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到敵寇拉出鐵絲網,任懷亮先是一怔,接著眼睛亮了起來,一邊吐著嘴里的灰塵,一邊叫道:「好東西!孩兒們!拿我的斧頭來!」
桑懌默不作聲,坐騎卻越奔越快,迅速超過最前面幾名騎兵,一路絕塵。在距離鐵絲網還有四五步的時候,他一兜坐騎,戰馬側向一邊,貼著鐵絲網橫向奔馳。
如果是任福前來破陣,肯定是以強對強,強行破開鐵絲網,與敵寇斯殺。但桑懌并不急於進攻,他的目的是拖延正面的敵寇,給主將爭取布陣的時間。敵寇既然用鐵絲網自守不出,他又何必硬闖?
但星月湖賊寇顯然不愿意讓他這樣巡視下去。山梁上,一隊手持長槍的敵寇剛剛現身,便風一般沿著近乎垂直的崖壁掠下。在距離地面還有數尺的地方,各自挺起長矛,用矛尾點住地面一彈,輕易越過鐵絲網。
桑懌眼睛瞇縫起來,這些敵寇用的長槍居然都是白蠟桿。六朝的制式長槍,對槍身的要求都是越硬越好,白蠟桿卻是柔韌異常,最好的材質甚至能彎成環形而不斷。由於白蠟桿的柔韌性,以往軍中攻堅斗強見長的槍法全都不再適用,更多的向內家槍法偏移。宋軍擅使內家槍法的好手也不少,麟州楊家的楊家槍便是其中翹楚,可一次撞見數十名內家槍的高手,以桑懌的早有準備,也大出意料。
對面一名敵寇輕捷地越過鐵絲網,雙足一落地,就像釘子般釘在地上,顯露出高明的身法。桑懌一挾馬腹,坐騎陡然加速,那名敵寇上身一擺,身隨其足,臂隨其身,腕隨其臂,槍鋒流星般刺出,已經達到全身力道合而為一的境界。
桑懌長劍掠出,鴻毛般沾在敵寇的白蠟槍身上。修長如玉的白蠟桿被長劍一沾,槍身怒龍般翻滾起來,在尺許的范圍內盤旋突刺。雙方交手,還是桑懌牢牢占了上風,無論那敵寇怎樣甩動長槍,劍鋒都穩穩貼住白蠟桿,朝他手指削去。
劍鋒觸指的剎那,敵寇雙臂一振,白蠟槍身猛然彎曲如弓,接著他雙手放開槍身,挽住長槍上端,弓狀的槍身瞬間彈直,槍尾直刺桑懌的小腹。
一柄鐵簡忽然遞出,重重敲在槍尾的部位。桑懌雖然換了鐵簡,卻還是當成鐵尺來用,這一擊傾注了他九成功力,對面的敵寇臉色一紅,向後退開。桑懌的鴻飛劍羽毛般飛起,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朝敵寇喉嚨抹去。
「叮」的一聲,一件硬物格住劍鋒。那兵刃頂端彎如新月,往下平直狹長,兩側彎出,猶如銀翼,卻是一柄奇異的翼鉤。
胯下的坐騎哀鳴一聲,跪倒在地。桑懌腿不彎,膝不屈,便從鞍上彈起。他將鐵簡懸在左腕上,右手握劍,橫在身前,兩指在劍鋒上輕輕一彈,發出一聲清悅的金鐵聲。
「玄駒斯明信?」
對面的漢子穿著黑色的軍服,肩上銀星璀璨,只是臉色仍然陰沉,雖然近在咫尺,整個人卻像罩在軍服內的一團幽靈,飄浮不定。
用程宗揚後來的話說:別人穿上你們這身軍服,整個人都精神多了,四哥這身衣服一穿,活脫脫就是個地獄來的蓋世太保嘛。
斯明信淡淡道:「桑捕頭追了我這么久,今日好讓你得償宿愿。」
桑懌慢慢道:「你和云驂盧景這些年作下的案子,不用我一一給你說吧?桑某自請軍職,便是要捕你二人歸案。」
斯明信發出一聲冷笑,「你追了我這么多年,連屁都吃不到,還恬著臉大言不慚。若論殺的人,你桑懌也不比我少吧?」
「桑某平生所殺,都是證據確鑿的犯奸之輩。斯中校十余年來濫殺無辜,雖然事出有因,但你的翼鉤下冤屈了何止一條性命?」
斯明信哂道:「岳帥受的冤枉還少么?桑捕頭,廢話少說,看你的劍厲害還是我的翼鉤厲害。」
隨桑懌殺來的一營宋軍已經與敵寇戰在一處,桑懌卻彷佛與高手斗劍,從容不迫地擺出起手式。斯明信跨前一步,整個人彷佛沒有重量的幽魂被軍服帶著向前移動。
雖然是烈日下,桑懌仍不禁頸後生寒,忍不住去看他是不是有影子。斯明信一聲低笑,「桑捕頭想給你們任將軍爭取時間,主意雖好,卻是晚了。」
右側的山梁上,星月湖第六營的軍旗高高豎起,接著一個俊美的年輕人出現在戰旗下,他雖然穿著軍服,但那種風流倜儻的氣質怎么也掩不住,就像一個瀟灑出塵的貴公子,來戰場度假的。
那個公子哥兒望著遠處岳字大纛的擺動方向,露出動人的笑容,然後張嘴就像個兵痞一樣大爆粗口,「奶奶的!終於輪到老子了!」
蕭遙逸踢開旁邊大車上的油布,抓住一根長近兩尺的鐵橛子,然後扯著鐵絲網,從山梁上一躍而下。
山梁高近兩丈,蕭遙逸這一躍卻掠出近五丈,彷佛一只云鶴朝著第五軍的軍旗撲去。幾乎是落地的一瞬間,蕭遙逸嶄新的軍服上就濺上鮮血,他左手扯著鐵絲網,右手搶過一桿大槍,蛟龍般朝宋軍陣中直殺進去。幾名躲閃不及的軍士被布滿銳刺的鐵絲網帶到,立刻遍體鱗傷。
高瘦的石之隼緊跟在他身後,兩只大袖不斷揚起,打出各種暗器。臧修抱著雷霆戰刀,和杜元勝分列左右,一個刀如雷霆,一個槍如電閃,沿著不斷拉長的鐵絲網硬生生將宋軍從中斷開。
指揮使劉肅戰死,第五軍在虞侯劉鈞的指揮下匆忙結陣,這時陣腳未穩,就被這群虎狼殺入陣中,還未組織好的陣型立刻被沖散。好水川寬度不過百余步,蕭遙逸腳不停歇,只幾個呼吸間就殺了個對穿,然後飛身而起,將鐵橛釘在對面的崖壁上。在他身後,一道長逾百步的環狀鐵絲網來回滾動著,橫在谷中,上面的尖刺還掛著宋軍的衣甲和血跡。
徐永和蘇驍同時掠出,隔著十步的距離,又拉出一道鐵絲網。龍衛左廂第五軍混亂中被兩道鐵絲網攔腰截斷,中間留出一片空白。緊接著,臧修的一連隨即占據空處,依靠兩道半人高的鐵絲網為掩護,將試圖合攏的宋軍殺退。
與此同時,遠處的崔茂與王韜也分別拉出兩道鐵絲網,將四個軍的龍衛左廂軍截成四段。好水川的形狀可以說是一連串的之字形,即使同在一軍,前後也無法看到。他們挑選的位置都是龍衛左廂軍軍旗所在,和蕭遙逸一道將第一軍、第六軍、第五軍從中截開。每道封鎖線之間的宋軍數量雖然還有一個軍,卻分屬兩個不同的都指揮使,讓宋軍的指揮更加混亂。只有落在最後面的第四軍還保持完整,但都指揮使常鼎卻被攔截在第五軍的區域內。
任福這時才知道自己追逐的大車中,除了第一輛裝著一槍三劍箭,其余十四輛大車上裝的全都是鐵絲網。其中兩道被孟非卿用來封鎖谷口,其余十二道都用來截斷自己的四個軍。
三道封鎖線這時都已經拉出四層布滿尖刺的環狀鐵網,在宋軍的隊伍中擴出三十多步的無人區。敵寇布下這道死亡線不費吹灰之力,自己想要闖過去,卻千難萬難。
宋軍陣型已經被徹底沖亂,任福當機立斷,「全軍棄陣!向左翼突圍!」
好水川之戰最慘烈的一幕開始出現,宋軍不顧生死地朝山梁上猛撲。但敵寇居高臨下,弓箭、機炮、碎石……各種準備好的軍事物資不斷傾泄下來。尤其是他們拋出的石蒺藜——一種宋軍從未見過的防具,由四根不規則的枝狀物組成,形如蒺藜,每一枝都長近尺許,落到地上三面朝下,一面朝上,質地非鐵非木,卻與石頭差不多,與鐵絲網一道構成一片難以逾越的障礙。有軍士費盡力氣將石蒺藜砸開,卻發現石頭里面包著尖硬的鐵枝。
恐懼在宋軍中蔓延,他們追逐敵寇超過四十里,已經人困馬乏,而敵寇各種詭異的器具更是讓他們一身勇力都沒有了用武之處。很快,幾支失去都指揮使的軍隊就開始混亂。
任懷亮接過重斧,朝面前的鐵絲網劈去。環形的鐵絲被斧刃劈得變形,卻沒有斷開,反而有種劈到空處的失力感,讓他難受得想吐血。鐵絲網上纏滿了細小的鐵刺,想握住根本無處下手。任懷亮咬牙跳下馬,朝貼在地面的鐵絲又是一記重劈。
川中都是多年沖積來的黃土,鐵絲隨著斧刃陷入土中,不但沒有斷折,反而在地上立得更加牢固。任懷亮氣得七竅生煙,整道鐵絲網柔中帶硬,重斧劈上去軟不受力,可如果人撞上去,少不得被上面的亂刺扯下幾塊肉來。
兩名宋軍用長刀試圖把螺旋狀的鐵環推開,讓後面的軍士沖過去。但對面的敵寇長槍一擺,白蠟桿宛如銀蛇,從網環中穿過,將一名宋軍握刀的手臂刺穿。
血光飛濺中,剛被推開的鐵絲網又搖晃著重新合攏,那名宋軍付出一條手臂的代價,鐵絲網卻原狀不變,似乎在嘲笑宋軍的有勇無謀。
孟非卿坐在山梁上,身後的大纛向左一指,扼守在川上的星月湖軍士便聚攏過去,將蜂擁突圍的宋軍打退下去。
桑懌右臂被翼鉤劃傷,他劍交左手,毫不退讓地與斯明信苦斗。斯明信的軍服也破了一處,流出的鮮血讓桑懌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的對手是活人,并不是沒有形體的鬼魅。
斯明信雙鉤猶如一道光網,繞著桑懌飛速轉動,鮮血一滴滴從光網上濺出,桑懌仍然死戰不退,死死守住腳下尺許的土地。
忽然,一陣蹄聲響起,山谷右側的鐵絲網分開一線,一匹紅鬃烈馬出現在視野中,馬上的騎手顯露出過人的騎術,操縱坐騎從狹小的縫隙中一閃而過,沒有沾到半點尖刺。女騎手束在腦後的長發飛舞著,潔白的面頰因為川中的血戰微微浮現出興奮的紅暈,眼中露出迷人光彩。
緊接著十余名敵騎一并馳來,那道令無數宋軍飲恨的鐵絲網,在他們面前宛如無物。那些騎手兩騎一排,用長槍輕輕一推,布滿尖刺的鐵環便即分開,騎手在鐵絲網重新彈回的剎那,已經穿過障礙。桑懌自問也能有他們的眼力和精準,但對鐵絲網的彈性沒有長時間的接觸,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他們做的那般熟練。
退路被封,前軍陷入重圍,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桑懌的出招。但看到敵寇的騎兵,桑懌口中不禁泛起一股苦澀的滋味。他的才能不僅僅限於一個捕快,如果給他兩個月,甚至一個月的時間,讓他好好熟悉自己麾下的士兵,即使困於重圍,桑懌也有信心指揮部下堅守求勝。
然而他加入龍衛軍實在太晚,面對敵寇的伏兵,只能靠一己之力踏陣,為主將爭取時間。但縱然早有準備,敵寇的強悍也遠遠超過他的想像。桑懌意識到,自己雄心勃勃的第一戰,也許就是自己最後一戰。
任懷亮已經放棄去徒勞地攻擊鐵絲網,眼看那名女騎手沖過來,他狠狠啐了一口,覺得跟一個娘兒們打架實在丟臉,但又不能不打,只能罵咧咧地跨上馬,迎向敵寇。
月霜擎出真武劍,朝對面那個年輕人的重斧劈去。任懷亮驚訝無比,劍輕斧重,這丫頭竟然敢和自己硬拚,難道是瘋了?
劍斧相交,任懷亮臉色一下變得極為難看。那柄真武劍斬在斧上,滿蓄的真氣宛如長江大河,一舉將他的力道斬開。任懷亮虎口劇震,重斧脫手而出。
兩名親兵圍攏過來,一人刺向馬上的女騎手,一人刺向她的坐騎。任懷亮猝不及防下吃了個大虧,他用流血的手掌拔出佩刀,暴喝聲中,朝月霜兜頭砍去。
那匹紅鬃烈馬屁股後面伸一個滿是灰塵的腦袋,秋少君兩條腿跑得一點也不比四條腿的戰馬慢,就是灰塵太大,讓他有點受不了。他伸出腦袋看了一眼,然後長劍緊貼著馬腹刺出,那兩名親兵幾乎同時大腿中劍,撞在一處。
秋少君抹著臉上的灰土,一邊叫道:「月姑娘,小心啊……啊!」
月霜一腳把秋少君踹開,真武劍挑起任懷亮的佩刀,接著一抹,從他頸中掠過,斬下他的首級,順手綁在鞍側。
任懷亮的尸身在馬上搖晃了一下,栽倒在地。他嘴唇動了動,說的卻是:宜孫,我被一個女人打敗了。真夠丟臉的啊……
任福并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戰死,他指揮第一軍和第六軍殘部三次突圍,都被敵寇打退。崖壁已經被宋軍的鮮血染紅,卻沒有一名軍士能夠活著登上山梁。
他已經看出敵寇的數量只有兩千余人,不及自己一軍,可他們占據地勢,更有大纛進行指揮,每次自己組織反擊,都被敵寇在局部集中優勢兵力打垮。任福很清楚敵寇的目的——用鐵絲網將自己近萬軍隊分割開來,再一塊一塊吃下去。
但他除了拚死一戰,竟然毫無辦法。
忽然,一面戰旗高高挑起,那是星月湖二營的營旗,旗桿上懸著一只首級,正是第一軍指揮使桑懌。任福知道被分割的第一軍已經完了,桑懌拚死給自己爭取的時間,卻被幾道鐵絲網完全粉碎。
斯明信與盧景聯手,才這么快斬殺桑懌。隨著孟非卿直屬營的白蠟槍兵連和他的二營投入戰場,不到一刻鐘,被分割出的第一軍千余名士卒就在數百名星月湖精銳的攻擊下潰不成軍。許多宋軍士卒試圖沖過鐵絲網,但他們強行碾平第一道鐵絲網就付出無數血肉的代價。不少人模仿敵寇撥開鐵絲網的動作,卻被夾在中間。緊接著敵寇的騎兵和槍兵并肩涌來,抵擋不住的宋軍接連退卻,擁擠中,越來越多的士卒被鐵絲網纏住,動彈不得。
守在鐵絲網中間的敵寇拉開第二道鐵絲網,幾名騎兵甩出鉤子,將橫向鋪開的鐵絲網拉成縱向,大批宋軍被困在崖壁和鐵絲網之間,雖然還在掙扎,但已經失去戰斗力。如果敵寇用機炮齊射,這些宋軍只怕無一幸免,但敵寇并沒有開始屠殺,而是用鐵絲網清出一條通道,護著中間的騎兵,迅速逼向任福的中軍。
任福身邊是第一軍和第六軍殘部,由於剛才的強攻,兩千余名士卒已經半數帶傷。他們面前還橫著兩層鐵絲網,前軍已經潰敗,大都被堵在崖壁下面狹窄的角落里,無力再戰。敵寇卻不斷增兵,緊接著,對面山梁上一隊挽著長弓的黑衣敵寇投入戰場。
任福將近千軍士分成十隊,盾手在前掩護,弓手還擊。宋軍的弓手一向是倚多為勝,只要能開得強弓就是好弓手,至於準頭,幾千支箭飛出去,總能射中幾個,百步穿楊的箭術太過奢侈。然而敵寇的弓手在一百步外就開始勁射,區區九十張硬弓,竟然對宋軍造成幾乎相同數量的傷亡。
任福嘆了口氣,「我知道劉平是怎么敗的了。」說著他挺起胸膛,厲聲道:「星月湖的賊寇想吃掉我這兩萬人,也沒那么容易!」
他身邊的親兵齊聲高呼,一面把龍衛軍左廂主將的大纛高高舉起。
敖潤拿著鐵弓,緊張地盯著谷中的戰況。眼看有宋軍逼近月霜,敖潤急忙挽弓將那名宋軍射倒,一邊大叫道:「月隊長,小心啊!」
月霜遠遠朝他挑起拇指,敖潤一張大嘴頓時笑得合不攏,「有我老敖在,你就放心吧!哈哈——啊!」
程宗揚一腳踹在敖潤膝彎,那傭兵漢子「撲通」栽倒,險些跌個狗吃屎。敖潤還沒來得及叫罵,兩支羽箭就從他頭頂射過。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敖隊長,讓你帶人堵著宋軍,你倒好,就記得拍月丫頭馬屁,你瞧瞧人家馬屁股後面,高手還少嗎?」
敖潤後怕地摸摸腦袋,一邊訕笑道:「都是一個隊里出來的,多看了兩眼。
老程,你別多想啊。」
程宗揚笑咪咪道:「睡都睡過了,我還多想什么呢?」
敖潤眼睛一下瞪圓了,「程頭兒!真的假的?」
「我還騙你?」程宗揚壓低聲音道:「她自己找上門來的。瞧瞧,有什么不一樣嗎?」
敖潤看了半晌,「好像……沒有啊……」
「虧你還是見多識廣呢,這都看不出來?瞧瞧她的臉,有這么紅過嗎?再看看她的招術,修為是不是高了一大截?」
「還真是啊!怎么一眨眼,月隊長的這身功夫都趕上老敖了呢?」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我干的。」
敖潤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干的?」
程宗揚曖昧地笑了笑,然後朝月霜比了個非常非常下流的手勢。
敖潤瞠目結舌,遠處的月霜氣得臉色煞白,也不看前面的宋軍,便縱馬直撲過來。
程宗揚感覺自己要有心臟病,這會兒肯定得犯了。月丫頭,你也太瘋了吧?任福的中軍你都敢闖啊!
「秋小子!還不攔住她!」
秋少君狼狽地跟在後面,他身上倒是沒有傷,就是袍子上印了不少靴印,看尺碼,大概都是同一個人的。
「不行啊,她光踢我。」秋少君道:「程兄,你可要給我作證啊,那天真不是我把她床弄濕的。我來的時候,床上就濕了一大片……哎喲!」
程宗揚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么表情,蟲小子啊蟲小子,你就算是處男,也不能一點常識都沒有吧?被月丫頭活活踢死都活該!
月霜漲紅了臉,拚命催馬。忽然宋軍沖出一騎,他從腰間解下一只流星,在頭頂抖開,攔住月霜的去路。
蕭遙逸在宋軍陣中沖殺了兩遍,這會兒正躺在地上裝死人,順便養足體力。
見到那將領,他立刻眼睛一亮,跳起來叫道:「第六軍指揮使王慶!他是我的!誰跟我搶我日他祖宗!」
「啪」的一聲,盧景在他腦後拍了一把,橫眉豎目地罵道:「這死孩子,怎么就不學一點好呢?你們蕭家也是世家,有他媽你這種滿口粗話的嗎?」
「五哥你輕點!」蕭遙逸不服氣地嘟囔道:「你們盧家也是世家,我的臟話可都是跟你學的。」
「少羅嗦,去把王慶砍了!」
「是!」蕭遙逸大叫一聲,朝川中躍去。
程宗揚笑道:「盧五哥不裝瞎子,看起來順眼多了。」
盧景道:「你的人馬呢?」
「全投進去了。」程宗揚指著下面的戰場道:「臧修和徐永帶領一營,攔截宋軍。杜元勝和蘇驍領著六營以攻代守,沖擊敵陣。我們這里位於中間,前面有兩個半軍,後面有一個半軍,壓力最大。盧五哥,這鐵絲網雖然好,但有點太狠了,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一條生路都不留,這些宋軍拼起命來,咱們的傷亡也不會小了。」
「龍衛左廂有四個軍近在咫尺,此時距離他們的主營定川寨也不過四十里,留出一條生路,被圍的就是我們這支孤軍了。」
「老匡他們怎么樣啊?武英他們四個軍離這里頂多兩三里,這邊打得天翻地覆,老匡他們真能保證外面聽不到一點聲音嗎?」
盧景注視著遠處的宋軍旗幟,「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疑心。」
忽然山梁上傳來一陣歡呼。蕭遙逸跨在王慶的坐騎上,嘴里橫咬著一柄滴血的快刀,一手挽著韁繩,一手將王慶的頭顱高高舉起。至於月霜,這會兒已經被她的部下攔住,與任福的中軍邊戰邊退。
「老八身手見漲,我和四哥聯手才殺了桑懌,他自己就把王慶斬在馬下。」
「王慶好像受了傷,」程宗揚看了一會兒,「是石團長暗中出手了。」
盧景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石團長這回真夠賣命的。你不知道吧,他的雪隼團最大的金主,是晴州帛氏。」
程宗揚看了盧景一眼,然後心平氣和地問道:「帛氏和岳帥有仇嗎?」
「據我所知……」盧景翻著白眼想了一會兒,「應該沒有。」
程宗揚呼了口氣,「這么說,石團長對我們星月湖至少沒有惡意了?」
「難說。」盧景道:「雪隼傭兵團暗地里與龍宸有不少來往。」
程宗揚想起虞氏那對姊妹花,難道老石跟她們有一腿,過來報仇的?看樣子也不像啊。雪隼傭兵團總共一千多人,這下就拉來六百,為了月霜,把家底都賠進去,怎么算都劃不著。
「龍衛左廂四個軍已經死了三個軍指揮使,只要殺掉任福,這一戰就勝了一半。」
「五哥準備親自出手?」
「用不著。」盧景朝北邊的山谷看去,「真正的硬手是王硅,在禁軍時他與藝哥較量過,還略勝一籌。要對付他,恐怕要孟老大親自出手了。」
被截成四段的宋軍各自為戰,最前面的第一軍殘部已經被擊潰。崔茂與王韜各帶著一個營,與清一色手持五尺御林軍刀的二團直屬營聯手,將任福背後的第六軍、第五軍殘部一掃而空。這時任福的四個軍還剩下兩個半軍,接近六千人的實力,但第四軍和一半的第五軍都被擋在最後,與任福的中軍隔著兩道一共八層鐵絲網。任福身邊只剩下千余能戰之士,他面對的卻是星月湖六個營。
星月湖大營主力都是步卒,其中六個營使用制式裝備,刀、盾、矛全部統一制作,另外允許每人攜帶一件自己慣用的防身武器。這樣只需要一種成套的制式裝備,六個營的軍士都能通用。例外的是兩個直屬營。侯玄的直屬營自己見過,全部使用刃長三尺八寸,柄長一尺二寸的御林軍刀,戰斗中盤旋進擊,殺傷力驚人。而孟老大的直屬營是唯一佩弓的部隊,長槍全是修長如玉的白蠟桿。
六朝中,真正的強軍人數都不多,秦國的銳士不足兩千,漢國最精銳的幽州突騎不過四千人;晉國北府兵雖然有五萬人,其中的精銳只有三千;唐國第一強軍玄甲精騎,數量最多時也不到四千,少的時候甚至只有一千多人。相比之下,星月湖大營的兩千余人已經不算少了。
三川口之戰,星月湖大營投入三個營,不到八百人,重創劉平六千軍隊。好水川一戰,星月湖大營全軍出動,在占據地形的優勢下,以兩個營防守,六個營出擊,逐一吃掉被分割開的宋軍,敵我比例接近一比一,得勝更是輕而易舉。
龍衛軍最大的弱點是沒有裝備神臂弓,但宋軍裝備神臂弓的部隊本就不多,這次只有捧日軍裝備了四個營,剩余的弓弩在崎嶇的山谷中根本無法施展,好水川的地形是一串之字形疊加,弓箭沒辦法拐彎,一大半射到崖壁上,還有一小半則射中了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