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李世民緩緩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
先是慢悠悠展開。
然后用手舉了起來。
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這本冊子上面一片空白。
耳聽李世民悠然出聲,語帶深意的道:“這是一本用來登記的冊子冊,上面暫時尚未登記任何一家。”
說完之后緩緩放下冊子,緊跟著拉開桌子的抽屜,然后從里面拿出一摞白紙,悠悠然繼續又道:“至于這些紙,則是一份一份的許可證,只要蓋上印章之后,它就代表著幽云之地的一項扶持……具體是什么樣的扶持,爾等可以向顧書吏詢問。本書吏這邊只負責辦理和發放許可證,但是對于這些許可證涉及的事情一概不參與。”
一推二六五。
完全不參與。
偏偏在場眾人無不點頭,齊齊出聲道:“正該如此。”
李世民點了點頭,微笑道:“既然都無異議,那就開始辦理吧。誰先來?排好隊。”
幾乎不約而同,有兩個人同時舉步上前。
隨即各自一怔,相互望著對方齊齊皺眉。
這兩人一個是長孫無忌,另一個則是太原王氏的王硅,之所以同時舉步上前,是因為各自的派系不同。
王硅乃是舊派世家的領袖。
長孫無忌則是新興豪門的代表。
爭鋒,無處不在。
只見王硅首先開口,手撫胡須淡淡而笑,道:“吾等中原漢家,講究尊老愛幼,雖然老夫不算耄耋,但是卻要癡長幾歲,所以呀,長孫無忌你該讓一讓老人家……”
這老家伙說著微微一停,緊跟著又道:“老人者,家之底蘊也!便是那民間百姓之間,也懂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道理,所以人應該敬老,不敬老人的家庭不會穩固。”
不愧是世家門閥的領袖,果然擅長言辭攻伐之道。
這番話表面上看似是說家庭和老人,實際上乃是指的國家和世家,他的意思是說世家就像家庭中的老人,乃是整個國家不可缺貨的寶,如果不懂得尊重世家,那么國家就有可能動蕩。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隨即輕描淡寫的道:“老人或是家中寶,奈何癡老多陋習,若是不懂變通,不知緊跟時代,那么這樣的老人就不再是家中一寶,反而變成了阻攔家庭富裕的攔路石……”
他說著也微微一停,一臉笑瞇瞇的看向王硅又道:“年輕一代則不同,活力四射,銳意進取,我們這些年輕人一心要為家庭奮斗,總是不斷努力的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所以老人應該自己知趣,萬萬不可仗著年紀倚老賣老,如若不然,很難安享晚年……”
不愧是有名的老陰比,這番話同樣夾槍帶棒。
王硅面色明顯一沉,冷哼道:“汝這是不肯退步的意思嗎?”
長孫無忌同樣臉色一沉,毫不掩飾的道:“有些事可以退步,但是有些事堅決不能退步。你我都應該明白,我們自從同時抬腳上前的那一刻就不再代表自己一個人。”
這是派系之爭。
沒有退讓可言。
場中的氣氛漸漸變得劍拔弩張。
偏偏李世民像是毫無所覺,皇帝只是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顯然是不打算開口調和。
這是帝王心術。
也是掌權之道。
自古當皇帝的都是這樣,要想位子穩固必須鼓勵派系存在,若是沒有了派系之爭,朝中所有大臣就會擰成一股繩,那樣的話,皇帝的位子很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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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世民放任王硅和長孫無忌的針鋒相對。
反倒是顧天涯忽然嘆了口氣,隨后像是自言自語的道:“這天下很大啊,大到讓人不敢置信的地步。外面的利益很多,多到足以讓所有人都吃飽。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為什么有些人總是盯著家門口的一畝三分地,天天爭,日日爭,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為什么非要自己人斗來斗去?合起伙來去搞外人不行嗎?把外人的財富搶回來分贓它不香嗎?”
長孫無忌和王硅都是一怔。
顧天涯看了兩人一眼,語氣慢慢變得肅然,他指著李世民桌上那摞白紙道:“你們有沒有靜下心來想一想,為什么我和李書吏要弄出這個掠私許可證?究其原因很簡單,我們不想再看到家里人爭來爭去。為了屁大一點利益,動不動就血流成河,你們難道就一點不心疼嗎?那些在爭斗中死去的可都是自家兄弟……”
長孫無忌和王硅突然同時后退一步。
然后,兩人又同時面帶愕然的看向對方。
他倆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同時選擇退步。
氣氛一時變得有趣起來。
足足良久之后,終究還是王硅先開口,語帶深沉的道:“罷了罷了,且由老夫做個退讓吧。但是有一點老夫要提前說明,我這步退讓并不是怕了某些人,而是想要顧全大局,大家合起伙來去欺負外面的人……”
長孫無忌突然也開口,一臉微笑的道:“既然如此,吾也可退,同樣不是因為怕了某些人,同樣也是為了顧全大局。”
“說得對,咱們也顧全大局!”不遠處一個國公突然開口,哈哈大笑的道:“既然是要合起伙來去搞外人,那么誰先誰后也就沒什么可爭的了。”
世家一方也有人出聲,滿臉微笑的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確實沒什么可爭的。”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雙方,忽然就變成了相互謙讓起來。
李世民像是很不悅的瞪了顧天涯一眼,語帶不滿的道:“你這樣會讓我的位子很難坐。”
顧天涯悠悠一笑,望著李世民道:“我卻認為恰恰相反,這會讓你的位子更穩固。”
李世民微微沉吟,突然也笑了起來,道:“如果一直有外人可以欺負的話,你這說法倒也算得上有點道理。”
顧天涯伸手從他桌上拿起一張白紙,道:“咱們弄出這個掠私文書的初衷,豈不就是要試試這條路可不可行么?”
李世民緩緩點頭。
這時王硅和長孫無忌似乎達成了協議,兩人都沒有再次抬腳上前的意思,反倒是同時伸出手來,共同把一個年輕人推了出來。
赫然竟是鄭觀魚。
顧天涯先是一怔,隨即心有所悟,笑著道:“這樣也好,不偏不倚。”
自從兩年之前五大公子分離家族,鄭觀魚等人已經屬于游離在爭斗之外的中立派,既和舊派世家有牽扯,又和新興門閥有親戚,由他們幾個作為中間緩沖,確實是最為合適不過的人選。
鄭觀魚被推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發懵,但是以他的精明很快也醒悟了其中道理。
這廝乃是個世家中的異類,行為舉止毫無頂級公子的風范,反倒瞬間化身舔狗,涎著臉直接湊到顧天涯跟前,擠眉弄眼問道:“顧姐夫你好,咱們又見面禮,平陽姐姐呢?今天沒躲在某個角落里吧?”
顧天涯失聲一樂,打趣道:“你害怕她又會沖出來暴揍你?”
鄭觀魚鬼鬼祟祟四下亂撇,滿臉小心翼翼的道:“這叫君子不立危墻。”
顧天涯看他這幅樣子,不由又是失笑出聲,安撫道:“今天你可以放寬心,昭寧和嫂子們去互市上閑逛了,女人一旦逛起街來很嚇人,不到天黑是不會回家的。所以,你不用怕被暴揍。”
鄭觀魚登時一挺胸口,昂然道:“顧姐夫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小弟我是那種膽小如鼠的人嗎?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滿場轟然大笑。
方才略顯壓抑的氣氛明顯被炒了起來。
顧天涯甚是欣賞的看了鄭觀魚一眼,他豈能看不出這家伙剛才的做派乃是故意,看似油滑鬼祟,實則用心良苦。
但是顧天涯并沒有揭穿鄭觀魚,而是把話題重新引回掠私的事情上,緩緩道:“既然是你第一個上前,那么就由你作為第一個。剛才李書吏已經說了,他只管辦理但是不管解釋,所以就由我負責告知,跟你詳細說一說這里面的謀劃……”
鄭觀魚登時面色一肅。
在場所有人也摒氣凝息。
顧天涯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負手望著北邊天際的一片云彩,沉聲道:“所謂掠私,就是掠奪外人資財以肥自身。眼看已經開春了,僵冷的土地正在化凍,用不了多久之后,就可以開荒種田,但是擺在咱們面前有個首要難題,那就是想要大批量的開荒必須用牛,可是,咱們缺牛……”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咱們缺牛,但是外面有幾個地方不缺,是哪里呢?我想大家都知道。第一個地方就是北地草原,那里堪稱是牛羊成群的好地方,可惜有個麻煩,我們已經跟人家簽署盟約了,按照盟約上的說法,我們和突厥人需要像親兄弟一般對待彼此,既然是親兄弟,總不好去搞他們吧。”
鄭觀魚嘿嘿兩聲,忍不住插話道:“兄弟就是用來出賣的。”
顧天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對于這貨的說法不置可否,繼續又道:“這么多年以來,所有人只要一提起牛羊就會想到突厥,可是很多人卻忽視了一個事實,其實并不止草原上才有牛和羊……還有一個地方,也有大量的牛,并且,還是經過馴化可以立馬使用的耕牛。”
眾人明顯變得好奇起來。
很快就有人目光爆閃。
他們隱隱已經猜到顧天涯指的是哪里。
果然只聽顧天涯緩緩說道:“幽云以東兩百里,長白南麓是平原,那里有個國家叫做高句麗,和我大唐一般同屬農耕文明,但是人家靠近草原,百年來一直和突厥人交好,所以,不缺牛。”
鄭觀魚又是嘿嘿低笑,道:“而且還是經過馴化的耕牛。”
顧天涯再次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語帶深意的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都是經過馴化的耕牛。并且這個國家跟咱們沒有盟約,彼此之間有著一份難解的世仇,既然是世仇,那就沒什么好講究的,對不對?”
鄭觀魚連忙點頭,舔狗一般道:“對,姐夫說的對。身為咱們的世仇,而且還是擁有大量耕牛的世仇,這樣的敵人最可恨,必須搞他娘的一番才出氣。”
顧天涯不理這貨,忽然從李世民桌上再次拿起一張空白紙張,沉聲道:“我和李書吏的打算,是給大家發放掠私文書,凡是愿意干這個勾當的人,拿到文書之后都會獲得一項權限,是什么呢?是允許你們用兵!”
他說著停了一停,目光緩緩掃視全場,又道:“不管是武將家中的部曲,又或是門閥養著的私兵,只要你們拿到了掠私許可,只要你們不把兵力用在內部搞禍亂,那么,我和李書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并且!”
他似乎語不驚人死不休,突然又道:“并且我聽說幽云之地流竄著一股馬匪,據說兵力足有五六萬人那么多,也正是因為隊伍太過龐大,導致那股馬匪窮的有些吃不上飯,若是有人愿意掏錢的話,說不定就能雇傭一些馬匪去東邊……呵呵呵呵,這話大家只當我隨口說說,不要當真,不要亂來,畢竟我是幽云的領主啊,境內出現馬匪是我的失職,你們若是光明正大的去雇傭馬匪,對于我這個領主的顏面上有些不好看……”
鄭觀魚擠眉弄眼的壞笑,連連道:“懂懂懂,我們懂,不能光明正大的去雇傭,但可以悄無聲息的過去。”
這廝滿臉垂涎的架勢,眼睛里冒著一股子賊光,忽然滿是興奮的搓搓手,鬼鬼祟祟湊到顧天涯跟前,道:“姐夫你跟我說說,那股馬匪是不是顧氏鐵……”
鐵騎的‘騎’字還未說出口,顧天涯已經狠狠瞪他一眼,佯裝生氣道:“我顧天涯乃是堂堂幽云領主,這輩子只想開荒種田做個老實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馬匪,你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鄭觀魚滿臉懵逼。
他原以為只有世家之人做壞事的時候能一臉義正言辭,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比世家之人更擅長此道的人物。
什么叫您生平最恨的就是馬匪?
那些馬匪的來歷您怕是比誰都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