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明寨中軍大帳內一片死寂。夏用和白發蕭索,那雙賴以成名的夜眼雖然仍像鷹隼般的銳利,目光中卻多了一分陰冷。秦翰雙目低垂,神情間看不出半分喜怒。
秦翰戰功赫赫,此役雖然是前來助戰,但夏用和也未曾以尋常客將看待,兩人分左右而坐。不過最上方的主位此時卻空著。昨日一戰,前來督戰的翁應龍被八牛弩射中,至今生死未卜。
另一名大貂璫李憲按著宮里的規矩,叉手立在秦翰身後。李憲雖然是內侍出身,但文武雙全,也是心高氣傲之輩,不過在秦翰身邊,他始終是一名新晉的後輩。對於秦翰的位置,李憲沒有半分妒意。夏用和策劃多日的決戰卻以宋軍大潰告終,若不是秦帥的選鋒營力挽狂瀾,在亂軍之中護住中軍大纛不失,局面只怕已經無法收拾。
下面站立著宋軍的高級將領。捧日、龍衛二軍一共有四個廂,四十個軍都指揮使,然而此時,留在帳中的只有半數。
江州之戰打到今日,誰也沒有想到三川口一戰首先遇挫的捧日左廂軍,如今卻成了兵力最完整的一支。第一軍都指揮使曹琮、第二軍都指揮使折繼閔、第三軍王信、第四軍都指揮使王仲寶……包括剛剛接任第十軍都指揮使的種世衡均在列,實際兵力超過六個軍。
四名廂都指揮使中僅存的捧日軍右廂都指揮使石元孫低著頭,手掌不停抹著斗篷,掌心的冷汗似乎怎么都擦不乾凈。今日的決戰,他的捧日右廂軍損失最為慘重,星月湖大營接連攻破他四個軍,一戰下來,損失幾乎與經歷過定川寨慘敗的龍衛右廂軍相當。
四廂中傷亡最慘重的莫過於參加過好水川之戰的龍衛左廂軍,主將任福連同七名軍都指揮使戰死,另一名軍都指揮使范全又在定川寨一戰中被殺,幸存下來的只有朱觀、王達兩名軍都指揮使,加上新任命的劉宜孫也不過三人。
會議已經進行了半個時辰,卻沒有一個人發言。劉宜孫幾次想開口,都被後面的張亢拉住。
良久,夏用和微微欠了欠身,「秦帥?」
秦翰點了點頭,「好。」
夏用和也點了點頭,然後道:「散了吧。」
帳中的將領如夢初醒,參差不齊地向幾位主官跪地施禮,然後鐵甲鏗鏘地離開中軍大帳。
劉宜孫一頭霧水,出了大帳才低聲問道:「怎么回事?」
張亢冷冷道:「要退軍了。夏帥請秦帥斷後,秦帥也答應了。」
明白過來的劉宜孫無言以對。仗打到現在,糧草已盡,士氣全無,除了退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希望秦帥的選鋒營能牽制住江州賊寇,免得在撤退中再次遇襲潰敗。
「王指揮!折指揮!種虞侯!」
張亢熟絡地打著招呼,叫住幾名將領。幾人似乎隨意地聊著天,十分默契地避開撤軍的話題,口氣雖然稱不上輕松,但也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
劉宜孫默默看著,發現張亢叫住的將領有捧日左廂軍的王信、折繼閔、種世衡、郭逵,龍衛右廂軍的趙珣,但沒有一個來自捧日右廂軍石元孫麾下的將領。
眾將交談片刻,也沒有說什么,便各自散去。但張亢已經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每個肯停下來寒暄的將領都將是自己在江州之戰中最可靠的友軍。
「這一仗打完,捧日、龍衛兩軍的將領恐怕要全換一遍。」回去的路上,經過金明寨被焚燒過的輜重營時,張亢這樣說道。
短短兩個月內,遭遇過戰敗、父喪、被囚、執掌一軍這一連串的經歷,劉宜孫成熟了許多,已經沒有初來時擔當先鋒的銳氣,他沉默多時,然後道:「若不是這一戰,誰能想到禁軍最精銳的上四軍,會落到如此地步。」
「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只要能在幾位主官面前混個臉熟,就能提拔。」張亢道:「這仗能打到今天,已經稱得上將士用命了。」
劉宜孫默默無言。出師之前,他一直認為捧日軍兵強甲精,是天下有數的強軍,直到在江州城下,他才見識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敗雄師,意識到上四軍與真正的精兵差距有多大。
張亢道:「眼下三位廂都指揮使出缺,削尖腦袋找門路的也不知有多少。」
劉宜孫忽然生出一個荒唐的想法,「你不會想讓我當廂都指揮吧?」
張亢啞然失笑,「怎么可能?三個廂都指揮使的位子,賣掉兩個,還得留一個裝點門面。我看不是王信,就是周美。」
「為何不是曹琮?」
「曹琮家世顯赫,又有戰功,一個廂都指揮使是跑不掉的。不過他未必肯留在禁軍仰人鼻息。」張亢拍了拍衣服,「如果能活著回去,我也不準備再留在禁軍。」
劉宜孫一驚,「你要棄軍從文?」
「好不容易轉成軍職,為什么要放棄?」張亢道:「筠州恐怕要設軍,我想要這個都監的位子,你來幫我。」
「怎么幫?」
「給我一個都。」張亢毫不掩飾地說道:「我過烈山去搶些財物。」
「你!你……」縱然相交多時,劉宜孫仍被他赤裸裸的口吻驚呆了,怔了半晌,才放緩口氣,「你是進士出身,當都監的資格已經夠了。」
「夠資格有什么?沒有錢哪里能當上?」張亢的面容在營地零星的燈火下忽明忽暗,「兵部、樞密院、太尉府,處處都要打點。」
「那你為什么要過烈山?不是過江嗎?」
「過江搶晉國的?」張亢冷笑道:「去投北府兵的羅網嗎?」
劉宜孫徹底驚呆了,「你要搶宋國的百姓……」
「那我就是喪心病狂之徒。」良久,張亢吐出兩個字:「昭南。」
一股寒風拔地而起,吹起身上的衣袍,兩人久久沒有說話。
江州城西的客棧中,一片旖旎春色。淡淡曦光映在紅綾帳上,帳內傳來柔婉的歌聲,「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行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充滿韻味的詩句如歌如畫,靜心去聽,彷佛乘在一條搖蕩的小舟上,伴著優雅的簫聲穿過一座座煙柳畫橋,如夢似幻。
小紫斜身坐在程宗揚繃緊的腹肌上,手肘支在程宗揚胸口,一手托著香腮,她身上披著一條紫色的緞子,裸露出雪滑的香肩和晶瑩的玉足。她用足尖輕輕佻弄著夢娘的玉體,笑道:「阿夢是才女呢……還有嗎?」
夢娘想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小紫在夢娘玉頰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記得就罷了。好了阿夢,詩也吟過了,我們換個姿勢吧。」
程宗揚張著腿,大模大樣地半靠在榻上,背後很舒服地墊著幾個枕頭,雖然這會兒身邊群芳環繞,他的臉色卻不是一般的難看。
「死丫頭,」程宗揚字字血淚地說道:「天都亮了——你該玩夠了吧?」
「沒有啊。」小紫笑道:「誰讓你站不起來的。」
「干!我把你十八處穴道都封了,看你還能不能站起來!」
小紫豎起食指,認真地搖了搖,「站不起來就是輸了,不許耍賴哦。」
程宗揚道:「早點辦完事,到臨安來找我。」
「人家不去臨安。」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想跑沒門!」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警告道:「還有,不許和死老頭走得太近,告訴你!男人吃起醋來,很嚇人的!」
小紫皺了皺鼻子,「大笨瓜!」
程宗揚囑咐道:「有事找武二,那么壯的勞力,不用白不用,他欠我的錢還沒還呢。」
「知道啦。」小紫伏在他胸口,用鼻尖在他頸中蹭著,然後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嬌聲道:「等你回來,人家讓你開,苞哦。」
「拉倒吧!我要再信你,我就是豬!」
離開時程宗揚沒有驚動太多人,前來送行的只有孟非卿、蕭遙逸和秋少君。
看到秋小子,程宗揚不由嚇了一跳。一夜不見,這小子下巴上竟然多了一叢半尺長的胡須,風一吹飄飄蕩蕩,如果不是兩眼一邊一個青眼窩,看起來頗有點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
秋少君抖了抖胡子,一臉沾沾自喜地說道:「怎么樣?還不錯吧?」
程宗揚像看猴子一樣看著他,半晌才道:「秋小子,老實跟哥說,是不是誰凌辱你了?」
秋少君頭搖得撥郎鼓似的,「沒有沒有。哈哈,那個姓武的暴徒其實是個膽小鬼!我們剛比了半場,聽說我要跟他決斗,就躲的沒影了。哈哈哈哈!」
程宗揚心里嘀咕道:武二那是犯不著跟你玩命吧?
「這胡子是怎么回事?你下巴長頭發了?」
「月姑娘說我整天跟在她後面,能不能成熟一點?我想了一晚上,於是就用頭發做了個胡子,你瞧,」秋少君說著一手捋著胡須,口氣深沉地說道:「這樣是不是很成熟?」
程宗揚板著臉扭過頭,「蕭刺史,麻煩你找個大夫,給秋道長治治病!」
蕭遙逸道:「秋道長的病包在我身上!程哥,快去快回!我下半輩子可就指望你了。」
秋少君抗議道:「誰說我有病?」
孟非卿一把按住秋少君的肩膀,對程宗揚道:「一路順風!放心,江州丟不了!」
鐵柵打開,小船馳出水門,沿江逆流北上。
遠遠能看到江畔血戰後遺留的戰場,夏用和機關算盡,布下天羅地網,如果不是殤侯適逢其會,趕上攪局,星月湖大營這一仗即使能成功潰圍,也必定傷亡慘重。結果夏用和籌劃多時的決戰以宋軍失利而告終,局勢頓時逆轉,陷入絕境的成了宋軍。
金明寨的糧草本來就不多,又被期明信和盧景聯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已經不錯了。程宗揚敢肯定,現在所有的宋軍都在餓肚子。從三川口到江州城下,宋軍屢戰屢敗,士氣已經降到谷底,在後方糧草供應上來之前,無力再戰。
但宋軍即使敗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樣還能打下去,星月湖大營只要敗一次,就將徹底出局。這是場從開始就不公平的較量,是一場狼群與雄獅的搏殺,獅子雖然威猛,豺狼的數量卻無窮無盡。好在自己布下的絞索,已經套在宋國的脖頸中。
對宋軍而言,小狐貍的求和絕對是雪中送炭,程宗揚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看不出其中的玄虛,因為這無關戰術,已經不再是戰爭層面的較量。現在要看的是賈師憲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錢。
沒有小紫在身邊,程宗揚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看看旁邊,別說美女了,整條船里除了生銹的船錨,就數敖潤長得俊俏,剩下三個貨一頭比一頭猙獰,直看得程宗揚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早知道應該把卓賤人要來同行,真不行,驚理和罌粟女那兩個賤人也可以啊。
船過城北,程宗揚忽然發現月霜的身影,她倚著白馬,獨自立在灌木叢中,目光冷冷地望著自己小船。
小船從岸旁馳過,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表情愈發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樣。程宗揚吐了吐舌頭,然後兩手拇指食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個戴墨鏡的手勢。不出所料,月丫頭用力啐了一口,接著翻身躍上馬背,頭也不回地馳回江州。
程宗揚雙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兩聲,但終於無聊地閉上嘴,感到心底生出一絲寂寞……
忽然,江畔的蘆葦蕩傳來一聲輕響,接著方圓十余丈的蘆葦彷佛被狂風盡數卷起,乾枯的葦葉剎那間漫天飛舞,帶來一片蕭殺的氣氛。
謝幼度雙足微分,立在一叢斬斷的蘆葦桿上,他雙手橫在身前,握著一柄連鞘的長劍,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在他對面,立著一個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乾瘦,脖頸和手背生著魚鱗般的鱗甲,雙眼凹陷極深,眼球彷佛沒有眼瞼一樣乾枯而黯淡。
劍鞘青黑色的鯊皮染上一點灰色,在謝幼度真氣的催發下漸漸消失。他朗聲道:「魚長老自泊陵千里迢迢來我江州,有何見教?」
那位魚長老聲音低啞,「我們魚家的小無夷被人殺了。那娃娃學藝不精,死了也沒什么好說的。但他身上有件東西,聽說到了江州。沒奈何,老兒只好專程跑一趟。」
謝幼度神情微動,「無夷公子?魚長老既然懷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腳,何不光明正大前去質問?在這里伏襲一個小輩,傳出去未免有失身份。」
魚長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兒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當老兒是三歲的娃娃?殤老鬼到了江州,老兒這點用毒的本事也用不著趕去獻丑。那丫頭既然是混蛋鵬的閨女,老兒用什么手段也沒人說失了身份。」
程宗揚與敖潤面面相覷,過了會兒敖潤道:「他好像在說岳帥?」
程宗揚點點頭,「這名字我覺得比武穆王還拉風。混蛋鵬——老敖,你說岳帥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於欠到這地步吧?」
敖潤卻道:「我得趕緊去知會月姑娘一聲!程頭兒,你們先走,老敖去去就回!」
「省省吧!有謝公子在,用得著你去給副隊長獻殷勤?」程宗揚一邊說,心里一邊嘀咕,這魚長老不會是來找陰陽魚的吧?
謝幼度執劍道:「幼度受人所托,守護月姑娘周全。請魚長老指教。」
「皇圖天策府,好大的名頭。老兒惹不起還躲不起?」魚長老冷笑一聲,後退半步,沒入水中,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幼度躍上小舟,第一句話便道:「送你的鱸魚吃完了嗎?」
「吃完了。」程宗揚咂了咂舌頭,「味道還不錯。」
謝幼度笑了笑,「程兄欲遠行?」
程宗揚也不瞞他,「臨安。」
「臨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謝幼度悠然神往,過了會兒才滿是遺憾地說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謝將軍既然來了,為何不到城里一敘?」
謝幼度露出幾分為難的表情,問道:「小侯爺在嗎?」
「當然在,上次還說你到江州竟然不來看他,哈哈。」
謝幼度嘆了口氣,「既然小侯爺在,那就改日吧。」
「不是吧?難道你們兩個有仇?」
「沒有。只不過程兄知道——幼度這個時候與小侯爺見面不大合適。」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豈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大作文章。」謝幼度灑然一笑,然後鄭重施禮道:「藝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謝程兄。」
「喂,」程宗揚叫道:「你們謝家不打算為藝哥報仇了嗎?」
謝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後,謝幼度長揖一禮,然後飄然而去。
敖潤湊過來,「程頭兒,害死龍驥謝藝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不好說。不過我在五原城有兩個仇家,現在顧不上收拾他們,讓謝家先給他們找點事做。」
「程頭兒,你這是借刀殺人啊。」
「是嗎?」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佛祖說的,這都是緣啊。」
敖潤只能「嘖嘖」兩聲,無語嘆服。
程宗揚回頭看著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飽了,還愣著干嘛?趕緊劃船!今天我們要向北走一百里水路,繞過宋軍。要是誤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術不滿地說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廢話,每人扣兩只!」
豹子頭和青面獸立刻一起捂住金兀術的嘴巴。
發完火,程宗揚一陣頹喪,死丫頭不在,自己對沖幾個半人半獸的家伙發什么脾氣呢?
敖潤吆喝一聲,三名獸蠻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躍,船底貼著水面,箭矢般逆水而上。
「金兀術!豹子頭!還有你青面獸!吃飽了有勁是不是?劃這么快干嘛!本來訂好的行程,全被你們打亂了!」
「主人!」金兀術擰著脖子爭辯道:「是你讓我們趕快劃的。」
程宗揚大叫道:「扣羊!」
兩個字鎮住三個家伙,程宗揚嘟囔道:「什么世道!我發句牢騷都不行?」
按照原訂計劃,眾人向北劃一天的船,遠遠避開宋軍游騎的偵測范圍,然後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東越過烈山,趕往筠州。
誰知三名獸蠻人蠻力一發,不到半日就行完了一天的水路。程宗揚一看時間還早,便放棄在江邊宿營,進山趕往下一個宿營點。結果少了半日時間,天色將暗,眾人還在山里打轉,眼看今晚第二個宿營地無論如何也趕不到了。
敖潤安慰道:「沒事!這條路老敖走過,迷不了路!大不了找個草窩子睡一夜,明天接著趕路。一天走不了兩天的路程,兩天走三天的路總能趕得出來。」
程宗揚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臉,然後道:「找個有水的地方,把帶的帳篷拿出來,今天不走了。」
敖潤野營的經驗果然豐富,沒多久便找到一條山澗。解決了水源問題,眾人扎好帳篷,敖潤又拿鐵弓射了頭獐子,剝洗乾凈,架在火上燒烤。
和三名獸蠻人相處一天下來,程宗揚發現他們雖然粗魯兇惡,但都屬於嘴一張就能看到屁,眼兒的直腸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輕松一些。而且三名獸蠻人接受過選鋒營的訓練,復雜的任務執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揮起來也算得上心應手。
隊伍里多了三個大號飯桶,一條獐子還不夠大家塞牙縫的。三名獸蠻人聚在一起,商量著再找些獵物。
青面獸說:「牛肉。好肥!」
金兀術說:「無牛。吾見兔子。」
豹子頭說:「兔子有刺。卡嗓子。會死。」
三名獸蠻人一起慎重地點頭。程宗揚一陣惡寒,這三頭吃貨一口能塞一只兔子,卡死他們都活該!
敖潤道:「老術!老豹!老獸!別商量了。夜里山路不好走,路險得很!這山澗上面就是條山路,每年都栽下來幾個……」
話音未落,就聽到頭頂一陣嘶鳴聲,一匹馬失蹄滑下山崖,後面還拖著一輛馬車,車上的馭手慘叫著連人帶馬一起栽進澗內的樹叢。
程宗揚、敖潤和金兀術一起掠了過去。程宗揚去看馬車,敖潤去找那名不知摔到哪兒的馭手,金兀術則猛虎般撲上去,先一口把跌傷哀鳴的馬匹咬死,然後擰下馬頭,血沫橫飛地叫道:「肉!」
三個人里,青面獸還算斯文一些,搖著頭說:「馬肉粗。」
豹子頭躥過去,伸手扯下條馬腿,一口先咬住馬蹄子,咯咯的嚼著,「馬肉好硬!」
程宗揚沒理會那三頭大牲口,他側肩撞開的車廂,用力拉開變形的車門。
一張雪白的面孔映入眼廉,如玉的容顏使程宗揚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車廂內是一個美貌少女,她梳著鬟髻,髻上的釵子嵌著一顆龍眼大的明珠,身上穿著一襲潔白的絲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掛著一根絲絳,眼睛因為受驚睜得大大的,五官嬌美精致,唇角一顆小小的紅痣,使那張嬌美的面孔平添了一股風流的韻致。
程宗揚露出和藹的嘴臉,溫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傷?」
可惜他這一番溫情款款全被後面的金兀術等人給破壞了,那三個家伙圍著死馬開懷大嚼。說話時,豹子頭正好從馬腹里掏出馬腸,像吃粉條一樣哧哧溜溜往嘴里吸。車內的小美人又是驚駭又是惡心,一副幾乎要嘔吐出來的表情。
程宗揚咳了一聲,「那是我養的幾條獒犬,看著兇惡,其實不傷人。在下姓程,是過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雖然連人帶車從山崖上跌下,身上卻沒有受傷,最初的驚惶過後,很快鎮定下來,斂衣道:「奴家姓李,李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