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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君所長

第八集第一章  保寧寺位于湖上,周圍遍植著香樟、銀杏、紫楠、松柏、楓香之類高大的喬木,風入林中,枝葉颯颯有聲。雖然已是初夏時節,但寺中樹影參差,遠離塵世的喧囂,置身于蒼松翠柏之間,涼意乍起,卻是難得的避暑勝地。

  放生池的巖石上生滿苔蘚,藤蔓纖細的根須沿著假山的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枝葉舒展開來,在墻頭留下一片片濃綠的陰涼。放生池內,幾尾鯉魚在水中自如地游弋著,吞吐出細小的氣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靜而又安謐。

  程宗揚立在池邊,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劍玉姬沿池而行,優美的身影宛如幽蘭,然而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卻看不到她的影子!

  這個意外的發現使程宗揚仿佛掉進冰窖,渾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凍僵。眼前有形,水中無影--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自己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沒有實體的妖鬼?

  程宗揚像見鬼一樣瞪著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出。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將一縷真氣送往額角--自己的生死根對死亡的氣息敏感無比,如果眼前只是一個沒有生機的鬼魂,生死根必然會生出感應,甚至像當日虞氏姊妹馭使的尸鬼傀儡一樣,能夠被自己操控!

  劍玉姬緩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優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誰也想不到如此美妙的身影中,卻埋藏著無窮妖異。

  忽然劍玉姬停下腳步,懷抱的瑤琴發出一聲清響。

  大殿另一側,西門慶帶著春風般的笑容,若無其事地把玩著那柄白骨小傘,他肩頭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傷口不見絲毫鮮血,臉色又青又暗,表情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對手。

  秦檜負手站在他身前丈許的位置,把西門慶和背后巫嬤嬤遠遠隔開。兩名獸蠻武士一左一右站在西門慶身后,金兀術牛皮制成的肩甲被枯木妖獸撕碎,肩頭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獸鼻梁折斷,臉上不斷滴下血來,淌在尖利的獠牙上,更顯得面目兇惡猙獰。

  雙方虎視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時間誰都沒有動手。

  就在這時,一聲長笑從殿后響起,笑聲未落,場中所有人便同時動了起來。

  最先動手的并不是秦檜,而是青面獸。他的長槍最擅遠攻,家主笑聲甫起,他手中的長槍便發出一聲撕碎空氣的低嘯,直挑西門慶咽喉。

  西門慶連續催發血祭,已經是強弩之末,何況旁邊還有一個穩壓自己一頭的秦會之?他天魔傘一展即收,撞歪青面獸的槍尖,身體順勢橫移,掠向墻側,一邊發出示警的尖嘯。

  巫嬤嬤胖大的身體烏云般壓來,寒光凜冽的鍘刀直劈秦檜后頸。秦檜身體像被刀風吹起般一橫,接著右手拇指遞出,捺在巫嬤嬤的鍘刀上。他這一指看似平淡,卻用上十成功力。巫嬤嬤面上的刀疤像著火一樣變得血紅,「騰」地退開一步。

  放生池畔,劍玉姬以一個無盡優雅的姿勢旋過身來,淡淡道:「你終于看出來了嗎?」

  程宗揚背后驚出一層冷汗,面上卻努力保持鎮定,他干笑著打了個哈哈,笑道:「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變化。」

  旁邊的老仆裝束的郭槐低咳一聲,「好幻術。」說著抬袖一拂。

  眼前那個曼妙的身體煙霧般散開,接著在程宗揚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憑空伸出一只玉手,接著是一條光潔的玉臂。

  那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女子,程宗揚一眼看去,心頭便跳出四個詞: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姿容曠世,艷色傾城!

  那女子憑空而立,云髻高聳,一張姣麗的玉臉混和著端莊與嫵媚,杏眼深若淵潭,閃動著智能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膚明艷的光澤猶如神只。然而她身上的衣物卻讓程宗揚像看到火一樣一陣灼痛。

  她雙腿修長婀娜,明艷的肌膚白滑如玉,從那女子側面看去,從她纖美的玉趾,直到修長的美腿,再到纖軟的腰肢,柔美的玉頸……所有的肌膚從頭到腳一覽無余,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屬扣讓程宗揚想起C字褲,沒想到六朝竟然有這么時尚的女性。能用的C字褲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氣,還有要能露的本錢。像自己那個時代富于彈性的塑膠制品也就算了,這女子卻是輕易將一只沉重的金屬扣戴在赤裸的下體上。

  她一手握著一柄秋水般的長劍,那雙潔白的美足懸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足有著讓人驚嘆的美態,仙女般懸在自己側方丈許的空中。難怪自己在池中看不到她的倒影,當初見過一面,更是連她具體容貌都想不起來,原來自己看到的一直都是一個虛幻的影子而已。

  劍玉姬用幻術凝成的身影已經絕美,真身竟然比自己能夠想像得更美。相比于幻身的嬌美婉約,她的真身堪稱艷光四射,顧盼間光彩照人,讓人一看之下,便再也挪不開眼睛。

  可惜在場的只有程宗揚一個男人,另外一個是……大內的公公!

  面對眼見火辣的軀體,郭槐樹皮般的老臉沒有絲毫表情,他枯瘦的手掌從袖中伸出,猶如鳥喙向前一啄。

  劍玉姬身形幻化,周圍的空氣隱隱波動,凝出一條煙霧般的紗衣,接著變成不透明的白色,將她驚鴻一瞥的香艷軀體遮蔽起來,然后隨風飄起。

  程宗揚笑聲剛起就被截斷,讓秦檜升起不祥的預感,他一招逼開巫嬤嬤,顧不得追殺西門慶,立即飛身掠上殿宇。

  腳尖踏上廟宇的飛檐,秦檜便看到一個抱著瑤琴的白衣女子柔云般從殿后冉冉升起。她腰間衣帶輕舉,飄逸的身形猶如從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體形說不盡的婉約曼妙,卻是方才在殿中現身的劍玉姬。

  錯愕間,秦檜驀然聽到家主的大喝:「小心!」

  劍玉姬嫣然一笑,飄逸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舉止從容,波瀾不驚,似乎沒有半分威脅。秦檜卻驀然感受到一絲細微的殺機,針一般直刺過來,他甩袖打出一枝狼毫筆,射向劍玉姬的心口,隨即沖天而起。

  眼看著那枝狼毫筆毫無阻礙地從劍玉姬的身上穿過,秦檜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枉自己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還被她高明的幻術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種種匪夷所思的巫術見長,宗門秘術可以分為四大流派:化妖、幻術、馭鬼、惑神。其中幻術包括匿形、潛影等法門,可以操縱光影匿蹤潛形。而幻術的顛峰莫過于制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機已失,劍玉姬隨時都可能施出殺著,而自己甚至連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覺。高手相爭,生死只在一線。生死關頭,秦檜用出壓箱底的法寶,「呯」地捏碎一只玉盒。

  一層青黑的霧氣從秦檜袖中散出,從枝葉間透入的陽光與毒霧一觸,立刻變成慘毒的綠色光芒。毒霧進入皮膚,使肌肉瞬間失去彈性。秦檜長而有力的手指迅速變得灰黑,失去肌膚的光澤。

  一股勁風從秦檜完全沒有意料的角度逼來,力道之強,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此時毒素已經進入血脈,秦檜四肢變得僵硬如鐵,劍玉姬長劍刺在他背心,發出金石般的脆響。

  受力之下,秦檜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聲,廟宇上瓦片紛飛,死奸臣像鐵塊一樣砸穿殿頂,撞在佛像的蓮花臺上。巨大的沖擊力將蓮花臺撞塌半邊,秦檜也被滾落的瓦礫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聲脆響,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樣切開磚瓦,刀鋒凜冽的寒氣使殿頂尺許范圍都凝霜凍結。

  接著握刀的手臂一撐,程宗揚翻身躍上大殿,隨即朝劍玉姬撲去。

  劍玉姬穿著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著檐角一只脊獸,猶如凌虛乘風。

  離劍玉姬還有丈許,程宗揚陡然停步,接著左足一旋,身體陀螺般滴溜溜轉了一圈,數十片碎瓦箭矢般飛出,射向四面八方。擊中劍玉姬的瓦片徑直從她身影間穿過,另一片擊在空處的碎瓦卻猛然爆裂。

  程宗揚毫不遲疑地往空處一刀劈出,虛空中一聲輕笑,一柄長劍輕輕佻出,點在屠龍刀側。程宗揚掌心仿佛被鐵錘猛敲一記,屠龍刀幾乎脫手飛出。他丹田氣輪疾轉,穩住身形,接著五虎斷門刀全力施展。

  劍玉姬目露訝色,輕輕「咦」了一聲,似乎對程宗揚修為的突飛猛進大感詫異。

  武二郎的五虎斷門刀本來就招法兇悍,此時用無堅不摧的屠龍刀施展出來,更是如虎添翼,平添了數倍威力。連劍玉姬也不得不暫避其鋒。

  西門慶在金兀術與青面獸的合擊下狼狽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傷,增加了招術中的疏漏,他這會兒早傷在兩名獸蠻武士手下。

  西門慶尖嘯聲越來越凄厲,只差沒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檜的攔截,巫嬤嬤并沒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闖進主殿,掄起鍘刀,朝埋在瓦礫下的秦檜暴斬三記,就是鐵人也斬成四截,這才騰身出來,嘶聲道:「大官人莫慌!老身在此!」

  巫嬤嬤斜身飛起,迎面卻撞到一個灰撲撲的身影。

  老仆打扮的郭槐低咳一聲,右手遞出,他四指并攏,拇指橫張,指尖彎曲,竟是江湖中少見的龍爪手。

  巫嬤嬤雖然不知道這個奴仆般糟老頭的身份,但他一爪揮出,巫嬤嬤立刻識出厲害,腳下一蹬,踏碎數塊青石,穩住身形,接著舉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奪」的一聲,郭槐并攏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然后像擰一條衣帶般,將精鋼打造的鍘刀擰得如同麻花。

  劍玉姬嬌叱道:「走!」

  兇悍如巫嬤嬤聞言也不再硬拚,她甩下鍘刀,轉身掉頭狂奔。

  郭槐身形微閃,擋在巫嬤嬤身前。巫嬤嬤嚎叫著雙拳齊出,狂風暴雨般攻向郭槐,隨即轉身再走,這次卻是闖進大殿,從殿后破墻而出。郭槐如影隨形,不多時又將巫嬤嬤迫得回轉。

  西門慶使出小巧騰挪的功夫,在狹小的空間內飛速閃避。金兀術肩膀受傷,手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后,猛獸般靠著強壯的爪牙與西門慶廝殺。

  西門慶迭逢險招,不多時,身上的錦衣便被金兀術的獸爪撕破半邊,幾乎被扯下一條手臂。他牽動傷勢,「哇」地吐了口血,眼看兩名獸蠻武士的攻勢織成天羅地網,以他的身法也無處逃遁,西門慶猛然腳下一沉,像釘子踏進地面,半步不退,接著扯開衣袍,露出蒼白的胸膛,狂叫道:「誰敢殺我!」

  西門慶皮膚撕開,胸前驀然伸出一只狼爪,扣住青面獸牛頭大的手肘,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許深的血槽。

  青面獸的慘號聲中,金兀術側肩將他撞開,一手掄起重槌,就像拍一只蒼蠅般,朝西門慶頭頂拍去。

  巫嬤嬤被郭槐截住,自顧不暇。金兀術加入盤江程氏之前,就是獸蠻營的首領,五級巔峰的修為不遜于南荒時的武二郎。一槌擊下,便將西門慶胸前的狼爪砸得骨碎筋斷,血肉模糊。

  西門慶口鼻都迸出鮮血,他絕技已然施盡,這會兒只在金兀術的重槌下左支右絀,危在旦夕。

  「如是我聞!一誓之出,八方如見,天地皆應。」劍玉姬清越的聲音猶如琴曲,言辭卻鋒銳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嗎?」

  「哈哈哈哈!」墻外傳來一聲豪邁的長笑,接著「篷」的一聲,臨湖的土墻被人踹出一個大洞。

  已死和尚大步進來,一手摩著光頭,一手提著褲子,氣宇軒昂地說道:「仙姬說哪里話!老衲只是一時內急,出去方便,不信你問善兒!」

  靜善冷著臉,像不認識他一樣兩眼望天。

  已經滾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來,讓程宗揚心下又氣又恨,這群老家伙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已死老僧裝出放水的樣子,其實是以退為進,存著隔岸觀火的心思,在墻外聽得不亦樂乎,這會兒被劍玉姬揭破,跳出來要摘桃子。劍玉姬和郭太監倒是抱的同一門心思,以上駟對下駟,柿子專揀軟的捏,先剪除對手的羽翼。

  劍玉姬一招打得秦檜生死不明,郭槐對巫嬤嬤也是穩拿,再有兩三招就能取那潑婦性命。要說郭槐的策略也無可厚非,只要自己能拖住劍玉姬一盞茶時間,巫嬤嬤必死無疑。巫嬤嬤一死,西門慶就成了甕中之鱉--可要拖住劍玉姬豈是容易的?如果不是劍玉姬無意傷自己性命,再加上屠龍刀的威力連她也一時難撼其鋒,自己死得恐怕比巫嬤嬤還快。媽的,死太監不會早就看出來這一點,才放手讓自己和劍玉姬玩命吧?

  劍玉姬冷笑道:「公子修為雖然精進,刀法卻非君所長,這五虎斷門刀有其形而無其神。」

  程宗揚臉上微微一紅,自己并不是一個在武學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練也就是在晴州時被孟老大強迫上課那幾日。為了這次來和劍玉姬玩命,自己專門借了屠龍刀,準備一掃戰場破爛王的惡名。可屠龍刀雖強,卻只有一把,本來玩雙刀的,不得已變成單刀,怎么玩怎么別扭,結果一眼就被劍玉姬看穿底細。那感覺就像借了身西裝皮鞋去見丈母娘,結果被人揭穿一點都不合身,根本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一樣尷尬。

  程宗揚惱羞成怒,大喝一聲,「賤人!接我一刀試試!」

  劍玉姬長劍斜挑,正面擋住屠龍刀的怒斬,劍身卻微微一側,避過屠龍刀的鋒芒。程宗揚心頭大定,自己還以為劍玉姬是刀槍不入的神人,原來她還忌憚屠龍刀的鋒銳。程宗揚不再猶豫,屠龍刀大開大闔,全是進手,刀光霍霍朝劍玉姬殺去。

  相比于屠龍刀的虎虎生風,劍玉姬的劍法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輕揚婉舉,有種難以言說的玄妙意境。程宗揚的五虎斷門刀雖然兇猛凌厲,卻沾不到她半點衣角。

  刀鋒忽然一震,一縷真氣游絲般鉆入手臂,程宗揚真氣狂涌,將她的攻勢統統化解。就在這時,丹田中的氣輪忽然一滯,接著一股沛然的威壓從對手身上散發出來,劍玉姬整個人都仿佛變成一柄利劍,壓得程宗揚幾乎透不過氣來。

  已死老僧和程宗揚交手時活像一只隨時會掛的病鴨子,這會兒對上金兀術,病鴨子眨眼變成海東青。他大笑著飛身過去,半空中雙臂一展,猶如蒼鷹展翅,一臂掃中金兀術的重槌,一手抓住西門慶朝后拋出,喝道:「接住!」

  靜善連理都不理,閃身掠進戰團,任由西門慶頭下腳上地一頭栽在地上,當場就摔得閉過氣去。

  已死老僧趕緊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雙手合什,慈眉善目地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獸手肘鮮血直流,但他這會兒兇性大發,對傷勢不理不顧,脖頸鬃毛飛舞,長槍灑下無數寒星,雨點般朝老和尚的光頭襲去。已死老僧大喝一聲,朝著槍鋒一拳沖出,似乎要用強悍的修為正面硬撼青面獸的長槍,其實右腿卻陰險地一曲,用膝蓋朝青面獸小腿撞去。這一膝如果撞實,就算青面獸是頭真野獸,也少不得廢掉一條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著腳一聲慘叫,卻是招術還未使出,就被靜善徒兒踩住腳背,還狠狠擰了一下。

  青面獸躲過斷腿之禍,卻不肯承情,淌著鼻血傲然說道:「吾乃獸族無敵勇者!青面獸!正當壯年!尚未婚配!」

  金兀術踹著他的膝彎把他踢翻,毛茸茸的獸爪擋住已死老僧一記直拳。

  已死老僧與金兀術、青面獸兩人打得雞飛狗跳,他招術甚是奇特,身體就像面條一樣柔軟,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又威力極大。金兀術和青面獸都有五級的實力,本身又天賦異秉,力大無窮,對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沒有占到便宜。如果不是靜善幾次在危險關頭攪局,恐怕早就在傷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靜善絆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厘讓青面獸躲開,老和尚賭氣道:「不打了!不打了!」說著真的拍了拍屁股轉身就走。

  場中剩下金兀術、青面獸和靜善三人,雙方雖然敵對,卻全無斗志。靜善面沉如水,金兀術和青面獸這兩頭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勢,像跳戰舞一樣舉臂勾拳,展露肌肉,極力表現出自己的雄性氣勢。

  靜善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過了會兒道:「這里不是你們的戰場,回去吧。」

  青面獸挺胸道:「吾乃獸族無敵勇者!青面獸!正當壯年!尚未……」

  金兀術一腳把他踹翻,拄著巨槌道:「吾!金兀術!汝乃何族?」

  靜善冷哼一聲,轉身給了他一個后腦勺。

  兩名獸蠻人與老和尚的交手有驚無險,程宗揚這邊卻遇上了大麻煩,劍玉姬劍氣怒漲,真氣猶如巨浪一波波襲來。程宗揚雖然有屠龍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壓制。

  雖然程宗揚明知道這是劍玉姬顧忌屠龍刀的鋒銳,以拙勝巧。但如果這時略有退讓,劍玉姬的真氣勢如破竹,直接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得已下,程宗揚只能咬牙苦撐,結果棄長就短,演變成比拚內力的消耗戰。

  丹田的氣輪在巨大的壓力下,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旋轉。那些匯集成輪狀的細小瑩光飛快地黯淡下來,真氣迅速流逝。雖然自己調息打坐之后,氣輪還能重新變得充盈。但這一次,程宗揚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運氣支撐到最后。

  不到半盞茶時間,突然丹田一陣劇痛,程宗揚駭然發現,氣輪已耗盡最后一點真元,幾近油盡燈枯。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自己想像,透過內視,能看到自己的氣海越來越稀薄,旋轉的氣輪顏色由瑩白變成淡淡的紅色,仿佛風中搖曳的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程宗揚咬緊牙關,苦苦支撐。再堅持一下,只要再堅持一下,自己就能支撐過去……

  氣輪的色澤逐漸黯淡下來,像熄滅的燭光一樣變得暗紅,就在它幾乎寂滅的剎那,氣輪猛地膨脹起來。

  如果這一幕出現在平常修煉中,程宗揚肯定以為是突破在際,氣輪劇漲,修為突飛猛進。然而在此時出現,那只有一個可能:真元耗盡,殞滅在際。這不是氣輪蛻變,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揚額頭、鼻尖同時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如果氣輪爆裂,自己超過九成的可能會當場完蛋。如果自己走了狗屎運,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會變成廢人。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個可能。

  程宗揚心里這會兒只有一個念頭:為什么沒人死!

  不管死的是誰,只要有人送命,自己的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氣,就讓自己再多支撐片刻……

  手中的屠龍刀似乎重逾千斤,而透過刀身攻來的真氣仿佛無窮無盡,沒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濕,鼻中滴下一串溫熱的鮮血。程宗揚死命咬住牙關,不顧一切地催動氣輪,腦中卻在飛快地轉動。

  也許是生死關頭,思路分外清晰。在氣輪爆裂的剎那,程宗揚心頭微動,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氣,任由劍玉姬攻來的真氣長驅直入,攻入丹田。已經脆弱不堪的氣輪像吹爆的氣球一樣輕易迸碎。程宗揚口鼻同時涌出鮮血,在近乎散功的劇痛中,他只作了一件事--將丹田混亂的氣流導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氣從來都是單向匯入丹田,此時借助劍玉姬的攻勢,程宗揚悍然讓真氣逆行,由丹田涌至生死根。

  伴隨著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氣輪與生死根一觸,驀然凹陷。程宗揚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感受著體內的劇變。

  一片混亂中,丹田內仿佛多了一個針尖大小的存在,即使以內視也無法感知它的形狀和細節,但它的存在無庸置疑。因為自己破碎的氣輪,在氣海中流動的細小光點,都被那個存在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態,一視同仁地被吸入其中。

  那個存在吸引的速度越來越快,接著散布在經絡百穴間的真元、劍玉姬攻來的真氣、甚至體外彌漫在天地間那些難以辨認的氣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揚清楚看到劍玉姬驚愕的神情,能讓這個算無遺策的賤人失態,自己真是足以開懷了。可惜程宗揚想笑,卻沒能笑出來。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氣血也正在被那個存在所吞噬,假如劍玉姬現在罷手,她甚至用不著動一根手指,就能看到自己爆成一團血霧的可笑下場。

  突然一股沛然的寒意沿著雙臂猛然涌入丹田,它如此強大,潮水般的氣勢遠遠超過自己的修為,同時又奇寒徹骨,沿途的經絡都仿佛被凍僵。

  程宗揚奔流的鼻血一瞬間被凍住,以一個古怪的模樣掛在臉上。手中的屠龍刀像被喚醒般微微顫動,接著腦中傳來一聲在蒼茫中輪回了無窮歲月的長嘯!

  是龍吟!程宗揚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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