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第一章 “初八日卯時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鑾駕出大內,沿途由禁軍護送。六刻至明慶寺,稍事休息。辰時一刻,叩拜寺內寶塔;四刻,至五岳樓祈福放生。巳時一刻,入大雄寶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禮佛;五刻,備五色香湯浴佛;七刻,繞佛祝圣。午時一刻用齋飯,四刻啟駕返宮。鑾駕及寺內由皇城司及大內守衛。自卯時起,至午時末,沿途及明慶寺周圍兩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揚放下紙張,笑道:“難為你寫得仔細。”
孫天羽畢恭畢敬地說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當盡力!”
姓孫的雖然夠乖巧,一句話都不多問,但漏洞不能不補。程宗揚嘆了口氣,一臉頭痛的表情,半是隨意半是為難地說道:“你也知道,原來的武穆王府如今正在拆遷,王府又緊鄰著明慶寺,萬一浴佛法會上那些工匠驚擾了宮里的貴人,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孫天羽恍然大悟,滿臉敬佩地說道:“還是叔叔想得周到。”
雙方戲演到這兒就差不多了,程宗揚喝了口茶,“當日城內的大火,查出原因了嗎?”
孫天羽斟酌著說道:“這件事不是侄兒經手,但聽說是一個小官熬藥時引燃了廚棚。幸好賈相爺處置得當,才沒釀成大禍。城中民居雖然燒了一些,但各處官衙都沒波及,只燒了太醫局幾處房舍。”
當日的臨安大火程宗揚心里一直在嘀咕,會不會是黑魔海做的手腳?他在宮中與高俅通過風,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處理,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沒有查到什么蛛絲馬跡。現在聽來只燒了太醫局幾處房舍,要緊的六部、大內都沒有波及,看來自己有點兒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孫天羽走後,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術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揚道:“蝦有蝦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處。只防著他別去害人便是。老四那邊有消息嗎?”
“祁執事親自把張侯爺一行一直送過沅水,後面這一路順風順水,大概四月中旬能到臨安。”林清浦道:“易彪一行雖然啟程晚了幾日,但晝夜兼程,聽說已經趕在張侯爺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嗎?”
林清浦搖了搖頭。
程宗揚嘆了口氣,雲如瑤那邊至今沒有半點音訊,她身體本來就弱,如今又傷了元氣,萬一寒毒發作,不知道能不能撐下來。雲秀峰帶人返回建康,以他的交游、手段,雲家的安全倒不是問題。只可惜自己分身無術,無暇親赴建康,向雲老哥他們磕頭賠罪。
程宗揚收拾起雜亂的心緒,聚精會神地計算著賬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賬冊。
武穆王府從拆到建,少說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錢莊仍在戶部提供的陋巷里。不過這些天來,身邊的陋巷幾乎成為鬧市,除了臨安本地以外,還不斷有各處州府的商人趕來詢問如何兌換紙幣。
程宗揚原以為小額紙幣難以推行,第三批一百萬金銖的小額紙幣只是用來換取武穆王府的地產,推給官府就不再操心。誰知蔡元長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來,強行抵押了三十萬金銖的現款。
正棘手間,秦檜在半閑堂隨便放出一則流言,不僅把這批紙幣兌換得乾乾凈凈,連以前收回的紙幣也兌出不少。死奸臣這等翻雲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拍案叫絕,連賈師憲都心生忌憚。
至此程氏錢莊三批紙幣全部發行完畢,由于第三批是直接在錢莊兌換,所有現金都進入錢莊的金庫。隨著晴州的糧款陸續運抵,剛才盤點賬目,折為金銖計算,自己手中的現金總計近一百八十萬,紙幣仍有五十七萬,另外還有筠州分號儲備的五萬金銖。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萬紙幣中,六十萬握在雲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流通紙幣一百八十三萬,與儲備的現金數目接近一比一,情況不是一般的樂觀,即使出現最壞的局面,所有流通紙幣全部兌現,自己也有足夠的現金撐下來。
但從負債角度計算,四十萬是宋國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萬是雲氏的借款,還有蔡元長把紙幣抵押給自己的三十萬分期付款。扣除負債保留本金的話,自己相當于用一百二十萬現金支付兩倍的紙幣。
雖然情況還算樂觀,但這是把自己全部資本都投入錢莊的結果,一旦錢莊出現風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潤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環節也許在雲氏的態度,除了自己欠雲氏三十萬金銖的現金,雲氏手中還有六十萬金銖的紙幣,如果雲氏與自己翻臉,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萬金銖的現金,等于自己資本的一半。這個可能性雖然很小,但也不能說沒有。
另一方面的隱患也不能不戒備,既然秦檜能用流言把紙幣全推出去,再有一則紙幣無用的流言出來,說不定全臨安的人都跑來擠兌。到那時,只要有一個金銖的現款兌換不出,程氏錢莊的招牌就砸了個粉碎。
為了體現紙幣的信用,程宗揚讓雲氏暗中操控的兩家糧行,自己掌控的通源行,以及死奸臣趕在火災時搶購的建材物品,出售時全部掛牌接收紙幣。同時對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諾,工錢每日一結,但一半由紙幣支付——別說如今紙幣在臨安正吃香,就算紙幣無人問津,只要每日幹完活,能用這些紙張從糧行換來實打實的糧食,工匠們也沒有什么不樂意的。
程宗揚甚至還和明慶寺的和尚們商量,廟中的功德錢、香火錢都接收紙幣,由錢莊負責兌換。如果明慶寺肯把收來的錢銖存在程氏錢莊,錢莊提供給寺廟的利率為年息三分。明慶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筆好處費,答應了接收紙幣,存款的任務卻沒能談攏——明慶寺自己也往外放貸,利率更是高達年息五成。如此豪邁的手段,讓程宗揚對放這幫高利貸的黑心和尚愈發刮目相看。
如今臨安的居民拿到紙幣,可以去糧行買到糧食,或者在城外買到急缺的磚瓦建材,還能到明慶寺買來香紙火燭捐獻功德。各處商號把收來的紙幣拿到程氏錢莊兌換成現款,程氏錢莊再用工錢的方式把一部分紙幣釋放出去——雖然整體規模極小,但起碼這些紙幣已經開始流通,越多的人開始接觸紙幣,也越能體會到紙幣帶來的方便。
程宗揚抱肩看著窗外的暮色。從二月十七日自己到臨安,不足兩個月時間,程氏錢莊初具雛形,屯田司員外郎、寶鈔局主事兩頂官銜,太師府、太尉府、皇城司、大內、六部官員……各處關系該擺平的擺平,該拉的拉上,還白撿了一個通源糧行……讓旁觀者看來,簡直是高歌猛進,無往不利。然而如此順利,卻讓程宗揚隱隱生出一絲不安。
自己一個失業的廢柴白領就能在六朝呼風喚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輩怎么個頂個的那么倒霉呢?岳鳥人手握星月湖大營那樣的強軍,照樣被雷劈得無影無蹤,自己腳下會不會也是流沙?轉眼就將自己吞噬得乾乾凈凈?
自己手邊最靠得住的勢力,要數星月湖大營,其次是殤老頭、雲家和高俅。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數宋國官方。從風傳老賈出事前後,官場態度的變化就能看出,別看現在賈師憲、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稱朋道友,一旦卸磨殺驢,絕沒有一個手軟的,能讓自己光屁股,絕不會給自己留條褲衩。相反,如果能在朝中穩住腳,像梁師都、黃氏那樣自愿帶著家產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個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穩,還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國最硬的靠山還不是宋主,而是進士頭銜——每三年考一次,每次錄取三百來人,自己能考中的機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揚心里突然跳出個念頭,宋主年過二十還沒有娶正宮,不會是在等李師師吧?瞧他那張小白臉,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關經理出馬,絕對是手到擒來……
程宗揚剛想到這兒,立刻在心里大搖其頭,如果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定把李師師藏得嚴嚴實實,連影子都不讓他瞧見。
李師師不是雲如瑤那樣的帳目天才,不過她外表看似柔弱,骨里子卻倔強得很。自己剛才看的賬目就是她用了兩天時間,一筆一筆核算出來的。論起認真細致,比自己可強得多了。
程宗揚看了眼在內室翻看賬目的李師師,禁不住又在心里搖了搖頭。自己把她請進公司,不是讓她當會計的。可惜別的東西自己教不了,只盼著蘭姑快些到臨安來,私下里教教她風情,免得這塊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誤了……
“會之還沒回來嗎?”
林清浦道:“沒有。”
王禹玉頃刻間失勢落敗,別人倒也罷了,秦檜倒比樹倒猢猻散的王黨還忙上幾倍。這幾日為著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後打點,整天出入王家,連錢莊的事也暫時放下。
程宗揚道:“準備三萬金銖,讓馮大.法送到戶部,交給蔡侍郎。”
“是。”
馮源直到掌燈時分才回來,只帶了一句話:“蔡侍郎已經清點過了,他說承公子的情,明日請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還兼著寶鈔局的主事,屬于戶部的下設機構,不過宋國上下都把寶鈔局看作臨時機構,連衙門都沒設,只是給程宗揚一個官方的名義而已,說起來蔡元長也算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請自己去家里赴宴,著實夠給面子。
看到這批紙鈔順利變成錢幣,蔡元長恐怕腸子都悔青了。可是紙幣已經到了錢莊手里,想再贖回來就沒那么容易了。況且為著明年能繼續發行紙幣計較,戶部也不好隨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長找自己幹嘛?又變著法子想從自己這兒掏錢嗎?
程宗揚略一猶豫,便道:“讓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蔡府在涌金門外,離西湖不遠。蔡元長剛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規模并不算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陳設雅致,一磚一石用料都極為扎實,富貴而不外露,顯然蔡奸臣在戶部這些年沒少撈錢。
蔡元長自重身份,沒有出門迎接,等程宗揚進來,他在內院的檐下遠遠拱了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謝你為朝廷分憂啊。”
程宗揚回了一禮,笑道:“這是在下份內的差事,怎敢讓侍郎道謝?”一邊說,一邊讓人把備好的禮物送進內院。
蔡元長哈哈一笑,親自下階把住程宗揚的手臂,請客人入內。
程宗揚來時反復想過,蔡元長既然在家里設宴,談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雙方入席,酒過三巡之後,蔡元長便主動問起通源糧行的生意。此前因為江州之戰,糧價上下波動,程宗揚固然賺得盆滿缽滿,通源行這些糧行卻沒撈到多少好處,雖然沒有賠錢,但糧價飛漲,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資金,通源行又貪圖糧價飛漲的暴利,因此才從官府挪用錢款來炒糧。
通源行背後的寧王和梁家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對朝局了如指掌,原以為能趁此機會大撈一把,誰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態度,導致局勢急轉直下。眼見糧食生意一敗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勢,戶部清查賬目,寧王落井下石,搶先提走了鋪中的現金,把個爛攤子扔給梁家。這邊程宗揚露出接手的意思,寧王樂得作個順水人情,痛快地把股份讓給了盤江程氏。
程宗揚接手之後,先從雲家的雲海行購得一批糧食,然後大筆注入資金,才讓通源行轉危為安。按照私下里的約定,蔡元長不再追查通源行的賬目,條件則是白拿四成的利潤。即使只為私下的利益考慮,蔡元長也得讓通源行的生意越來越好。
這會兒蔡元長問起糧行的生意,程宗揚當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當時都已經慘到老板娘要去賣身,自己把局面說得再困難十倍也沒有多少出格。
蔡元長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師江州敗績,損失無算,為免國中震動,朝廷有意購買一批糧食,補充各地的常平倉。”
程宗揚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宋國官方要通過各地糧行進行糧食儲備,如果能成為官方的供應商,還用擔心什么銷路?
但程宗揚關心的還是最要緊的一個問題:“錢從哪里來?”
“晴州的商稅。”
程宗揚一頭霧水,“晴州的商稅不是已經征過了嗎?”他記得晴州每年向宋國朝廷支付二十萬金銖的固定商稅,作為晴州實行事實自治的條件。二十萬金銖不過四十萬貫,相比于晴州的商業規模,這點錢真不算多。
蔡元長舉杯與他一碰,悠然道:“賈太師與晴州總商會交涉,由總商會一次支付九十萬金銖,作為今後五年的商稅。”
程宗揚腦中頓時跳出來個詞:割肉補瘡!賈師憲先從晴州大筆借貸,接著發行紙幣,現在又把今後五年的商稅一并收來,只要能應付眼前的危機,往後哪管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揚忍不住道:“陛下答應了嗎?”
“已經御批了。”
程宗揚不禁又同情起宋主來,前面一個岳鳥人,用十二道金牌把這個小正太勒索得一乾二凈,後面又來個賈師憲,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國的家當敗掉一大半,到時候就算幹掉老賈,宋國這攤子也爛得差不多了。說起來晉國的陛下是白癡,都沒他這么慘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雙方也沒有再搞什么花樣,直接在席間敲定,由通源行作為臨安常平倉的唯一供應商,三個月內向倉內提供六十萬石的糧食,每石價格十二銀銖,總計三十六萬金銖。隨著江州之戰的結束,糧價回落已成定局,這個價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國朝廷如果要求降價,主管戶部的蔡元長肯定頭一個不愿意——降一文就是從他口袋里往外掏錢。
談罷生意,雙方都輕鬆了許多,蔡元長親手夾起一箸肉乾,笑道:“來,嘗嘗廚下做的黃雀鲊!”
程宗揚嘗了一口,這東西自己還是頭一次吃。感覺是用酒釀成,咸香可口,滋味奇佳,不禁贊道:“好味道!”他夾起一片,審視著道:“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長心情正好,笑道:“黃雀比麻雀略小,捕來後用酒洗凈拭乾,裝入壇中。加入麥黃、紅曲、花椒、精鹽、蔥絲等物,層層鋪實,然後用粽葉封好。待壇中鹵出,則傾去,加酒浸漬。黃雀肉性大溫,食之壯陽補氣。程主事若喜歡,舍下正好多做了幾壇,一會兒讓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
雙方哈哈大笑。這場小宴雖然沒有歌舞伎樂,但雙方一拍即合,算得上賓主盡歡。
眼看天色將晚,程宗揚起身告辭。蔡元長親自送到檐下,又談笑幾句,這才分手。
程宗揚揮揮身上的酒氣,正要登車,卻見馮源臉色發青,神情緊張地盯著旁邊一輛馬車。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上了車,然後把馮源叫上來,“怎么了?撞鬼了?”
馮源咽了口吐沫,“程頭兒,我剛見著一個人……”他湊過來,在程宗揚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程宗揚霍然起身,“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馮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頭把頭伸進來,“何事?”
“你們剛才見到一個拿折扇的公子哥兒進去?”
“然也。”豹子頭道:“吾認得,乃西門大官人。”
程宗揚一點酒意頓時清醒過來,西門慶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長府上,難道蔡元長也和黑魔海有牽連?
“不對!”
如果蔡元長是黑魔海的人,他們避人耳目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現?還讓自己見到?莫非這是劍玉姬故意在對自己示威?
程宗揚沉住氣,皺眉思索半晌,開口道:“走——”剛說了一個字,他忽然閉上嘴,雙眼緊盯著蔡府大門。
一個遍體風流的公子哥兒瀟瀟灑灑從大門出來,他穿著白色的錦袍,戴了一頂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紅灑金的折扇,一雙桃花眼顧盼間勾魂奪魄,正是西門慶那狗賊!
程宗揚隔著車窗淡綠色的玻璃冷眼旁觀,只見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後,對西門慶執禮殷勤,態度比見著自己這個官兒還親熱幾分。西門慶也似乎在府上常來常往,與眾人熟不拘禮。
蔡家那幾名仆人一直把西門慶送到馬車邊,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賞錢,才歡天喜地地離開。
西門慶掀開車簾似乎要登車,忽然放下簾子,晃悠悠走了過來。他遠遠就把折扇插在領後,雙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後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違久違!”
既然已經露了行藏,程宗揚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開車窗,冷笑道:“大官人,咱們離上次見面也沒幾天吧?”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咱們兄弟可有幾日沒見了呢?”
對于當日在野豬林的交手,西門慶似乎沒有半點芥蒂,一邊說一邊還挑了挑眉毛,一副談笑風生的派頭。
這狗賊的修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這里等著自己,多半還有後手。只憑馮源、豹子頭和自己,想幹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還真是悠閑,天天跟在我馬車後面吃灰嗎?”
“賢弟可是想岔了。”西門慶毫不介懷地笑道:“愚兄只比賢弟晚來一步,聽說賢弟正與乾爹宴飲,沒敢打擾,沒想到出門又遇上,果真有緣。”
程宗揚有心罵他個狗血噴頭,聽到“乾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侍郎是你乾爹?”
西門慶笑嘻嘻道:“讓程兄見笑了。”
程宗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劍玉姬正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在棋盤上輕輕落子。
自己在臨安的糧戰,正是因為紙幣才大獲全勝,轉手間就拿到一般糧行幾十年都賺不到的錢。而同樣是因為紙幣,自己所有的利潤全在錢莊。如果蔡元長是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戶部,自己這一番辛苦,就等于全都白白給黑魔海作了嫁衣。
西門慶神情淡定,搖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時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揚冷靜下來,“是劍玉姬讓你來的吧?”
西門慶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總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程宗揚忽然一笑,“這幾日忙東忙西,也沒顧得上向仙姬道謝。這樣吧,今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請兩位如何?不知大官人府上何處?到時我定下地點,好通知大官人。”
“好說。”西門慶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靜候佳音了。”
程宗揚放下車簾,馬車隨即起步。他拿起西門慶遞來的名刺看了一眼,隨即交給馮源,“這狗賊居然還有公開的身份!讓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聯絡彪子,讓他們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務須趕到臨安!”
馮源應了一聲,然後忍不住道:“程頭兒,你真要給他們設宴?”
“沒錯。”程宗揚冷笑道:“鴻門宴!”
回到翠微園,遠遠便看到一個白白嫩嫩的皮球滾出來。高衙內連蹦帶跳,一臉歡喜地叫道:“師傅!你可回來了!”
程宗揚跳下車,“怎么?衙內今天得閑了,來我這兒轉轉?”
高衙內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兒有閑空啊?”他扳著指頭道:“就拿今天說吧,上午忙著去江上釣魚,蔡老二把豐樂樓的大廚叫了來,在江上現釣現殺現煮嘗鮮!釣完魚去北場看的鞠賽,百錦社那幫廢物,害得我輸了好幾百金銖。小梁子輸得比我還慘,在廂房拿著南苑一枝花撒氣,倒讓我們瞧了個樂子。晚上兄弟們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兒念著好幾天沒見師傅,特意來給師傅你請安的。”
“行啊徒兒,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那是!”高衙內涎著臉道:“師傅,要不要徒兒給你捶捶腿?”
“免了吧。”程宗揚道:“你旁的還有什么主意,趕緊說,我這兒正忙呢。別說你沒有啊。”
高衙內嘿嘿笑道:“師傅,那天那個粉頭是哪個行院里的?我們兄弟找遍都沒找到。”
“怎么?上癮了?”
“不瞞師傅說,徒兒也算閱女無數,那么騷的還是頭一次見。那大白屁股扭的,嘖嘖……”
程宗揚笑道:“那是個私娼,你們去哪兒找啊?我這幾天不得閑,改天有時間,讓她去找你。”
高衙內喜笑顏開,“多謝師傅!”
打發了高衙內,程宗揚先來到靜室。
林清浦道:“剛得到消息,秦大貂珰傷勢沉重,已經上札子請求解除軍職,回臨安休養。”
“有多重?”
“具體傷勢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慶寺那位線人的。”林清浦道:“可以確定,秦大貂珰是與蕭侯交手時受的傷,但此事關乎晉宋兩國機密,只有軍方高層和宋主等數人知曉。”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實度可以確定。蕭道凌是晉國大將軍,秦翰是宋國重將,他們兩人戰場相逢的消息傳出,就等于是晉宋兩國交鋒,眼下兩國朝廷各有難處,只好都裝糊涂,誰也不敢揭破。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蕭侯過江來打落水狗我都覺得蹊蹺,難道是專門來為兒子出氣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如此。”
小狐貍在江州城外險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蕭侯就這一根獨苗,要能忍住氣才是怪事。他這一記落水狗正打到節骨眼兒上,牽制了宋軍最精銳的選鋒營,讓江州順順利利劫走宋軍的輜重,自己也賺得盆滿缽滿。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個比一個精明兇狠,讓自己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臨安,倒是一樁麻煩。江州時自己雖然露過面,但都是幾千幾萬人的群毆,一般宋軍士卒倒也罷了,在臨安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即便撞見也未必能認出自己來。秦翰卻是與自己實打實的交過手,像他這種高手,只要看過一眼,自己就算天天戴著面具,只怕也會讓他認出來。
幸好傳來的消息說秦翰的傷勢沉重,難以疾行,即使宋主允準,也要兩三個月才能到臨安。到時自己隨便找個由頭出去避上幾個月,先給小狐貍找到赤陽圣果,再讓高俅想辦法把這個礙眼的秦太監遠遠踢到邊遠州郡,想來也沒有多少碰面的機會。
程宗揚順手倒了兩杯茶,遞給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飲而盡,然後道:“會之呢?”
“仍在王家奔走。”林清浦道:“王禹玉雖然被貶,但宋主是念舊之人,顧及老臣體面,聽說還賞賜了不少物品,應無大事,這兩日也該回來了。”
林清浦主管各處情報,有童貫這個耳目,關于宋主的消息也極為靈通。王禹玉完全是被賈師憲趕出去的,宋主雖然不好違抗太皇太后的懿旨,心下的不情愿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于和其他失勢的人家一樣倒霉。
“等會之回來,讓他來見我。”程宗揚道:“我去見見師師姑娘。”
“師師姑娘尚在錢莊,仍未回來。”林清浦停頓了一下,“卻有兩位客人來找師師姑娘。”
程宗揚放下茶杯,“誰?”
“先是師師姑娘的尊親,方才是梁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