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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南荒腹地

  接下來一連幾日,眾人都在朱老頭帶領下跋山涉水。這一路都是沒有人跡的荒野,即使雲蒼峰這樣的老江湖也沒走過。除了前幾天那個掛著四兇煞的村子,再沒有遇到半個生人。

  隨著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邊的景物也在不住變化。連綿的山脈阻擋了潮暖氣流的進入,蕨葉叢生的雨林漸漸被裸露的紅土所代替,土地的貧瘠使植被漸漸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來越矮,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從來沒有人行走過,充滿了洪荒氣息。商隊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後只有一串零亂的腳印,仿佛他們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行人。

  朱老頭拉了兩天才止住,整個人像是丟了半條命。整天有氣無力地趴在驢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過一到吃飯的時候就精神抖擻。

  “人是鐵,飯是鋼!”朱老頭振振有辭地說:“我老人家活這么大歲數,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開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傳秘方,你可記住了,千萬別告訴旁人。”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丟不起那人。”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朱老頭,這都是第五天了,咱們這會兒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聽過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這荒山野嶺的,連耗子都沒有,你別是領錯路了吧?”

  “你聽誰說的?”朱老頭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兒就是個大水池子,挨著個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嗎?”

  程宗揚沒打算跟他爭辯,“問題是咱們離白夷族還有多遠?你沒見雲執事那么穩重的人,這兩天都有些著急嗎?”

  朱老頭大咧咧道:“他急不急的,關我屁事。”

  程宗揚道:“恐怕還真關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誤了我們辦事,雲執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兒告一狀。嘿嘿……”

  朱老頭臉上變色,小心說道:“不能吧?雲執事可是個厚道人啊。”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導的錢我還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個銀銖,你怎么不去搶呢?”

  朱老頭苦著臉道:“我不就是想多走兩天,多掙倆兒錢當棺材本嗎?”

  “這會兒說實話了?”程宗揚道:“我就看著你這老家伙不地道,帶著我們在山里瞎轉呢。一句話,明天到不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兒就可以省了。咱們直接刨個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還不簡單?”朱老頭突然間振作精神,緊跑幾步躥上驢背,扯開喉嚨喊道:“快跑啊!過蛟了!”

  眾人沿著一條乾涸的山澗行走,腳邊只有一股涓涓細流。朱老頭突然來這一嗓子,大伙兒都是一驚。程宗揚正要開罵,卻見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樣,突然變得渾濁。緊接著,一陣悶雷般的聲音從上游的傳來。

  眾人立刻反應過來,花苗人動作最迅速,四名漢子猿猴一樣攀上河岸,將族人一一接應上來,戴著面紗的新娘裙子太長,不小心絆住,險些摔倒,被蘇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館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但一半都是走過南荒的,動作也不慢,祁遠、吳戰威、小魏分別拽著一名奴隸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騾馬的韁繩往岸上扯。雲氏商會的軍士雖然訓練有素,卻沒經歷過山洪,突遇變故,他們都習慣性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領的命令,動作反而落在了眾人之後。

  易虎迅速發出指令,易彪背起雲蒼峰,手腳并用爬到河岸高處,接著軍士牽著馬蜂擁上岸。忙亂中,兩名軍士落在後面。那陣悶雷般的轟鳴越來越近,已經上岸的易虎喝道:“棄馬!”一邊躍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揮出背後的尖槍。一名軍士揚手攀住槍桿,易虎腰身一擰,將他甩到岸上。這邊易彪也跳了下來,河道里還有幾匹騾馬沒來得及拉上來,他一把扯斷馬匹的背帶,將貨物甩到岸上,然後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揚已經牽著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韁繩,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奔騰的水聲越來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馬匹都嘶鳴起來。接著一股混著泥土紅色的河水從河道拐彎處沖出,仿佛狂奔的烈馬,吼叫著闖入河道,將兩側的巖石都帶得滾到水中。

  水一向給人溫柔婉靜的感覺,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卻有著山崩地裂的威勢。剛才還是涓涓細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間升到丈許高,奔騰的怒流仿佛要將腳下的河岸撕碎。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令人為之色變。

  易虎已經挺槍刺進巖縫,只需要一縱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還留在河道間,身後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氣,把尖槍從巖縫中拔出,迎著洪水躍去,抬槍一挑,槍鋒準確地從易彪腰側刺過,穿透他衣內的戰甲,接著力貫雙臂,將易彪高大的身體甩了起來。

  山洪來得極快,易彪還在半空,浪頭已經卷過他剛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沒來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來還有機會脫身,他卻大喝一聲,手臂斗然伸長尺許,從水中將那名軍士撈出,拋到岸上。

  那軍士蒼白而年輕的面孔一閃而過,與雲氏商會的其他護衛相比,他身材單薄了許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勞地掙扎著,想抓住什么憑藉。

  山洪卷來,易虎沉腰坐馬,腳下使出千斤墜,釘子一樣牢牢釘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擊,腳下沒有挪動分毫。

  眾人緊懸的心臟略微鬆懈一些。易彪張臂抱住那名軍士,推到河岸高處。他顧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應易虎。就在這時,一塊半人大小的巖石夾在混濁的浪花中,從上游滾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漢子悶哼一聲,嘴角涌出一股血絲。就在眾人注視中,易虎雄壯的身軀慢慢向後坐到,隨即被洪水吞沒。

  易彪沖到岸邊,奮不顧身地想要跳下去,卻被吳戰威攔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頭打在岸上,腳下的山巖也仿佛在抖動,眾人紛紛往高處躲避。水流漫過河岸,只有易彪和吳戰威兩個在齊膝深的水中扭打著。

  良久,易彪不再掙扎,他跪在水邊,虎目緊緊盯著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來的軍士渾身都濕透了,在岸上身體發抖。

  山洪來的極快,去的也快。前後不到二十分鐘,洶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滿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幾匹健馬走騾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戰馬被沖到岸邊的亂石上,渾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團。

  吳戰威低聲道:“別看了。說不定已經沖出一二十里。”說著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當,比的就是誰命大。運氣不好,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他是我哥。”易彪的聲音像破了的風箱一樣沙啞。

  吳戰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雲蒼峰微嘆一聲,“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貴主人心意已決……”

  易彪久久跪在岸邊,最後他重重磕了個頭,站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跡,頭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朱老頭躥得最快,山洪還沒到,他已經鉆到一處山坳里,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頭,余悸未消地說道:“好厲害!好厲害!”

  程宗揚咬牙道:“死老頭,知道有山洪,還帶我們走山澗!”

  “天地良心啊!”朱老頭叫道:“幾天都沒下雨,我怎么知道會過蛟?”

  吳戰威也有些納悶,“沒下雨怎么有山洪?”

  “這是旱蛟。”祁遠道:“山里人把發山洪叫過蛟。下雨發的山洪叫水蛟。有時候上游下雨,河道被堵住,隔了幾天才沖下來。山里人說那是蛟龍被困在山上,渴極了往山下找水,叫旱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厲害。”

  “就是!就是!”朱老頭連連點頭。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無存。騾馬損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貨物損失得倒不太多。此時河道被水沖過,泥濘得無法行走——見識過山洪的威力之後,也沒有誰再有勇氣去走山澗。

  朱老頭一路上盡吹自己有先見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見機的快,喊的及時,在河道里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沒跑。

  眾人都心情郁郁,沒人理他的茬。卻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們也不會撞上過旱蛟。”

  朱老頭涎著臉道:“丫頭可別亂說。要不是我,你們能找到路嗎?再說了,我老人家說話的時候,有你插嘴的份兒嗎?”

  阿夕手指刮著臉皮,“老不羞!”

  “嗨,你這丫頭,當心將來嫁不出去!”

  阿夕氣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蠻語甜甜稱呼道:“阿普,你的驢子背上是什么東西?”

  “啥?”朱老頭扭過頭。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見他那頭瘦驢屁股上趴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蝎子。驢子似乎覺得有些癢,不滿地搖了搖尾巴,那蝎子受到攻擊,立刻舉起尾鉤,狠狠釘進驢臀。

  驢子嘶鳴一聲,暴跳著把朱老頭掀下驢背,三下兩下躥進灌叢。

  朱老頭摔得灰頭土臉,一手扶著腰,帶著哭腔喊道:“我這腰……親娘哎……”

  阿夕拍著手,格格笑道:“活該!讓你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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