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森利刀光,宛如流星劃過。
但是這一刀并未斬向顧天涯,反而是斬在了淵蓋蘇文的書桌上,但聽一聲極為輕微的噗嗤悶響,這一刀的刀刃毫無阻隔穿過了桌板。
懂武器的人都明白,刀砍東西的聲音各有不同,越是鋒利之刃,發出聲音越小,比如剛才這一聲極其微弱的噗嗤悶響,顯然是刀鋒銳利到極點才會有的情況。
并且光是刀鋒銳利還不行,必須用刀之人的力道也要強勁,普通之人就算拿著所謂的神兵利器,一刀之下也砍不透厚重的桌面……
唯有淵蓋蘇文這種絕頂高手,才能做到毫無阻隔的一刀而過。
他的刀身仿佛泛著幽光,一刀過后竟然不見桌面變樣,直到顧天涯伸出輕輕在桌上一點,然后才看到桌子一角分裂掉落,當啷一聲脆響,砸在地面之上。
顧天涯的目光似乎帶著稀奇,嘖嘖贊嘆道:“真是好刀啊,真是好功夫。淵蓋將軍這一刀如風,砍掉桌子一角卻不掉落,若非我用手指施加一點外力,恐怕桌角這塊木板會永遠保持如初……嘖嘖,真厲害,不愧是高句麗第一高手,難怪你會自稱名震遼東的大刀客。”
他說著似乎越發贊嘆,赫然竟是俯身湊到桌子前,眼睛盯著桌角不斷觀察,甚是還伸手不斷撫摸斷裂處的光滑。
這等悠然舉止,透著云淡風輕,對面淵蓋蘇文明顯有些意外,盯著顧天涯沉聲問道:“你莫非一點都不害怕。”
可惜顧天涯仿佛沒有聽見,而是繼續俯身觀看桌子,他仿佛被斷裂處的平滑所吸引,口中不時發出一陣陣的贊嘆聲。
但他越是如此,淵蓋蘇文越是皺眉。
此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冷聲再次道:“剛才我那一刀劈出,幾乎是貼著你的鼻尖砍下,除了我這個用刀之人心里有數,換成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發現我并不是劈向你。但是為什么,為什么你竟然絲毫不懼……”
此人說著停了一停,目光顯出濃濃迷惑,盯著顧天涯第三次發問道:“莫非顧領主竟也是個絕頂高手,所以才能一眼洞穿我的刀鋒軌跡。”
這次顧天涯終于有了反應,直起腰桿看著他道:“淵蓋將軍為何有此推測。”
“很簡單,因為你太冷靜了。”
淵蓋蘇文眼光銳利,直直盯著顧天涯道:“刀鋒加身之時,普通人的第一反應是躲,然而你剛才卻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穩,甚至當刀鋒貼著鼻尖劃過的時候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如此沉穩冷靜,唯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看穿了我的刀鋒軌跡,知道我那一刀并不會真的砍到你……否則的話,你必然會躲。”
“是么?”顧天涯微微一笑,稱贊道:“推測的很不錯啊,不愧是淵蓋蘇文。”
這話讓淵蓋蘇文面色一肅,下意識便認為顧天涯承認了他的推測。
此人眼中漸漸凜然,目光繼續直直盯著顧天涯,神態明顯比剛才肅重道:“真是想不到,幽州顧天涯竟然是個武人。可憐天下之人都被你蒙騙了,所有人都認為你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結果呢,你竟能看透我的虛幻一刀。”
說著微微一停,更加肅重又道:“幸好,你剛才泄露的底細。”
他說完這話之后,猛然兩手輕輕一振,也不知用了何種手法,竟然將五把戰刀同時攥在手中,沉聲喝道:“既然是高手,那就試試看。我現在很是好奇,想試試用幾刀可以殺死你……來吧,顧天涯,與我一戰,吃我一刀。”
“哈哈哈哈!”
顧天涯突然放聲大笑,似乎聽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話。
他絲毫不在意淵蓋蘇文的刀鋒,反而是猛的伸手指著自己鼻尖,哈哈笑道:“我竟然是高手,我竟然成了絕頂高手。原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一天竟然會被人看成高手……”
嗖的一聲破空,刀鋒再次貼著他劃過。
這一刀仍是沒有砍到他,并且這一刀連桌面也沒砍中,純粹是更加虛晃的一刀,完全可以用雷聲大雨點小來形容。
但見淵蓋蘇文皺起眉頭,目光迷惑的盯著顧天涯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又沒躲?此前第一刀的時候你沒躲,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砍向你,但是剛才這第二刀不一樣,這第二刀我是真的要砍向你。”
哪知顧天涯不答反問,仿佛很是好奇般道:“既然第二刀是真實砍我,為什么又貼著我砍了個空呢?”
淵蓋蘇文毫不遲疑,沉聲道:“這是因為我臨時變招。”
“為什么要變招?”顧天涯再發一問。
淵蓋蘇文像是沉默一下,然后才緩緩出聲道:“因為我那一刻很迷惑,為什么你竟然還是不躲避。也正是因為迷惑,所以才及時變招。否則一刀砍下去之后,閣下立馬倒在血泊之中,那樣我便沒有機會詢問你不躲避的原因,那樣將會讓我畢生都陷入迷惑不解……”
顧天涯笑呵呵點頭,道:“原來竟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你是發現了危險呢。”
這話讓淵蓋蘇文微微一怔。
卻見顧天涯徐徐輕吐一口氣,淡淡開口又道:“首先,我不是不想躲。你剛才曾經說過一句話,刀鋒加身之時普通人的第一反應乃是躲避,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人的反應也確實如此。但你卻忽視了一個前提,那就是普通人能不能反應的過來……淵蓋蘇文將軍,你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手有多快。當你那第一刀劈出之時,普通人壓根就做不出反應,既然做不出反應,如何會下意識想躲?”
淵蓋蘇文的表情很精彩。
好半天后才怔怔開口道:“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在我劈出第一刀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對啊!”
顧天涯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笑呵呵的道:“那一刀又快又急,劈完之后我還處在愣神之中。別說是反應和躲避了,我壓根就沒看清楚你出刀。”
淵蓋肅重愣愣發呆。
又是好半天過去,他才再次怔怔開口,道:“然而我卻誤會了,以為你是渾然不懼,甚至做出錯誤判斷,認為你是絕頂……”
話才說到一般,聽然眼神一凜,沉聲又道:“不對,這解釋有問題。”
他目光直直看著顧天涯,語帶質疑的問道:“如果說你第一次是因為沒能反應過來,所以才會表現出不躲不避的沉穩,那么第二刀呢,第二刀的時候我擺足了架勢。若你是個普通人,你看到我的架勢肯定要驚慌,然而你仍舊不躲不避,這根本不是普通人的正常反應。”
顧天涯緩緩點頭,道:“是的,這確實不是正常反應。至于原因則很簡單,你可以理解為膽量和底氣。”
“膽量和底氣?”淵蓋蘇文明顯一怔。
此人一向自認為智者,然而卻感覺跟不上顧天涯的路數,忍不住開口道:“膽氣我能理解,乃是人之天生。有些人生來膽子大,確實能夠做到危難之時面不改色。”
說著一停,接著又道:“但是底氣從何而論,是什么樣的底氣竟能讓你無視刀鋒?”
他目光看著顧天涯,忽然鄭重發出一語,沉聲道:“顧領主,還請解惑。”
“好!”
顧天涯毫不遲疑的點頭,笑呵呵的道:“你即便不問,我也要跟你說上一說。免得被你視作故弄玄虛,那樣可不利于咱們今后的合作。”
他這話說的飽含深意,對面淵蓋蘇文一聽便知,可惜此人對于‘合作’二字恍若未聞,僅是語帶肅重的再次開口道:“顧領主無需旁敲側擊,我淵蓋蘇文絕不會通敵賣國,之所以暫且認下不殺你,只是因為我想聽聽你的底氣是什么……”
顧天涯微微而笑,似乎并不感覺尷尬,點點頭道:“那好,咱們就先說說底氣。”
淵蓋蘇文慢慢坐回椅子,擺出一副饒有興致的姿態。
顧天涯則是單手負在背后,另一只手緩緩抬了起來,先是彈出兩根手指,慢悠悠的道:“我之底氣,共有兩個。”
說著收回一根手指,僅留另一根手指輕輕一晃,微笑道:“首先第一個底氣,叫做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淵蓋蘇文將軍,你知道我為什么毫不畏懼你的恐嚇嗎?原因很簡單,我壓根不擔心你的刀鋒會砍在我身上。”
“不管你是試探性的虛晃一刀,又或者是擺足架勢的第二次刀,對于我這種普通人來說,我完全是沒有能力躲避的。”
“然而我也不需要躲避,我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看著就行了。”
“如果你的刀勢是虛晃的,那么躲與不躲都沒有關系。但如果你的招式是真的,那么砍下來的時候可就有趣了……一旦你真的砍我,死的絕對會是你,無論你砍向我的刀鋒何等迅疾,在它砍中我的前一刻必然會被打斷。”
“并且在打斷刀身的同時,你還會被斷裂的刀身飛回去劈死。別不相信,我保證你會被劈死。原因很簡單,斷刀飛回去的速度絕非你能閃躲。并且,力量也會暴增無數倍。”
“所以呀,我這第一個底氣就很明確了。無論你是真砍又或假劈,于我來說都沒有什么危險。既然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是不是可以算作底氣呢?”
顧天涯這一番長篇大論,說的僅是第一個底氣,忽然他轉頭看向門外,笑呵呵的開口道:“嫦娥丫頭,你一直都在院子里盯著對不對?”
院外傳來一聲嬉笑,聽起來像個調皮少女,故意使壞道:“沒有,我才沒有在院子里盯著。不但沒有在院子里盯著,我甚至已經離開了丸都山城。我才不會守著你,更不會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
這話說的極其調皮,然而淵蓋蘇文卻一臉凝重。
此人眼中灼灼輝閃,不斷用耳力去捕捉外面的聲音,然而無論他怎么捕捉,始終無法確定聲音的正確方位……仿佛顧嫦娥說話之時就在跟前,又似乎發自很遠之處飄忽不定。淵蓋蘇文越是想去確定方位,就越是發現自己無法確定方位。
他心中一片駭然,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世上竟有如此之人?”
說著看向顧天涯,面色變得更加凝重,道:“傳聞顧領主有一位妹妹,乃是天上謫仙下凡!”
顧天涯呵呵而笑,仿佛渾不在意的道:“什么謫仙不謫仙的,在我眼中永遠是個長不大的丫頭。又調皮,又淘氣,淵蓋將軍無需放在心上,這丫頭一般不會隨便對人出手。”
“如果出手呢?”淵蓋蘇文下意識脫口而出。
顧天涯悠悠看他,意味深長的道:“上一次這丫頭出手,打死了幾千個突厥精兵,全是頡利可汗的親衛,用時好像是一盞茶多點……”
“這不可能!”
淵蓋蘇文瞳孔一縮,再次下意識脫口而出道:“幾千個突厥精兵,絕不可能一盞茶時間被殺死。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此人明明是個心性沉穩之輩,然而這一句爭辯卻凸顯了心中的緊張。
但是他的反應極為敏捷,瞬息便把面色恢復正常,忽然故作平靜的道:“難怪顧領主會底氣十足,原來是有妹妹保護著,雖然我不相信閣下的妹妹能夠在盞茶之間斬殺數千精兵,但是我相信閣下的妹妹有能力在我的刀下解救你。所以,我認可你的第一個底氣解釋。”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目光重新看向顧天涯,鄭重又問道:“那么,顧領主的第二個底氣又是什么?你總不會告訴我說,你們幽云顧氏還有第二個謫仙人吧。”
顧天涯哈哈而笑,搖搖頭道:“淵蓋將軍真是風趣,我顧天涯哪還有第二個妹妹啊?一個已經讓我頭疼了,再來一個豈不是要被氣死。”
他說著也停了一停,忽然語氣變得大有深意,看向淵蓋蘇文道:“我的第二個底氣,其實是淵蓋將軍你……”
“我?”
淵蓋蘇文像是怔住,陡然竟從椅子上站起來,仿佛很愕然的問道:“顧領主你說第二個底氣是我?”
顧天涯緩緩點頭,笑呵呵的道:“是啊,是你。至于為什么會是你,難道閣下真的不自知么?”
說著大有深意看了淵蓋蘇文一眼,猛地口中發出爽朗大笑,指著淵蓋蘇文道:“還要繼續裝嗎?非要繼續裝嗎?明明骨子里貪婪無比,偏偏卻要做出一副忠貞愛國的姿態,明明早就盼著我來跟你做交易,偏偏卻要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架勢。甚至還拿出五把戰刀,甚至還劈來砍去的嚇唬人……淵蓋將軍啊,咱們無需如此吧。都是千年的狐貍,彼此就不要再裝純情啦。你若不夠貪婪,如何能成為高句麗第一權臣?”
對面‘滿臉怔愕’的淵蓋蘇文,突然竟也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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