要陪同皇族大嫂一起北上。
其實長孫王妃才剛從河北回來不久。
但她恪守婦女之道的禮儀,選擇再次陪著嫂嫂奔走一趟。
這是女人家的私交,即使天策府那群人也挑不出毛病,就算能挑出毛病,那些人也不會去挑。
因為他們希望長孫王妃能去河北。
人心若是存有了陰暗,看什么都會覺得陰暗,他們認為李建成的太子妃出行河北乃是拉攏之舉,所以也想著能讓天策府的王妃能跟著摻和。
哪怕得不到娘子軍的支持,但也不能讓太子府得到支持。
太子府和天策府的爭斗日趨激烈,雙方漸漸已經有了撕破臉皮的跡象,自古皇權之爭,追隨之人皆有大利,這是一條不成既死的險路,一旦踏上去就得讓自己無比心狠。
任何小利,都可犧牲。
于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之下,長孫王妃再一次的潛往河北。
但是男人的心思太毒,女人并不愿意摻和。
車輦離開洛陽之后,繼續朝著河北進發,長孫王妃突然離開自己的車駕,選擇坐到了鄭觀音的車中。
一連數日,相談甚歡,直到這一日進入河北之境,長孫王妃才發出長長一嘆,語帶深意道:“嫂嫂您看到了嗎,楊氏妹子這幾天一直在縫制襁褓。”
此時太子妃正掀著車簾往外看,似乎是想看一看河北當地的民生,可惜天寒地凍之際,路上行人稀少,入眼只有皚皚白雪,以及道路兩旁的山林。
她像是沒有聽到長孫王妃的話,只是幽幽嘆息道:“人活世上,出生之時無法選擇,此后慢慢長大,從哇哇啼哭變成七尺男兒,有的人心懷志遠,可以為了志向割舍自身,有的人渾渾噩噩,每一步舉動都不能算是個人……”
長孫王妃抿了抿嘴,忽然語帶苦澀的道:“齊王桀驁不遜,性格殘暴異常,聽聞他這幾年經常酗酒,每次醉后都要折磨侍女,楊氏妹子為了勸他,經常被他打的遍體鱗傷。”
鄭觀音仰頭看著車頂,仿佛還是沒有聽到長孫王妃的話,只是自顧自又道:“女人嫁了夫家,從此身不由己,若男人疼,就是幸福,若男人不疼,就是苦楚。”
長孫王妃終于忍不住,直接道:“嫂嫂,楊氏妹子可憐,咱們須得想個辦法,讓她能活下一命,還有她的兩個孩子,總歸是咱們家里的血脈。”
這次鄭觀音仿佛被她觸動,一雙眸子緩緩看向長孫王妃,足足很久之后,才輕聲問道:“你能攔下天策府的斬草除根嗎?”
長孫王妃頓時面色蒼白。
只見鄭觀音溫和一笑,又道:“好妹子,謝謝你。其實你剛才那番話,嫂嫂知道你的心。你明著在說楊氏妹妹,暗地里是在擔心著我,你我都知道,三年后那一場廝殺很難把控局面,自古大利之爭,皇位自血腥之中升舉,雖然我們知道這是假的相爭,可是雙方背后的勢力完全不知,所以無論哪一方勝利,都得把敵人斬盡殺絕……”
長孫王妃面色更加蒼白,仿佛嬌軀都在顫動不已,喃喃道:“偏偏李家早已定下此事結局,勝利一方只會是我夫君的天策府,而失敗的一方,是皇族的好大哥。”
她陡然抓著鄭觀音的手,語氣驚恐的道:“嫂嫂,你住在河北不要回去了。河北有秀寧妹子的二十萬大軍,有她庇護沒人可以傷害到你。”
可惜鄭觀音緩緩搖頭。
這時忽聽車外傳來聲音,有個侍女恭敬出聲道:“啟稟太子妃,齊王正妃派人過來求問,問您現在有沒有時間,齊王妃想要向您討教針織女紅。”
鄭觀音毫不遲疑點頭,溫聲道:“你親自過去把她接過來吧。”
外面的侍女答應一聲,隨即有腳步聲慢慢遠去。
鄭觀音忽然看向長孫王妃,面色鄭重道:“楊氏妹子一切不知,你切莫流露出悲傷之色。”
長孫王妃眼圈一紅,落淚道:“嫂嫂你應該明白,我悲傷的不止楊氏妹妹。”
鄭觀音伸手輕撫她的發絲,打趣般安撫道:“你以后是要當皇后的人,豈能這樣子啼啼哭哭?速速把眼淚擦了,莫要給楊氏妹子看見。”
然而長孫王妃淚水更加洶涌,突然悲從心來道:“我們女人什么都改變不了。”
鄭觀音親自幫她擦掉眼淚,柔聲勸慰道:“能嫁一個好夫婿,此生已經足以了。莫哭,莫哭,堅強一些,你以后是要當皇后的人。切記要心懷寬廣,把嫂嫂沒能做到的事情幫我做下去。”
長孫王妃拼命點頭,仿佛發誓般道:“我會照看所有皇族幼兒,任何一個都會視如己出,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不讓任何一個孩子受苦。”
鄭觀音展顏而笑,宛如空谷一朵幽蘭,欣慰道:“這就很好。”
她似是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所以突然轉頭看向北方,道:“聽說咱們那個妹夫心地善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才俊秀。”
長孫王妃連忙點頭,道:“秀寧確實選了個好人家。”
這時聽到車外腳步聲來,很快響起齊王正妃的聲音,笑著道:“兩位嫂嫂,我沒叨擾你們吧。”
鄭觀音和長孫王妃對視一眼,皆都把心中的傷感努力壓下去,一齊笑著道:“外面風寒,快點進來,聽說你一直在縫制襁褓,是要送給秀寧作為禮物嗎?”
車簾一掀,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子含笑而入,她手里恰是拿著一個小襁褓,舉著給二人顯擺道:“兩位嫂嫂且看,妹子這個手藝還行嗎?”
鄭觀音點頭微笑,稱贊道:“竟然還壓了金線,顯然是用了心思。”
旁邊長孫王妃也連忙稱贊,故作夸張道:“這手藝真是非凡,讓二嫂我看的羨慕不已。”
那女子頓時眉開眼笑,道:“那我可就放心了,希望秀寧姐姐能夠喜歡。我夫君下了嚴令,一定要讓三姐感覺開心。”
鄭觀音和長孫王妃對視一眼,突然一齊道:“男人的話,聽聽就行,咱們是女人,這次只是來省親,到了河北之后,你只管順著自己的性子便可,怎么開心怎么做,不用老是想著男人的話。”
哪知楊氏連忙搖頭,俏臉肅然道:“那可不行,我夫君盼著我成功呢。我既然嫁給了他,我就得聽他的話。”
鄭觀音只覺鼻子一酸,長孫王妃眼圈泛紅,兩人生怕被楊氏看出什么,各自裝作去看車外風景。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勉強笑道:“已經進入河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達密云縣。”
楊氏頓時也湊頭趴到車窗邊,看著北邊方向一臉期盼,道:“聽說那個顧家村很好玩呢,聽說那位三姐夫是個奇才,我家夫君經常招待世家儒生,連那些儒生都對那位三姐夫很是欽佩。說他雖然出身窮苦,然而滿腹詩書華章,很了不起,年輕俊彥……”
這口吻,竟是像個小女子一般爛漫。
鄭觀音看的心中酸楚,伸手輕撫她的發絲,柔聲道:“那你去了河北以后,多和你那姐夫親近一番。你一向喜歡詩文,正可以向他討教。”
這話有著很深的內涵,然而聽起來像是捉弄,楊氏登時面色緋紅,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嫂嫂您這是說的什么話?他是我的姐夫,我倆怎能親近?就算…就算是討教詩文,也得是秀寧姐姐在場……”
旁邊長孫王妃突然開口,道:“你秀寧姐姐身為大帥,這陣子在忙著練兵,所以只能你姐夫招待你,你就算不想親近也不行。”
楊妃更加臉紅,突然手捂小臉往外走,眨眼間走出車門,急慌慌跳下車駕,道:“兩個嫂嫂壞的很,我自己上縫制襁褓去。”
她的腳步聲很快遠去。
直到這時,鄭觀音才輕輕一嘆。
而長孫王妃則是遙遙看著車外,突然道:“嫂嫂您剛才的意思,是想讓楊氏跟著妹夫過日子?”
鄭觀音緩緩點頭,道:“女人若是死了夫君,只是個沒有威脅的寡婦,若是三妹夫可以接手,也能算是一種庇護,聽聞天策府那些人很是敬重顧天涯,有他的庇護可以讓楊氏妹妹過完這一生。”
長孫王妃緩緩點頭,隨即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道:“嫂嫂,你是不是也可以?”
鄭觀音登時一呆,俏臉陡然變得緋紅,她狠狠瞪了長孫王妃一眼,斥責道:“楊妃屬小,可以撮合,我乃長嫂,豈可如此?咱們妹夫只有十八歲,而我比秀寧還大了七歲,你這個話我只當你是失言,以后若敢再說休怪嫂嫂生氣……”
“嗯嗯嗯,我不說!”長孫王妃連連點頭,然而眼眸伸出卻藏著光彩。
她覺得這事大有可為。
只需要讓秀寧感覺到嫂嫂可憐就行。
車隊不斷向北行駛,幾乎是頂風冒寒而行,足足走了二十多天,終于進入了河北密云縣。
因是皇族太子妃親駕而來,河北這邊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車隊才剛剛進入密云縣之時,這邊的迎接隊伍已經急急迎了上來。
又過半日之后,終于抵達顧家村。
此次皇族女眷河北之行,天下人都以為乃是探親之舉,即便是心存死志的李建成,也只是想讓妻子能在最后的時光里享受親情。
沒有人知道,顧天涯盼著太子妃來。
他現在不想李建成死了。
他有一妹,道門奇人,妹妹說,李建成可以不死,顧天涯雖然生疑,但他愿意選擇相信。
因為,他真的不想李建成死。
放眼天下之間,只有這么一位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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