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涯的第三個徒弟也到了五陽縣。
進門之后先是磕頭,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顧天涯臉色很冷,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稍微緩和,道:“如果你是過來繼續求學,那么可以起身到大鍋那邊盛碗粥喝,吃飽飯后,就留下來,看你風塵仆仆的樣子,顯然是一路拼了命的疾馳,這樣的上進之心,我最是喜歡不過。”
李崇義跪著沒動靜。
顧天涯登時面色陰沉,喝道:“如果是為了當說客,你小子的資格還不夠。”
李崇義緩緩把腦袋伏下去,以頭觸地的喊道:“姑父。”
“喊姑父也不行,這事沒有緩和余地。”
“侄兒沒打算當說客,侄兒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當說客,侄兒只是來求您一聲,我想跟程處默繼續玩,您知道的,我們都是愛玩愛鬧的年齡。”
“沒人阻止你找玩伴,不用拿這種晚輩的身份來煩我。”
“那您是答應了?”
“滾到大鍋邊,自己盛粥去。”
“姑父,能讓程處默重新給您磕頭嗎?”
“如果你敢再說一次,立馬滾回密云縣去,或者直接回長安,去做你的小王爺。”
“姑父,侄兒餓了,我去盛飯吃了啊。”
“吃完把碗刷了,等會跟我出門走走……”
“哦!”
“姑父,您為什么一定要驅逐程處默?我看您心情很不好,其實您很舍不得程處默吧。”
“有些事我不想摻和。”
“程家是程家,程處默是程處默,雖然程家屬于天策府,但是不代表程處默也屬于天策府。姑父您別瞪我行不行,侄兒我只是性格彪虎而已,但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您的顧慮!”
“你不是傻子,但也聰明不到哪里去……”
顧天涯伸手拍了拍李崇義腦袋,訓斥道:“這才屁大一點年紀,誰允許你琢磨這么多的事?”
李崇義昂然不懼,拉大旗作虎皮的道:“我爹!”
顧天涯冷笑兩聲,道:“聽說他是個大帥之才,想不到也有短視的時候,打仗確實有一套,教育孩子太差勁。他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竟然允許你胡思亂想瞎捉摸。”
“我怎么瞎捉摸了?”
李崇義明顯有些不服,扯著脖子道:“姑父你要明白,我是大唐的皇族,哪怕我爹不愿意教我,有些事情我看多了也能懂……”
顧天涯登時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的齒白森森道:“三句話就被我詐出來了吧?”
李崇義小臉一抽,目光努力躲閃道:“就算不是我爹允許的,可我畢竟是大唐李氏的皇族。姑父,我知道您的擔憂,天策府和太子府爭的更厲害了,雙方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您不想摻和其中,所以才驅逐了程處默,對嗎?”
顧天涯繼續拎著他的脖子,宛如拎著小雞崽一般提溜到門口,斥責道:“我膽子沒那么小,不會懼怕這種事。你現在給我站在門口好好看,看一看外面跪著乞求救命的婦孺,等你想明白原因,再過來和我說話……”
“我不用看,我現在就知道答案!”
李崇義使勁掙扎幾下,脖子終于掙脫了顧天涯的大手。
這小家伙一臉驕傲,大聲道:“您之所以驅逐程處默,是因為程家這次做錯了事,對吧?或者應該說,是整個天策府做錯了事,對吧?他們爭奪兵員沒有錯,可他們把婦孺趕到河北來受罪就不行,此乃大錯,要受大責,可是您不愿意和天策府鬧翻,所以才把程處默驅逐師門,哦對了,還有房俊,他爹是天策府首席謀臣。”
顧天涯嘆了口氣,突然伸手摸摸李崇義的小腦袋,溫聲道:“你還太小,有些事情你是想不通的,你剛才這個回答,勉強只對了十分之一。”
李崇義登時呆住。
顧天涯又道:“雖然只對了十分之一,但是已經令我極其滿意,如今我膝下只有你一個徒弟,希望你能夠繼承我的衣缽。”
說著停了一停,隨即再次開口,道:“從今天開始,你的課程換一換,加上兩門主修,分別是經濟學和政治學。”
李崇義一腳跌倒,滿臉驚恐的道:“我在學的已經有數學和格物,僅這兩門課程已經頭大如斗。”
顧天涯微微而笑,道:“這兩門課程不適合你,以后只當做輔修的門類,你以后專學政治和經濟,我會把你培養成為好王爺。”
李崇義抓了抓腦門,下意識試探道:“能讓家里發財嗎?”
顧天涯沉吟一下,道:“你身為大唐的嫡支皇族,所以你說的家應該泛指國家。那么我的回答是,很累,但可以。”
李崇義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如果只是讓自己家里發財呢?”
顧天涯瞪他一眼,不過仍舊做出解惑,道:“可以讓你巨富敵國。”
李崇義頓時裂開大嘴,歡天喜地道:“那我學,侄兒以后只想當個富家王爺。”
顧天涯稍微一怔,仿佛首次認識這個侄兒,他上上下下打量李崇義半天,忽然道:“想當富家王爺的話,那么政治學更得用心學習了。越是想要閑散,越得有著游刃有余的手段。”
李崇義明顯聽不懂,畢竟他年紀實在太小了,今有十二三歲,擱在后世只是娃娃。
但他小臉一片肅重,恭恭敬敬給顧天涯行禮,道:“請師父不吝辛苦而教。”
顧天涯拍了拍他腦袋,陡然抬起一腳輕踹,笑罵道:“小孩子學什么老氣橫秋,該玩鬧的年齡不準如此。滾去吃飯,吃完了念書。”
李崇義怪笑兩聲,自己跑去大鍋旁邊又盛了一碗粥,突然轉頭看向門口的顧天涯,眼巴巴的道:“姑父,我自己一個人喝粥太無聊。我才十三歲不到,我需要玩伴一起……”
顧天涯不置可否,負手出門而去。
李崇義追到門口,遠遠喊道:“姑父,您是答應了啊?”
顧天涯仍舊不置可否,繼續邁步朝遠處去,直到身形快要消失之際,方才有聲音遙遙傳來,道:“過兩年再說吧。”
李崇義滿心失望,捧著大碗呆呆坐在門口,他小臉望向南邊,喃喃道:“程處默,房遺愛,不是我不幫你們,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看你們家里怎么做。”
這時一個面色蒼蒼的婦人蹭到門口,雙眼直巴巴的看著李崇義手里的碗,她是跪著蹭到門口的,她懷里還抱著個普包骨頭的小娃。
她不敢開口,只是跪在那里,眼睛死死盯著李崇義手里的碗,一張嘴巴全是干枯裂開的皮。
李崇義嘆了口氣,端著大碗走過去,故作驕傲的道:“你餓,對嗎?剛好我已經吃飽了,你幫我把剩飯吃了行不行?我姑父總是逼著我吃兩碗飯,其實我壓根不喜歡喝稀粥,所以,你不嫌棄我的剩飯對吧?”
那婦女連連點頭,眼中射出濃濃渴望。
李崇義嘆了口氣,其實他自己肚子也很餓,他是連夜從密云縣趕過來的,趕了三百多里路豈能不餓?
但他故意撒了謊,慢慢把碗遞給婦女,道:“你不要吃的太急,我姑父說饑餓之人不能吃的太……”
可惜他話沒有說完,忽然再也說不下去。
因為那婦女根本沒有吃的太急,而是小口的抿了一點點濃粥,但她并不是自己咽下去,反是小心翼翼的渡給孩子。
可惜她孩子只有一歲模樣,完全就是個沒有斷奶的嬰孩,吃粥不太好吞咽,渡進嘴里也不知道吃。
婦女急的眼圈有淚,只能一滴一滴的給孩子喂。
李崇義眼圈變得發紅,忍不住小聲的道:“你自己喝粥之后,給孩子吃奶不行嗎?她那么小,吃粥不行的……”
婦女弱弱抬頭,澀聲道:“回稟小貴人,奴家餓的太久了,即使吃了粥也不會有奶水了,因為奶水早就已經斷回去了。”
李崇義猛然把自己的臉轉到一邊,咬牙道:“天策府的人,這次真是喪良心,你嗎的程處默,你為什么是天策府的出身。”
他見這個婦女餓的遙遙欲墜,然而一雙眼睛卻柔柔的看著孩子,他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們驛站卻一個廚娘,你愿意幫我們煮飯吃嗎?”
婦女登時一臉驚喜,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李崇義朝著遠處指了指,道:“不過這事還得我姑父做主,你等他回來的時候哭上一場怎么樣?你會那種嚎啕大哭嗎?我姑父那人心腸軟的要死……”
婦女連連點頭,忽然小聲懦懦的道:“奴家可以幫他鋪床疊被,晚上幫著暖腳也行,只要能收留,什么都可以。”
李崇義登時搖頭,小臉驚恐的道:“如果這樣的話,我姑姑會打死我。你只當廚娘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不能想。”
婦女滿臉羞愧,連忙點頭道:“奴家萬萬不敢,奴家以為這是規矩。”
李崇義后退幾步離開她,這才驕傲的昂起小腦袋,道:“我姑父的規矩只有一種,那就是老百姓可以吃飽飯。”
婦女怔怔轉頭,看著遠去即將消失的顧天涯,喃喃道:“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貴人么?”
山水忙完這兩天肯定要加更予以回報的,老讀者都知道我的人品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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