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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夜風微涼,徐徐吹至。

  顧天涯繼續負手背后,目光遙遙看著外面,道:“西邊的流民屬于自發而來,顯然西邊的人一直在遵守規矩,而南邊的流民屬于被攆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把婦孺甩給我們養。”

  說著冷笑兩聲,語帶冷意又道:“兵員由他們征,家小和困難拋給河北道,手段玩的真是不錯,只不過有點喪良心……”

  五陽驛長遲疑片刻,小心翼翼求問道:“大帥,您說的西邊遵守規則之人是指世家吧?”

  他說著停了一停,再次小心翼翼又道:“五陽縣地處河北最南,恰與兩個道府搭界,往南乃是河南道,往西則是河東道,所以南邊的河南道歸于天策府掌管,西邊的河東道則是歸于京畿道掌管,而京畿道的權利在太子府手中,確切的說是在世家手中。”

  顧天涯看他一眼,贊許道:“難怪你能擔任驛長,確實比普通兵卒多了一些見識。”

  五陽驛長咽口唾沫,小聲道:“聽說您和世家不對付,為什么世家反而遵守規則呢?天策府一直和咱們娘子軍交好,為什么這次反而是他們在耍手段……”

  顧天涯突然嘆息一聲。

  他緩緩走出驛站大門,站在門口向遠處眺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輕輕道:“是啊,這次竟是世家遵守了規則。他們想從我這里買到更多秘方,所以把河北道的利益直接撇棄,雖然這只是一種示好,可是人家一直遵守的很好。”

  “反倒是天策府的一些人,總認為我和昭寧屬于隨意可捏的軟柿子……”

  二十個驛卒一齊出門,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齒,憤怒道:“大帥,您下令吧。俺們哪怕只有二十個人,也要去天策府的折沖府鬧上一番。”

  哪知顧天涯突然一笑,像是毫不生氣的擺擺手,慢悠悠的道:“彼此都是一家人,怎能喊打喊殺呢?這件事勿要再提,咱們就當沒有發生過。”

  二十個兵卒登時一愣。

  他們想不明白顧天涯為什么忽然不生氣了。

  就在剛才不久,他們可是看到顧天涯暴跳如雷,那其實不是在朝他們發火,而是在朝著南邊的天策府發火。

  結果這才一轉眼功夫,大帥竟然滿臉笑容不生氣了。

  很詭異啊!

  卻見顧天涯轉頭看著他們,忽然朝著五陽驛的十個驛卒招了招手,溫聲道:“按照我和昭寧定下的規矩,驛卒每隔半年換駐一次,如今我和十個兵卒到來,你們已經屬于卸任的情況,但是現在已是傍晚,讓你們趕路不太厚道,所以,明日啟程吧……”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大家都是軍中同袍,按理應該予以歡送,所以,也定在明日吧。”

  五陽驛的十個兵卒連忙搖頭,急急道:“吾等不敢讓大帥相送。”

  哪知顧天涯臉色一沉,道:“必須送,而且要大張旗鼓的送,得邀請別人過來觀禮,讓他們看看娘子軍的同袍情深。”

  驛卒們滿臉迷惑。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次日清晨轉瞬到來。

  五陽驛的門前,果然開展了一場歡送會。

  縣衙里的官員,連夜得到了通知,所以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一大早的都趕到了驛站觀禮。

  縣里還有一個富裕之族,勉強能算是半個下品世家,也被連夜通知,一大早的過來觀禮。

  然后,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顧天涯陡然放聲大哭,哭的那叫一個軟弱可憐。

  十個五陽驛兵卒,在他的哭聲之中被送走。

  所謂大張旗鼓的歡送,原來只是顧天涯的一場大哭。

  但是這場大哭,很快被許多人把消息傳遞了出去。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洛陽,恰是天策府的議事之日。

  李世民的臉色明顯有些冷,順手把邸報扔給下首的房玄齡,道:“你們傳閱一下,看完了咱們再議。”

  房玄齡面帶迷惑,接過邸報閱讀起來,讀完之后,臉色突然也有些冷,他把邸報重重往下一個人扔去,怒道:“殿下讓大家傳閱一番,你們一起看看干的什么事……”

  邸報很快轉了一周。

  所有人全都看了上面的消息。

  然后,武將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足足過去良久之后,才有一個文官小聲開口,略帶遲疑的道:“顧天涯大哭?哭的還很軟弱?這不應該啊,那十個驛卒哪有資格讓他哭。依照我看來,此哭乃演戲。”

  “是演戲,又如何?”秦瓊冷冷出聲,怒道:“他若不演戲,還能干什么?帶兵來打嗎?跟殿下討個公道嗎?那種不顧親情的事,顧兄弟絕對做不出來。”

  右側首位的房玄齡苦笑兩聲,道:“偏偏咱們天策府卻做得出來,并且已經做出來讓他見了。”

  此時李世民緩緩開口,語氣艱澀的道:“他是哭給我看的,他讓我給他一個交代。”

  說著突然轉身,目光在某幾個人身上掃視兩下,沉聲問道:“博州是河北最南一個州,五陽是博州最南的一個縣,跟河南道接壤,也跟河東道接壤,河東道屬于京畿掌控,所以本王只問問河南道的事情,諸位都是濟世雄才,誰能告訴我那里的折沖府名字?”

  房玄齡生怕他摁不住火氣,代替眾人做出回答道:“那座折沖府叫做濮陽府。”

  “屬誰的管轄?”

  “這……”

  “算了,不管屬誰管轄,本王都不想問了。”

  李世民突然從桌上拔起一根令箭,抬手扔到了尉遲敬德的身前,沉聲道:“你去一趟,親自動手。”

  尉遲敬德毫不遲疑,站起身來道:“抽多少鞭?”

  李世民臉色沉沉,強忍心痛說道:“不用鞭,用棍!”

  說著舉起手來,赫然彈出五根手指,嘆息道:“打他五十軍棍。”

  在場倒抽一口冷氣。

  有個官員急急起身,語氣驚慌道:“五十軍棍會把人打死的,濮陽府的陳茂乃是猛將,曾經為殿下攻占洛陽立下功勛。”

  李世民緩緩仰頭看著上方,顯然心中也是極其不舍。

  但他仍舊堅持剛才的命令,一臉苦澀的道:“本王不管那個折沖都尉立過何等功勞,本王這次都按照觸犯軍法予以懲戒。”

  那官員臉色一白,忍不住又道:“殿下從未這般嚴苛過。”

  “但他這次犯的事情太離譜!”

  李世民一聲暴吼,面色森森道:“為了爭奪兵員,竟敢對百姓下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天策府同樣從未有過。”

  那官員一腳摔倒,跌坐地上道:“他這是為了對抗太子府啊,世家也在那里建了折沖府。”

  這時長孫無忌終于站起身來,緩緩道:“咱們天策府的兵員來自府兵,世家卻湊出了十幾萬的兵馬,雖然名義上是贈于太子擴充衛率,實則這半年一直在分往各地派駐,他們借著建立折沖府之名,讓那些私兵不斷爭搶地域。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太子府的力量會越來越大,最后大到讓人絕望,讓所有天策府同袍死心……”

  李世民冷眼看向長孫無忌,沉聲問道:“所以你們就大肆征召府兵?為了成功連良心都不要了?兵員征收到手,卻把婦孺攆到河北去?”

  長孫無忌拱了拱手,并不避諱這是他和眾人的計策,直言道:“此次征召府兵入伍,不能確定參伍時限,也就是說,大事未起之前這些府兵一直要當兵,他們不能回家照顧妻兒,他們也不能回家種田耕地,如果不把他們的婦孺攆走,那些婦孺全都會餓死在家中。”

  李世民暴吼一聲,咆哮道:“攆到河北就不會餓死了嗎?”

  長孫無忌唾面自干,甚至慢條斯理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雖然會餓死一些,但是不會全都餓死,因為,顧天涯終究會發現這件事,他心善,他不會讓婦孺餓死的。”

  轟的一聲。

  李世民重重踢翻了自己的桌子。

  卻見長孫無忌一臉平靜,又道:“濮陽的折沖都尉有罪,所犯之罪確實應該打死,但是天策府大敵當前,殿下應該寬厚一些,打他五十軍棍太多了,您讓尉遲敬德打他二十棍吧。這樣的話,臣保證他會感激涕零……”

  李世民目光森冷看著他,道:“然則我天策府的軍法該如何保障?難道犯了軍法可以討價還價了嗎?”

  長孫無忌忽然走到大殿中央,彎腰躬身道:“臣愿意替他領下十計軍棍,算是分擔殿下的天策府軍法。”

  說完這話之后,他忽又朝著北方躬身彎腰,這次竟然雙手一拱,鄭重行禮道:“另外再領十下軍棍,算是給顧天涯一個交代。”

  突然又有一群文官沖出,同時彎腰給李世民行禮,道:“殿下以嚴治軍,軍法不能討價還價,所以吾等也愿領受軍棍,分擔殿下的天策府軍法。只求殿下開恩,留下濮陽的折沖都尉一命。”

  這些人說完之后,同樣也學著長孫無忌向北行禮,再次道:“吾等另外再領十棍,心甘情愿給顧先生一個交代。”

  李世民長長嘆了口氣,足足好半天后才苦澀開口,道:“你們為了渴盼的大事,竟然對自己也能這么狠?”

  卻見那些文官一臉無畏,齊聲道:“但求子嗣萌蔭,吾等何懼一死。世家力挺太子,吾等追隨殿下,天下之利只有那么多,雙方絕對沒有緩和余地。”

  李世民看向那些武將。

  卻見武將突然也一齊起身,大聲道:“吾等也不懼一死,吾等也不在乎享福,但是,吾等身后有著妻子,有著孩兒……”

  李世民嘆息一聲,問道:“所以你們也同意把婦孺攆到河北是不是?你們也同意讓我那個心善的妹夫替你們受罪是不是?你們應該知道的,養活那么多的婦孺有多難……”

  幾十個武將一齊單膝跪地,同時面朝北方雙手抱拳,大聲道:“等到將來大事成就,吾等會向顧先生道歉。但是現在不行,只能苦他一些。”

  這分明是想繼續征召府兵,并且把府兵的家小繼續往河北攆。

  偏偏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堅決。

  哪怕他們眼中帶著濃濃愧疚。

  幸好這所有人之中,秦瓊沒有和他們站在一起。

  這位黃臉漢子滿臉苦澀,突然重重把程咬金踢翻,隨即又是一腳,踢倒的卻是段志玄……

  只見他臉含怒容,陡然怒極而笑,對眾人道:“等到沖鋒陷陣之時,你們喊我秦瓊上陣便是,但是大事之前,我要告病修養,從今天開始,不和爾等坐一屋。”

  說完之后,大怒而去。

  他甚至沒有跟李世民告別。

  然而沒有任何一人說句什么,反而長孫無忌豎起大拇指,敬佩道:“秦將軍活的比我們純粹。”

  可惜他稱贊之后,陡然又轉頭看向李世民,大聲道:“但是我們仍舊堅持做自己……”

  李世民長長一嘆,緩緩道:“從今天開始,本王聽你們的。”

  所有人都是一喜。

  他們最怕的就是李世民不肯對李建成起殺心。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又過兩天之后,顧天涯在五陽縣大哭的消息傳到了長安。

  世家一方,也有反應。

  崔王兩閥作為領袖,另外四家負責脅從,直接召集所有世家,共同逼問五陽縣的事情。

  王硅老貨心狠手辣,但是對于規則最為重視,直接問眾人道:“河北傳來消息,顧天涯大哭送卒,他那種人物心強志堅,就算刀架在脖子也不會掉顆眼淚,所以他這一場大哭是哭給人看的,可能是天策府,也可能是世家,老夫想問一問大家,你們有誰在暗地里沾染河北的利益嗎?”

  結果在場世家一齊搖頭,甚至愿意指天發誓,言辭鑿鑿道:“既然定下約定,豈能違反規矩,自從半年之前開始,吾等皆不曾碰觸河北。”

  隨即又有人出聲提醒,道:“當初定下約定之時,范陽盧氏并未在場,而整個河北道24個州,所有世家全都遵從盧氏的意思。”

  言下之意帶著暗示,也許是范陽盧氏惹了顧天涯。

  王硅手撫長須,淡淡道:“只要不是我們做的,管他盧氏想干什么?如今五姓七望各自分家,只有他盧氏還是一體,人家仍舊是巨閥,自然會覺得傲視天下……”

  崔氏的族長緊跟著開口,沉聲道:“雖然不是我們做的,但是五陽縣有一些流民是從我們這邊過去的,此事須得給顧天涯一個說法,免得讓他誤以為是我們在弄事。”

  眾人頓時商量起來。

  片刻之后,有了對策。

  五陽縣流民遍地,何不給顧天涯送點糧食過去?聽聞他最近又弄出了一些秘方,恰好可以用秘方購買世家的糧食。

  這時代能賣糧食給人,就是一種最大的示好。

  顧天涯絕對會收下他們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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