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江州,已經是四更時分。程宗揚精疲力盡,一回去就倒頭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睜開眼睛。
映入眼廉的先是一抹綠色。由於是冬季,幾盆花草都放在室內避寒。小紫案上本來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間,這盆文竹就長出丈許,柔軟的嫩枝攀住窗欞,頂端幾乎觸到房頂。窗臺一盆吊蘭更是枝葉繁茂,枝條一節節從窗口直拖到地上,幾乎占滿了半面墻。
程宗揚拍了拍腦袋,自己昨晚太累,結果吸收的死氣變成真陽外溢,重演了自己在大草原時的一幕。
小紫軟綿綿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蘭一節一節的長,看起來真好玩。」
程宗揚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氣還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經流失,不過反正都是撿的,他也沒有什么心痛的。
程宗揚壞笑道:「這你可吃虧了。如果你用嘴巴給我爽一下,這些真陽都是你的,修為至少升個一大截。」
小紫笑咪咪道:「那樣好麻煩。」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銀針,「只要把它從你的下面插進去,刺進丹田,一下就能把真陽吸乾凈。要不要試一下?」
看著尖銳的針頭,程宗揚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頭,你也太毒辣了吧!」
說著程宗揚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壓到身下。小紫卻沒有躲閃,而是低叫一聲,聲音里充滿柔媚的韻致,一邊故意抬起嬌軀,在他身上磨擦。雖然隔著衣物,程宗揚還是一下呆住,被她的媚態勾引得險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揚發愣的時候,小紫格格一笑,從他身下鉆出,「大笨瓜,醒了就趕緊練功吧,不然什么都沒有了。」
程宗揚惱道:「死丫頭,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會兒走火入魔,還要用你的小嘴泄火。」
「好啊。記得叫我啊。」小紫笑著晃了晃銀針,然後掩門出去。
程宗揚悻悻盤起腿,用了一個時辰把殘余的死氣煉成真元。昨晚真陽外溢也不是沒有好處,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兩手的虎口恢復如初,幾乎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丹田的氣輪旋轉起來,真氣絲絲縷縷散入經脈。程宗揚發現,這次真氣耗盡之後,氣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許多。轉化完最後一縷死氣,程宗揚拔出珊瑚匕首,試著將真氣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從匕首中涌出,流入經脈。那種感覺與真氣相似,彷佛匕首中蘊藏著驚人的力量,但流過經脈之後,并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似乎自己缺少些什么,無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揚盤著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這柄珊瑚鐵制成的匕首對敵,但從沒感受到這股寒意,難道是修為進入第五級坐照的境界才能夠感應?匕首里的寒意到底是什么東西?能不能為自己所用呢?
說到底自己對珊瑚鐵并沒有多少了解,在建康時自己雖然買了不少書,但都是市面上常見的大路貨,像這種聲名顯赫,卻極少有人知道用處的東西,也許一些大宗門的典籍里才有記載。
程宗揚腦中一亮,說到典籍,自己身邊也有啊。他揚聲道:「卓賤人!」
房門微微一響,進來的卻是夢娘。程宗揚有些奇怪,「卓賤人呢?」
夢娘搖了搖頭,然後道:「主人說,老爺如果有事,就讓奴婢過來。」
「死丫頭又搞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揚收起珊瑚匕首,一邊打量夢娘幾眼。
自己吸收過死氣之後,需要發泄一下,可死丫頭叫夢娘過來干嘛?
程宗揚朝夢娘招了招手,夢娘順從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邊。程宗揚盤膝坐在地上,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從她襟領間伸進去,握住她胸前那團豐膩飽滿的肌膚。夢娘就像平常一樣,安靜地任他撫摸。程宗揚心里嘆了口氣,這么個絕色美人兒,卻是看得吃不得,想起來就憋悶得慌。
程宗揚打起精神,「死丫頭讓你過來做什么?」
夢娘道:「主人說,讓你去看看一個叫小狐貍的人。如果你摸阿夢的身子,就對你說:小狐貍快死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什么!」
程宗揚風一樣沖進大帳,只見孟非卿、侯玄、斯明信、盧景、崔茂、王韜諸人都在,一個個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卻沒看到蕭遙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整齊齊鋪在地上。
程宗揚大叫一聲,「小狐貍!」一把揭開被子,下面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程宗揚心頭像被人用鈍刀狠狠割了一下,謝藝死時,自己也在旁邊,但自己與蕭遙逸相處那么久,交情的深厚還要超過當日與謝藝的交往。小狐貍就這么被死太監一掌打死,連臨死前最後一面都沒見,程宗揚頓時有種折斷手足地痛楚。
「誰叫我?」帳後的帷幕一動,蕭遙逸從里面出來。
程宗揚眼珠險些掉在地上,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沒有穿,就那么光著屁股露著鳥,一臉神氣活現地走過來。
程宗揚鼻中的酸意還沒退去,就禁不住笑罵道:「干!你個死狐貍,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讓人安生。大冬天脫這么乾凈挨扎,我容易嘛我?」
蕭遙逸雖然在笑,臉色的蒼白卻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氣昂地走了幾步,然後毫無徵兆地一頭栽到。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然後黑著臉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為我想啊?我不是腎經受創,憋不住尿嗎?」蕭遙逸嘀咕著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銀針。
侯玄盤膝坐下,深吸一口氣,然後斂息凝神,雙手輪番捻過銀針,將真氣一縷縷渡過去。
蕭遙逸趴在被褥上,嘴巴還不閑著,「死太監本來就沒想讓我死,不過他下手可真狠,直接把我的修為給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練二十多年,我容易嘛我!他還不如一掌拍死我呢。」
盧景翻了翻白眼,「他要拍死你,江州之圍也解了。」
蕭遙逸叫囂道:「我送他兩個蛋,他也沒這個種!」
崔茂朝他腦袋上拍了一把,「閉嘴吧你!」
來的路上程宗揚已經想明白了,一是蕭侯,二是江州刺史的頭銜救了小狐貍的命,他身為晉國官員,宋軍越境剿匪,再怎么說也不能把晉國地方官給剿了。
何況蕭遙逸還是世家出身,有名的蘭陵蕭氏,看樣子秦翰與蕭侯也有些交情。如果宋國官軍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裝聾作啞,也只能在朝野的壓力下出兵,與宋軍對陣。這么看,姓秦的死太監也是心思慎密的人。
侯玄額頭冒出絲白氣,一盞茶時間之後,他松開手,一縷指風點在蕭遙逸腦後。蕭遙逸精神一振,蒼白的臉孔浮現出血色,手腳的力氣一恢復,立刻就想爬起來。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著!」
蕭遙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開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一顆藥丸塞到他口里,「含著!」
蕭遙逸嗚嗚囔囔地說道:「咽了不就得了,還含著……」
孟非卿沉著臉道:「含著是讓你少說兩句!」
蕭遙逸哼嘰道:「我就當自己是啞巴得了……」
「秦翰雖然沒有傷他性命,這一掌卻讓他八脈齊斷,丹田也受了重創。」孟非卿道:「這金針續命一共一百零八針,我們六人聯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維持一個月。」
程宗揚皺起眉,「意思是下個月還要給小狐貍扎這么多針?」
孟非卿點了點頭。
侯玄只行針一盞茶工夫,此時額頭已微微見汗,看上去比他單騎破陣還耗精力。王韜第一個出手救治,這會兒臉色發青,盤膝坐在一旁,閉目調息。
程宗揚忍不住道:「這針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錯。」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針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們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聯手,這點修為還損耗得起。」
「這死太監!也太狠了吧!」
秦翰這一掌雖然沒有要小狐貍的命,可不但廢掉星月湖八駿之一,還把其他六人都牽制住。要護住蕭遙逸不變成廢人,就不得不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強敵環伺,眾人修為不進反退,又被困在江州,遲早要被一網打盡。
「這樣不妥!」程宗揚道:「不用打,咱們就耗死了。死狐貍,你先塞住耳朵。」
蕭遙逸咬著藥丸,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程宗揚也不跟他廢話,抓住他腦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後抬起頭,「小狐貍這傷有沒有得治?」
眾人神情凝重,都沒有作聲。
程宗揚出主意道:「光明觀堂擅長醫術,能不能請她們看看?」
六人同時搖頭,「絕不能讓光明觀堂的賤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諸人對光明觀堂的戒心根深蒂固,況且蕭遙逸身為第八駿玄騏的事一直沒有曝光,諸人謹慎也在情理之中。程宗揚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認識一個人,雖然和岳帥有些過節,但和我還有點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說鴆羽殤侯?」
程宗揚還沒開口,盧景就說道:「不妥。」
斯明信陰沉著臉默不作聲,此時開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陣。」
「赤陽圣果?」侯玄道:「還是我去。我修為多少比你強一點吧。」
盧景怪眼一翻,「你能離得了江州嗎?還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陣我去過一趟,比你們熟,我去最合適。」
王韜呼出一口濁氣,開口道:「赤陽圣果據說長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懼火焰,還是我去。」
程宗揚聽得一頭霧水,「為什么要去太泉古陣?」
孟非卿道:「小狐貍丹田受創,一般藥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為。
光明觀堂和黑魔海的殤侯我們都信不過,但要給他續脈復元,也不是沒有法子。
據說太泉古陣有一種赤陽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復真元。我們去碰碰運氣。」
程宗揚立刻舉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陣,大夥兒說說那東西長得什么樣子,我順路把它采了。」
侯玄皺起眉頭,「你要去太泉古陣?」
「是師帥的遺命,讓我去太泉古陣一趟,找一塊紅色的大石頭。」
王哲讓自己把九陽神功修到六陽再去太泉古陣,現在自己已經是第五級坐照的修為,雖然第六陽凝出的光球小了一點,好歹也算一個。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進境這么快吧。
程宗揚提出自己前往太泉古陣,一向行事決斷的孟非卿卻沒有作聲。
沉默中,蕭遙逸叫道:「喂,諸位老大!還得多久啊?天氣很冷,我這么光著屁股很容易著涼啊。」
侯玄道:「再等兩分鐘。督脈接通就行了。」
蕭遙逸瞧瞧眾人,「喂,你們可別蒙我啊,我剛才可聽到你們幾個在說太泉古陣——是不是跟我有關系?」
程宗揚道:「跟你有個屁關系,好好養你的傷吧。」
蕭遙逸少見地嚴肅起來,他盤膝坐起身,認真道:「我雖然被死太監打了一掌,但至少在這兒,沒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們八個誰都少不了。如果人手不足導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陽圣果也沒有半點用處。孟上校,我建議:江州解圍之後,再討論此事。」
侯玄道:「金針續命最多護你半年。」
蕭遙逸嘻笑道:「我能撐半年,外面的宋軍能撐兩個月嗎?」
孟非卿道:「就這樣定了。先解圍再論。」
臧修大步進來,「報告!城北傳訊,有船只沿江過來,要求入城。看旗號是建康來的官船。」
「朝廷有詔書?」蕭遙逸第一個反應過來,「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江州城的西門是水門,兩座水泥堡壘像巨獸一樣守著近十丈寬的水路,城門是兩道數丈高的鐵柵欄。宋軍沒有水師,這些天連試探性的攻擊都沒有。江州同樣也沒有水師,但隔江相望的寧州,卻有著晉國曾經最精銳的水軍。因此宋軍圍城月余,始終沒有試圖截斷江州的水路。
一條三層的樓船馳入城門,後面還跟著幾條中型船舶。樓船的桅桿上懸著晉國的旗號,眾人在碼頭上就能聽到船上的絲竹鼓樂。程宗揚與蕭遙逸相視苦笑,晉國貴族奢靡享樂的作風,真是到哪兒都改不了。
雖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窩反賊,占了江州沒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現在背靠著晉國的大樹,面子功夫不得不做。算起來,星月湖眾人只有蕭遙逸和程宗揚能見得光,這會兒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臉畢恭畢敬地在碼頭恭候。
船只靠上碼頭,接著放下一具鑲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揚看得直咧嘴,這是哪家少爺當了宣詔使?連梯子都搞這么華麗。
船上露出一個胖乎乎的腦袋,程宗揚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一聲朗笑,一個華服男子出現在船頭,招手道:「小侯爺!程兄!別來無恙!」
蕭遙逸穿著厚厚的貂裘,剛才還一臉嚴肅的表情,立刻變得玩世不恭起來,「我以為是誰呢,擺這么大架勢,差點兒一個頭就磕下去了。我要真磕了,你們這一船人還不得挨個給我和程兄還禮?」
張少煌笑罵道:「哥兒幾個千里迢迢來看你,你小子就沒好話!」
程宗揚也笑道:「我剛才看見石胖子了,這會兒又躲哪兒了?」
「這兒呢!這兒呢!」石超被幾個美婢扶著,氣喘吁吁地從船樓上下來,遠遠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爺!可有日子沒見了!」
說話間,船中又出來一群貴公子,為首的便是謝無奕和桓歆,接著是庾彬、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出來,正是當日在鷹愁峪結義的世家子弟。
程宗揚啼笑皆非,一邊兵危戰兇,宋軍隨時可能攻城,一邊是晉國這些涂脂抹粉的世家公子,一個個美婢環繞,香囊隨身,讓人看見還以為是一群豪門惡少來出游的。
張少煌親熱地摟住蕭遙逸的肩膀,「蕭哥兒!你不在建康,這個年都過得沒滋沒味。這不,我們幾個一商量,都來江州找你熱鬧來了。」
桓歆道:「張侯爺,在建康你可說得嘴響,小侯爺不辭而別,根本沒把我們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頓不可,怎么見面這么熱絡呢?」
張少煌道:「熱絡歸熱絡,該削還得削!阮哥兒!把帶的酒都搬下來!看我今晚不淹死他!」
蕭遙逸道:「十個金銖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張少煌道:「鼻子夠靈啊。玉泉釀!我帶了一百來壇!喝完正好過了正月,哥兒幾個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風。」
石超扯住程宗揚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這幾個月你不在,金錢豹我都沒心思去。」
程宗揚佯怒道:「好你個石胖子,除了金錢豹,我就沒別的能耐了是吧?」
石超連忙道:「我說錯了!說錯了!程哥,你千萬別見怪!」
程宗揚大笑道:「你去金錢豹還記著我,這交情還不夠深?行了石胖子,這船是你的吧?」
「對對對。因為要走遠路,沒敢用湖船,」石超訕訕道:「這船到底簡陋了些。」
「這還簡陋?你們石家乾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說話間,船上有人叫道:「程頭兒!」
程宗揚抬眼看去,眼睛頓時一亮,「吳大刀!你怎么來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個舷梯都得半支香工夫,吳戰威在後面等得不耐煩,索性從船上躍下,嚷道:「程頭兒!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家里啊!」
程宗揚當胸擂了吳戰威一拳,「嫂子都有了還跑出來,像個當爹的嗎?」
吳戰威呲牙咧嘴地說道:「程頭兒,你手上力氣見長啊!祁老四、彪子、老吳都出來了,就我一個人守著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說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一個老爺兒們守著也沒用,左右還有不短時候呢,就把我打發出來了。
頭兒,你放心,建康那邊有云三爺,誤不了事。」
程宗揚手邊正缺人,吳戰威趕來,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說,我先打發了這些爺。」
「成!」吳戰威道:「後面有條船是云三爺指名給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碼頭上一片熱鬧,一群世家子弟說笑斗嘴,周圍幾十名婢女服侍,還有上百名奴仆流水般從船上搬下各種物品,再往後幾條大船都是各家的護衛,一個個背弓佩刀,架鷹走馬,奔忙得不亦樂乎。
這群紈褲讓城里的軍士、傭兵看見可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揚讓人立即打開幾家關門的客棧,給眾人安排落腳的地方。打掃客棧還要一段時間,總不能讓一幫世家公子都在碼頭上喝風,程宗揚乾脆讓人去知會蘭姑一聲,把水香樓包下來,給眾人接風。
正一件一件交待事情,忽然一個聲音委屈地說道:「公子……」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一個雪膚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後,眼圈微紅,似乎要哭出來一樣。
程宗揚一拍額頭,「雁兒!你怎么來了!」
「吳執事要來見公子,奴婢求了柳姊,才一道來的……」
她說的吳執事就是吳戰威。自己手邊幾個得力人,祁遠是當仁不讓的管家,其余幾個都給了執事的名頭,出去也有些身份。眼看小丫頭眼淚就要掉下來,程宗揚連忙道:「別哭!紫姑娘也在,我讓人帶你回家里去。」說著他壓低聲音,「既然來了,你就別想跑!乖乖在家等著,今晚老爺要收用你!」
果然,雁兒破涕為笑,紅著臉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棧。
程宗揚在肚子里嘆了口氣,像雁兒這樣美貌的少女,換到自己的時代,起碼得有幾十個人打破頭地追。可在這里,出聲寒門的美貌女子,最好的歸宿也不過是進到大戶人家,當個妾婢。若是嫁到寒門,她們的美貌帶來的往往不是幸運,而是災難。
「程兄!」張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揚的肩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程宗揚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圍著蕭遙逸說笑打屁,稍微移了兩步,低笑道:「張侯來江州,不會是找小侯爺喝酒的吧?」
張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會真是奉詔來的吧?」
「的確是奉詔,要不哪兒來的官旗?」張少煌道:「不過是路過江州。」
「你是去寧州,見蕭侯?」
「不是。」張少煌緩緩道:「臨安。」
程宗揚一怔,「不是吧?」
張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給我派了個活兒,讓我出使宋國。我一想,去宋國肯定要路過江州,於是就跟大伙說了。弟兄們一聽,都吵著要來。這不,連從沒出過建康的石胖子都跟來了。」
「王茂弘讓你出使臨安,是有什么事嗎?」
張少煌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國的千秋節,王丞相派我去給宋主賀壽,別的什么都沒說。」
「五月二十日?還有足足五個月,用得著這么早走嗎?」
「可不是嘛。」張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個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揚笑道:「難怪帶這么多護衛呢,這一路現在可不大太平。你們幾家合起來,怕有千把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當私兵來用,就是死了,別人也管不著。聽張少煌的這番話,看來對江州的局勢十分清楚。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態度,「王丞相、謝太傅他們都沒什么話要對小侯爺說的嗎?」
「還用他說嗎?說出來就麻煩了。我們來江州,只是兄弟間來往,誰能挑出個不字來?」
不多時傳來消息,水香樓和客棧都已經安排停當。程宗揚與一幫人笑鬧著離開碼頭,趕往水香樓。
蘭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謝無奕熟絡地過去擁住蘭姑,在她臉上香了一口,笑道:「我說這么些天沒見過蘭姑,原來也來了江州。」
蘭姑在建康時間不長,與這些世家子弟卻已經斯混熟了,來的這些倒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入幕之賓,她笑著推了謝無奕一記,引眾人入內。樓內已經安排了席面,雖然不及建康豐盛,但也別具風味,張少煌吩咐把帶來的酒擺上,一行人便入席歡飲起來。
蕭遙逸剛才還半個死人一樣,這會兒又生龍活虎,不管誰來敬酒,都來者不拒,又換了大觥與眾人對飲,絲毫看不出身上有傷。
程宗揚看了都覺著不安,趁著斟酒的工夫低聲道:「怎么樣?不如你裝醉,我替你擋了吧。」
蕭遙逸低笑道:「死不了。」說著他舉起酒觴,「張侯爺!我敬你一杯!」
張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蕭遙逸的異樣,當即舉觴飲盡,換來一片喝彩聲。
程宗揚讓人把蕭五叫來,然後起身道:「各位兄弟遠來是客,小弟忝為半個東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謝兄,請!」
謝無奕當日被泉玉姬打掉兩顆門牙,這會兒還沒鑲上,照樣談笑自若,舉止灑脫,一點都不妨礙他的名士派頭。
謝無奕先與程宗揚對飲一杯,然後才笑道:「咱們來江州,蕭哥兒是東道主沒錯。小子你怎么也變了半個東道主?」
蘭姑在他懷中笑道:「謝爺不知,這水香樓可是程爺的產業。」
謝無奕大笑道:「難怪!難怪!我自罰一杯!」說著斟了灑,爽快地一口飲乾。
桓歆叫道:「程兄!咱們飲一個!」
程宗揚有心替小狐貍擋酒,當下酒到杯乾,與諸人一一飲過。眾人數月沒有與蕭遙逸聚過,興致極高,五斤一壇的玉泉釀不多時便飲了四五壇,眾人多少都有了些酒意。
蕭遙逸接的酒一半都由程宗揚擋了,另外一半蕭五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地替他喝了大半,雖然受了傷,還能撐得住。他搖著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沒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獵物都掉了膘,射獵也沒什么意思。算來還是張侯爺帶的玉泉釀不錯,這幾天咱們就把它喝完得了。張侯爺,來一杯?」
張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蕭哥兒,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用瞞我們。這會兒城外還有十萬宋軍吧?」
蕭遙逸笑嘻嘻道:「真讓你猜著了。」
桓歆道:「來的時候我們哥兒幾個還說,就江州這破城,指不定早就被踩平了,沒想到還能撐到現在。」說著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著宋軍來我們晉國撒野,也不吱聲。這次就讓他見識見識我們兄弟的手段!」
程宗揚仔細看去,張少煌多半心里有數,石超是純粹來湊熱鬧的。桓歆等人則是在建康橫行慣了,一向好勇斗狠,這次來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建功立業。至於謝無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業,只不過把打仗看得和射獵差不多,左右是帶著家仆來江州玩一趟,死幾個人也無所謂。總之,這些世家公子都是沒上過戰場的雛鳥,視打仗如兒戲。
這些公子爺雖然派不上用場,他們帶來的護衛、部曲卻是雪中送炭。星月湖與宋軍連番惡戰,雖然打的都是勝仗,但殺敵一萬,自傷八千,算上受傷暫時不能重上戰場的,星月湖大營減員將近一半,加上昨晚與選鋒營的一場遭遇戰,出城的五百多名雇傭兵,回城的不到百人。宋軍一旦大舉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見肘。多了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就大了一分。
「今天不談打仗的事!兄弟們先喝個痛快!」蕭遙逸持杯長吟道:「醉臥疆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喝!」
「說得好!」眾人歡呼痛飲,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論起豪飲之輩,蕭遙逸、張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兩人喝到酣處,索性讓人取來銅盆,將酒倒入盆中,埋頭痛飲。雖然玉泉釀算不上烈酒,但這種喝法,還是讓程宗揚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小姐云丹琉跟他們比誰厲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著耳朵硬灌了幾觥,便喝得眼花耳熱。謝無奕去了冠巾,披頭散發,張著腿箕坐席間,蘭姑偎在他懷中,拿口,含了酒,嘴對嘴地喂他喝。另外幾名世家子弟各自抱著美婢和水香樓的妓女粉頭,調笑取樂。
水香樓的娼妓平常都是與傭兵作生意,論起歌舞絲竹,遠不及建康的名妓,有人慫恿道:「石胖子!讓你的家妓來唱一個。」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幾件衣裳,讓……讓程哥看看!」說著他醉醺醺擺了擺手。
石超身後四名穿著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間,皓腕輕舒,分開狐裘,然後各自從衣間伸出一條美腿。廳中的歌舞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幾名美姬腿上。
那四名美姬大腿白皙圓潤,豐農合度,都是難得一見的美腿,但奇特的是,她們腿上都裹著一層淺白色的織物。那織物輕薄透明,緊緊貼著肌膚,整條美腿愈發光滑細膩,就像藝術品一樣精美絕倫,此時微微抬起,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更顯得修長如玉,看得人眼花繚亂。
程宗揚還沒開口,就有人叫道:「霓龍絲衣!石胖子,你從哪兒買來的?」
「這就是霓龍絲衣?傳言十個金銖一雙的?」
「果然是巧奪天工!」
「十個金銖也未必能買得到!」謝無奕放開蘭姑,打量著那幾名美姬,「如今建康頂尖的名妓,哪個沒有一件霓龍絲衣,就不敢稱紅牌!石胖子,難得你一買就是四雙。」
在場的男人嘖嘖贊嘆,女人則露出嫉羨的眼神。石超大覺臉上有光,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幾分得意,「我花重金才買了這么幾雙。去,讓大夥兒看仔細些!」
程宗揚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這是自家織的霓龍絲襪,沒想到數月不見,柳翠煙把生意做得這么紅火,一雙襪子竟然賣出十個金銖的高價,還供不應求。他笑嘻嘻朝蘭姑看了一眼,從青樓名妓入手,打下霓龍絲衣名頭,多半是她的主意。
幾名美姬裸著美腿俏生生走過來,讓在座的公子觀賞她們穿著霓龍絲衣的美態。那些絲襪又薄又透,充滿彈性的菲薄細絲緊貼著肉體,光潔無比,將肌膚的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線展現得淋漓盡致。在黃嬤嬤的指點下,成品的霓龍絲襪更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後那條細細的襪線,幾乎與自己帶來的絲襪一模一樣。
石超沾沾自喜地說道:「程哥,還看得過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銖。」
程宗揚笑罵道:「一百金銖買四雙襪子,你可真是有錢沒處花了。」
「這樣的好東西,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蕭遙逸也嘖嘖稱奇,笑道:「石胖子,給小爺也買一雙,穿過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臉來,「小侯爺,這霓龍絲是雌龍出水時霓霞所化,本來就沒有多少,我好不容易買了這幾雙,再買可得碰運氣了。」
程宗揚捅了捅蕭遙逸,「你買這干嘛?」
蕭遙逸低聲道:「月姑娘腿那么長,穿上這種霓龍絲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揚唇角抽搐了一下,讓月霜穿絲襪?真是個好主意。雖然覺得石胖子花一百金銖買四雙襪子的舉動豪奢的過分,但能給自家東西作廣告,程宗揚也不含糊,接口道:「一百金銖一雙,給我也訂一件!」
桓歆道:「程哥兒好豪情!一百金銖,足夠買個美姬了。石胖子,給我也來一雙!」
四名石府姬妾的絲襪美腿令眾人大開眼界,眾人情緒愈發高漲。頗有幾個人向石超打聽在哪兒買的霓龍絲衣,一番酒喝下來,石超已經喝得面紅耳赤。忽然旁邊一陣大笑,卻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著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號稱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張少煌在旁邊起哄,拿了兩只大觥斟滿,「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輸!」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乾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賭個彩頭,石胖子,你要輸了,就把身邊的美姬送給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輸了……不能再喝了……」
「真沒用!哥哥幫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雖然站都站不穩,但捧起大觥,就跟酒蟲一樣一口氣喝完,然後「光」的扔在案上。這邊石超「哇」的一口吐了出來,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爛泥一樣歪到一邊。
桓歆大笑著扯住石超身邊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懷里。阮宣子喝得爛醉,一見到那美姬的霓龍絲衣卻性欲勃發,抱著她一雙美腿貼在臉上。那美婢驚叫著去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卻醉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幾名惡少嘻笑著將那美姬按在席間,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盞,將里面細砂般的藥物和著冷酒服了,然後敞開衣服壓在那美姬背上,周圍一群人連聲叫好。
蕭遙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會兒干完,還要裸奔行散。」
「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著跟春藥似的?」
蕭遙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幾個也該服散了。」
程宗揚一臉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這倒不是欺負石胖子,他們自家的姬妾,拿出來宴客也是常事。在他們眼中,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多,干了也便干了,就是石超也不見得真會介意。何況豪飲服散,都是這些世家子弟的風雅事。
蕭遙逸與幾個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說笑。程宗揚看了看,謝無奕正摟著樓里一個粉頭親熱,蘭姑則和柳介之纏綿,於是向蕭五使了個眼色,讓他照看好蕭遙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樓下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