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云氏商號的暗中操作,宋國紙幣發行異乎尋常的順利。三日內,以臨安為中心,周邊數十個州縣便將一百萬金銖的紙幣發行罄凈。到第六日,以急腳遞送往各州的紙幣已越過沅水,抵達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遠當仁不讓,一舉認購二十萬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糧食已經售出二百六十萬石。拋去損耗和一些富糧區州縣的低價因素,程宗揚一共收入現款六十萬金銖,而紙幣更是超過一百二十萬金銖。
云秀峰看著賬冊,良久露出一絲笑意,「很好。」
程宗揚笑道:「我先與六爺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萬金銖在內,這次糧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資金八十六萬金銖。目前收入紙幣一百二十萬,錢銖六十萬。還有晴州朱氏糧行定購的一百萬石,以及存放在各地倉庫中的四十余萬石糧食。按照當初與云六爺商量的條款,獲利由云氏商會與盤江程氏均分。現在六十萬金銖的糧款歸云氏所有,盤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萬金銖,抹平成本。剩下的就是利潤。」
程宗揚在紙上列下項目,「紙幣一百二十萬,雙主各得六十萬,剩余糧食一百四十余萬石,程氏得七十萬,其余歸云氏所有。另外還有一筆——」程宗揚另起一欄,寫下「十二萬」的字樣,「我在筠州的糧食交易,一共獲利十二萬金銖,其中六萬也是云氏的利潤。」
云秀峰道:「這筆收入你本不必給云氏分成。」
程宗揚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錢,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讓,點了點頭,收下這六萬金銖,然後道:「晴州糧價雖有波動,但始終未超過九百銅銖,不能按宋國糧價計算,這一百萬石都歸盤江程氏。
宋國境內四十六萬石糧食,歸云氏。」
云秀峰說得沒錯,晴州糧價比宋國低出近一半,如果運到宋國發賣,單是運費就能將利潤吃凈,因此雖然一百萬石,但價值與四十六萬石差不多,當下程宗揚也不推辭,「那就多謝六爺了。」
至此,云氏與盤江程氏在宋國的糧食交易全部釐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時獲得六十萬金銖的紙幣,六萬金銖的現款和四十六萬石的存糧,總價值超過一百萬金銖,可以說大賺一筆。
而盤江程氏將所有的錢銖收入支付給云氏以外,另外還付出二十六萬金銖,加上筠州收入的六萬金銖,如果單從賬面的現金計算,還虧了二十萬金銖。
不過程氏錢莊的設立,使程宗揚不至於一下無錢可用。賈師憲從晴州提供的借款中提出四十萬作為錢莊的本金,這樣扣除付給云氏的二十萬之外,程宗揚手中尚有二十萬金銖的錢銖,六十萬金銖的紙幣和一百萬石在晴州的存糧。如今宋國發行的紙幣已達二百萬金銖,其中一百二十萬在自己和云氏手中,不用擔心兌換的問題。另外一百八十金銖中,有一百萬仍在戶部賬上,程宗揚要應付的只是八十萬紙幣。
如果這八十萬金銖的紙幣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揚還要擔心擠兌,但目前這些紙幣散布在宋國上百個州縣幾百家糧商手中,二十萬金銖的準備金,完全可以周轉。
程宗揚算罷收入也感慨萬千,自己不明一文地來到這個世界,現在將一百萬石晴州存糧折價二十萬金銖,計入賈師憲提供的四十萬金銖本金之中,自己手中仍然不明一文,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總面額六十萬金銖的紙——可以向宋國支付賦稅的紙。
程宗揚依依不舍地放下賬目,抬首笑道:「該和云六爺商量商量另外一樁生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萬金銖,臉上卻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講。」
「關於盤江程氏向云氏借貸的三十萬金銖。按照條款,糧食交易的一半利潤作為利息,現在已經付清。」
云秀峰點了點頭。
「當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爺借了兩萬金銖買地,這幾個月云氏向江州運送的各種物資零零散散加起來,差不多有三萬金銖。另外小侯爺向云三爺借了五萬金銖,加起來就是十萬。本來我應該向云六爺支付二十萬的糧款,這二十萬便算作此次借貸如何?」
云秀峰沒有半點遲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後,九月初四,我盤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萬金銖的款項。如果到時現金不足,以紙幣支付,則以九折計價,如何?」
「八折。」
「好!」程宗揚一口應諾,笑道:「江州的物資,還要多請云氏幫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只要你肯將江州的水泥優先供應我云氏,一切好說。」
終於與云秀峰談完生意,程宗揚不禁感慨。這場糧戰雖然沒有江州戰場那樣刀光劍影,轟轟烈烈,但平淡的賬目下,各方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調動了多少資金,擺平了多少關系。如今終於風平浪靜,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斬獲之豐便絕不遜於戰場,不僅雙方各自獲利豐厚,而且給宋國的財政捅了一個難以彌合的大窟窿。
算完雙方各自的收入,接下來的交談,氣氛便輕松了許多。
云秀峰慢慢飲著茶,說道:「我們云氏人丁不旺,這一代的兄弟活下來的只有三人。而我們兄弟只有棲峰生了一個兒子,年紀尚幼。」
程宗揚道:「云三哥好像沒有成親?」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們云氏對三哥虧欠甚多。」他抬起頭,「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聽說過一些。」
「三哥性子溫和,我卻冷硬了一些。」
程宗揚笑道:「六爺惜字如金我是見識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務繁忙,無暇長篇大論。」
云秀峰頓了頓,「商賈之家,若沒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終究是不成的。先父在時,靠著與羊氏結親,才好不容易將棲峰送入仕途。」
程宗揚恍然而悟,難怪云棲峰出身商賈,還能在晉國當官,原來靠的是老婆家的門第。
「三哥性喜游歷,待人接物猶如春風,由他來作云氏的當家人,原本是最佳之選。但因為三哥是庶出,無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給三哥定下親事,所選的是王氏家族的旁枝。」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絲憤怒,但隨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蓋下去,「對於這門親事,三哥原本無可無不可。但消息傳開之後,建康士族群情洶涌,稱士族與商賈之家的庶子結親,駭人聽聞,玷辱士族,莫此為甚!甚至譏諷王家賣女,要將其剔出士族。」
想必云棲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財勢撐腰,與士族結親也罷了。可到了云蒼峰這個庶子,連云家的財勢也不頂用了。
程宗揚道:「原來如此,云三哥親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錯了。」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內剛,聽聞士族非議,竟然直入王家,找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談之後,帶了王家的女兒私奔。」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還有這等手段!真看不出來啊!」
「三哥年輕時風流倜儻,可比我強了許多。」
程宗揚笑道:「云三哥原來也是個風流人物。後來呢?」
云秀峰握住已經變冷的茶盞,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雖然與三哥琴瑟和睦,終受不了士林非議,不上三年便郁郁而終,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墳前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揚這時才知曉云蒼峰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難怪他會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賢愚豈與嫡庶相關?」
程宗揚連聲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話鋒一轉,「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揚正納悶間,只聽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遺腹女,過完年,便是二九年華,一十八歲年紀。雖是庶出,我云氏卻視之與嫡女無異。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鮫女。」
程宗揚打著哈哈乾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們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說了。我們商賈之家,不講那些繁文縟節。不過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剛硬處,近於男兒——你知道了?」
程宗揚心驚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來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說出這么多話,還真看好自己這個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可不是她啊!
云如瑤身份隱秘,無論云蒼峰還是云秀峰都對她諱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告,云秀峰的反應難以預料。但現在誤會已成,這會兒不分說明白,侄女代替小姑上了花轎,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
幸虧我程某人有先見之明,與云三哥平輩論交,娶了云丹琉,豈不是低了你們一輩?如果是云如瑤,這些都好說了。
程宗揚心一橫,硬著頭皮道:「聽說府上還有一位……」
話未說完,房門輕輕一響,一名云氏的隨從在外道:「六爺,有訊息。」
程宗揚與云秀峰商談的都是絕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覺地不來打擾,這會兒突然敲門,必然出了極大的變故。云秀峰告了聲罪,離席前去處置。
程宗揚自己坐在室內,一會兒想著怎么解釋大小姐這樁誤會,一會兒想著怎么開口說云如瑤的事,一會兒又擔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會不會是劍玉姬出手,短短一盞茶時間,竟然心亂如麻。
忽然外面一聲脆響,似乎摜碎了什么東西。程宗揚聞聲立刻彈身而起,一把拉開房門。
云氏與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萬金難覓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會卻頗有幾個。聲音傳來處,正是旁邊一間傳訊的靜室。程宗揚剛一靠近,就聽到云秀峰的怒吼聲,「豎子敢爾!」
程宗揚還想走近,兩名云氏的隨從卻客氣地攔住他,「請公子稍等片刻,敝家主一會兒便出來,當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來襲,程宗揚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著究竟是什么事,會讓云秀峰這種泰山崩於前都臉色不變的大東家當場摔了東西!
程宗揚并沒有等太久,不過幾句話時間,房門便即打開。云秀峰面沉如水地出來,對程宗揚道:「今次卻要食言了。」
程宗揚一驚,「怎么了?」
云秀峰明顯在壓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掛著一層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我云氏與江州一刀兩段,再無半點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運貨,且另請高明。」
程宗揚頓時傻了眼,剛才還言笑甚歡,一眨眼工夫卻徹底變卦,禁不住失聲道:「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為外人道耳!我云氏與盤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舊,但與江州就此恩斷義絕!」
程宗揚叫道:「大家有什么誤會,說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誤會!」云秀峰憤然道:「好個小侯爺!竟然欺辱我云家頭上來!且看你能猖狂到幾時!我們走!」
云秀峰一聲令下,眾護衛一起動手,片刻間便整好行李,備好車馬,接著風卷殘云般離開梵天寺,剩下程宗揚和秦會之面面相覷。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問我?我問誰去!」程宗揚在空蕩蕩的禪房里走了幾步,忽然大叫道:「劍玉姬——肯定是這個賤人!她早就算到這一出,等著看我笑話!死賤人!我干你娘咧!」
「可劍玉姬如何能移禍小侯爺?」
「天知道!會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誘,還是用什么手段,總之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秦會之領命而去,程宗揚立即叫來林清浦,「聯系小侯爺!」
林清浦施術片刻,「江州法陣未解,只能聯系到筠州。」
「就筠州!讓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問小狐貍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遠還沒睡,接到消息,二話不說就派人奔赴江州打探。筠州到江州一來一回至少兩天時間,程宗揚又讓林清浦聯系建康的云蒼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將水鏡傳入建康,結果卻讓他大出意外,云蒼峰竟然不接他的訊息。
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安,雖然不知道劍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絕決,事情絕對不小。難道是劍玉姬遣人刺殺云蒼峰,嫁禍給蕭遙逸?可雙方合作正密切,云家這幾位當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這么拙劣的挑撥之計?
程宗揚忽然叫道:「丹陽!廣陽渠!」
他想起來高俅提供的情報,說賈師憲派人往建康,以丹陽換取晉國方面對江州事件的表態。莫非是劍玉姬插手其間,打消了晉國開通廣陽渠的念頭,并且把責任推給蕭遙逸?
云家對於連通云水的廣陽渠可謂夢寐以求,如果真是因為江州的緣故,讓煮熟的鴨子又飛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過以云秀峰的城府,絕不至於如此怒形於色啊?
一直到午夜時分,秦會之才趕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臉苦笑的表情,程宗揚心就直沉下去。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棘手。
「云家的車隊已經離開臨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揚沉住氣,「到底怎么回事?」
秦會之也有些不好措辭,斟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卻是個死結。屬下旁敲側擊,從知情人打聽出來……」他壓低聲音,「卻是云家內宅的事。」
「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來好端端在內宅養著,從不曾與外人照面。誰知五日前卻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個三個月的胎兒……」
程宗揚目瞪口呆,只聽秦會之說道:「事情至此,再無法隱瞞,云三爺震怒之下,百計詢問,才知道是小侯爺做的好事。」
程宗揚都聽傻了,做夢般道:「五天前?沒搞錯吧!怎么今天才發作?」
「云三爺大概是想庇護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擔心六爺發怒,為了弄清原委,親赴江州,當面追問根底。沒想到小侯爺卻矢口否認,說自己從未見過云家那位小姐。云三爺無法處置,只好離開江州,知會了六爺。」秦會之咳嗽一聲,「以屬下之見,這件事卻是小侯爺的不是。」
程宗揚幾乎要淚流滿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竅,只顧著和云如瑤在床上快活,卻忘了自己還冒充著少陵侯小侯爺的身份。小狐貍這個黑鍋可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揚才有氣無力地說道:「不關他的事。是云家搞錯了。」
「屬下也這樣說,但聽說那位小姐認定就是小侯爺蕭遙逸。」秦會之長嘆道:「以小侯爺的秉性,出些風流韻事,原也不為過。只是不肯承認,卻讓人齒冷。云家也是為此大怒,與江州恩斷義絕。」
程宗揚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好像整個星月湖大營和云家上下幾千號人,排著隊一人給自己一個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這是什么鳥事啊,吃光喝完,連嘴都不擦,人品簡直都降到岳鳥人的水準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爺去,把這事說個明白!」
「云六爺歸心似箭,一路疾馳,屬下追上他們也費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經走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趕,只怕只有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臨安百事待舉,公子哪里能走開?」
「叫清浦,我要立即聯絡六爺!」
「六爺途中居無定所,林先生的水鏡術也無從施展。」
「我干!敖潤!你立刻去追云六爺!把這封信帶給他!」
程宗揚拒絕了秦會之的代筆,自己躲在房中寫了信,密密封了還不放心。又融了蠟,將書信做成一個蠟丸,交給敖潤,叮囑他無論如何必須由云秀峰親啟。至於云秀峰看完信要打要罵,他都老實接著,回來自己再補給他。
敖潤揣好書信,「團里的花名冊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我都給了馮大,法。有什么要做的,交待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揚頹然坐下,雙手抱頭,真是樂極生悲,誰知道自己一夜風流,而且還是云丫頭主動,竟釀出這樣的禍事來?即使能說清誤會,云蒼峰和云秀峰會不會原諒自己還兩說呢。畢竟云如瑤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竟然會流產了……
不對!劍玉姬怎么能在數天前就篤定云家要出事?難道是……程宗揚猛地跳起來。是那賤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瑤怎么會正巧這時候流產!
程宗揚如墮冰窟,劍玉姬出手真真擔得起穩、狠、準這三字。只輕輕一撥,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云氏與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可是我的孩子啊!劍玉姬,敢做出這種事!老子跟你沒完!
「追上老敖!」程宗揚剛叫出來,就道:「不對!這件事老敖一個人不夠!聯絡筠州!讓老四通知吳三桂!立刻帶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還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當務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瑤的安全,自己已經丟了一個孩兒,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云如瑤出半點事!
林清浦連番施展水鏡術,而且都是超長距離,法力消耗極大,但接到消息,仍然趕來,先聯絡了筠州,然後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鏡術。但云如瑤當日所在的小樓早已人去樓空,不知道云家將她藏到哪里。林清浦耗盡法力,也未找到蹤跡。
程宗揚這一夜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可自己困在臨安,鞭長莫及,云秀峰趕回建康,最快也要一個月的工夫。要解釋此事,只能等一個月之後。而云氏的外援中斷,江州已經成了孤城,別說撐過這一個月,說不定連殤老頭的衛隊都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江州一戰,星月湖大營和宋國都出了血本,雙方連番惡斗,宋軍固然損兵折將,數位名將戰歿沙場。星月湖靠著云氏源源不斷的財力物資支援,加上招募的雇傭兵和民夫,以及一眾世家子弟帶來的部曲,還有寧州水師和北府兵對宋軍的威脅,同樣付出慘重的代價,才力保城池不失。
雙方在戰場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輕輕一著,就讓自己後院起火,一舉挑動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兩位盟友之間造成至今也難說能不能彌合的裂隙。
設想一下,假如因為云氏的背約,導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駿能殺出重圍,得知真相之後也絕不會原諒自己。
也許這正是劍玉姬算定的結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窮水盡,一敗涂地,再難翻身。如果不想成為比岳鳥人稍小一號的過街老鼠,恐怕只剩一個選擇:徹底投靠黑魔海——問題只在於選是巫宗還是毒宗。
萬幸的是,自己不僅僅是個江湖人,還是個商人。有些手段,以劍玉姬的智慧,也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窮水盡之際,自己仍有翻盤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揚就趕往太尉府,顧不上泄漏蹤跡,直接面見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經回復了秦大貂璫,嚴禁他親身行刺——立刻讓你的伴當帶禮物來,就說你登門拜訪,向老夫孝敬。」
「會之!備厚禮!」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軍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決定江州戰事者,無非賈相與陛下兩人。賈相自不必說。陛下曾言,以傾國之力攻一江州,勝不足喜,敗則可憂。如今戰事不利,為了避免貽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觀改為一力主戰。」
高俅身為軍方最高長官,對軍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說之後,程宗揚心里也有了數。
「太尉剛才說的,除捧日、龍衛二軍以外,調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萬。每月花費是多少?」
「筠州前日遞來札子,稱二十萬大軍所需,已令州縣疲於供應。為了這些軍隊,朝廷每月耗費就達一百五十萬金銖之巨,如果不是賈師憲從晴州借來一百萬金銖,又發行三百萬金銖的紙幣,本月軍中便無餉可發。」
「我昨天入宮見宋主,已經說了宋國目前的困境。」
「魯莽!」
「我又沒打算真說服宋主,只是先埋個伏筆罷了。」程宗揚道:「賈師憲從晴州借了一百萬金銖,又發行三百萬金銖的紙幣,宋國如今已經債臺高筑。眼下雖然全力收購糧食,勉強能度過青黃不接的難關,維持境內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誤了今春的農時,秋賦收不上來,立刻就要釀成大亂。」
高俅搖頭道:「話雖不錯,但以某之見,如今陛下已經騎虎難下,斷然不會輕易罷兵。」
「如果江州之戰打不贏呢?宋軍會不會退兵?」程宗揚道:「星月湖不過兩千之眾,已經堅守三個月。如果再得數萬強援,宋軍還會再打下去嗎?」
高俅看了程宗揚半晌,「岳帥生前并無多少好友,而蕭侯的寧州水師與謝家北府兵均作壁上觀,哪里會有數萬強援?」
「強援我有。只要宋軍能退兵就行。」
高俅嘆了口氣,「你還是沒聽懂——陛下要的不是勝負,而是朝廷的體面。
若是就此撤軍,我宋國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揚想了片刻,然後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現在是要找個臺階下?好辦!我給他一個臺階!」
程宗揚站起身,「太尉若是參與糧食生意,最好馬上拋盡——糧價馬上就要下跌了。」
「等等。」高俅叫住他,「師師姑娘已在此間多日,你不會放在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揚一拍腦袋,「忙得把我的公關經理都給忘了!我在這里見她不合適,麻煩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園!高太尉,這個園子借我用幾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多少也安全點。」
「好說。」高俅道:「等忙完這幾日,犬子那邊,你多少也要作作樣子。」
程宗揚脫口就想說,那不是岳鳥人的小崽子嗎?終於還是沒問出口。大家都有秘密,還是多體諒一些吧。
離開太尉府,程宗揚在車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鵬翼總社,放出手中的一百萬石糧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價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應道:「是。」
「馮大.法,雪隼團愿意加入盤江程氏的你清理一下,無法上陣的老弱病殘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鵬翼總社負責;一部分移往建康,由建康的程氏商號照應;一部分送到臨安,由錢莊安置。武穆王府要開發,少不了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傭兵大概還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調往江州,交給吳大刀。」
「哎。」馮源應了一聲。
秦會之道:「公子身邊不留些人嗎?」
「不用。」
程宗揚是擔心雪隼團被黑魔海滲透,在送往江州軍中錘煉之前,自己寧愿另行招人,也不會輕易接納這些背景復雜的傭兵。
諸事安排停當,程宗揚道:「去鶴林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