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靈果從泥土中悄然鉆出,蜷曲的枝葉慢慢舒展開來,嫩綠的葉片映射出天際璀璨的星光。
遠處,一隻白鹿昂起頭,警覺地看看四周,然後邁著優雅的步子穿過灑滿月光的樹叢。
夜色下的湖泊猶如銀鏡,映出白鹿溫柔的眼睛。白鹿低下頭,鹿吻在水面上蕩起一圈漣漪。
忽然“嘩啦”一聲,一個男子從樹林中鉆出,他一手握著單刀,下巴鬍子拉茬,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汗水和血腥氣息。白鹿後退一步,接著靈巧地躍起,消失在樹叢中。
程宗揚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斷那株攔路的玉靈果,用刀背挑著甩開,回頭叫道:“在這兒呢!”
幾匹走騾從樹林中魚貫而出,清一色腿長體健,皮毛烏黑,磨得發亮的蹄鐵足有碗口大小,只不過中間夾著一頭灰不拉嘰的草驢,怎么看怎么猥瑣。
小紫側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純美的臉龐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掛著一隻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圓乎乎的腦袋。後面的朱老頭盤著一條腿坐在驢背上,兩手籠在袖中,一臉得意地說道:“我就說嘛,山腳有水!咋樣?大爺一口吐沫一個坑!說啥是啥!”
蕭遙逸騎著他的白水駒,懶洋洋道:“老頭,這一路看到野豬了嗎?”
朱老頭嗤了一聲,“鹿臺山哪兒來的野豬!”
“知道為什么嗎?”
朱老頭一怔,“為啥?”
“都被你吹死了!”蕭遙逸啐道:“就你帶的這鳥路!三天摔了四頭騾子,丟了七成的鹽,一半的糧食!你還有臉瞎白活!”
朱老頭訕訕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領路的不是小程子嗎?”
程宗揚一頭扎進湖里,痛痛快快喝了個飽,然後一邊甩著腦袋上的水,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死老頭!再啰嗦就滾蛋!”
“急了不是?”朱老頭趕緊拿著水囊去盛水,一邊道:“大爺知道你這一路辛苦,嘴上沒說啥,可心里疼著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說什么時候能到蒼瀾吧!”
朱老頭眨巴著眼,用商量的口氣道:“總得有個……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揚一聽都氣笑了。從臨安出發時,他們為了趕路,帶了十匹上等的河東馬。到了夷陵,程宗揚考慮到要走山路,把馬匹換成更能負重的走騾。結果自從進了鹿臺山,這一路就沒順過。朱老頭帶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險徑,頭一天就摔了兩匹走騾。
程宗揚入山前算過,五個人來回一個半月,加上武二那個飯桶,至少要四百斤糧食。因此用了兩頭走騾帶了四石糧——結果摔的就是那兩頭。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搶了一石下來。大伙兒這會兒就該喝西北風了。
武二郎嘴里叼著根細枝,抱著膀子,哼著小曲從林子里晃晃悠悠出來,悠閑得跟剛趕完廟會一樣。走南荒時自己就見識過這廝的嘴臉,一貫的好吃懶做,偷奸耍滑,眼瞧著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蘇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讓他幹點活兒,比從他口袋里掏錢都難。
“呸!”武二吐掉樹枝,扯著衣角道:“這衣裳不錯!”
程宗揚又有種翻白眼的沖動。上次走南荒自己吃過苦頭,別管多漂亮體面的衣服,進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這回自己早早做好準備,用最結實的帆布做了兩身衣服,結果被武二看到,非涎著臉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爺這一路就穿著渾身上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搖過市。再配雙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裝廣告了。
小狐貍那盞燈也不省油,仗著自己是病號,沒人敢指使他幹活。他倒不肯穿山寨版牛仔裝,仍是一身足以讓姑娘們拋媚眼的錦衣華服。和他一比,大伙兒全成跟班的了。不過這小子就有本事穿著一身白衣鉆山過嶺,還不皺不破,跟新的一樣,再拉風別人也只能干眼紅。
剛才又有一頭走騾磨破蹄子,倆壯丁帶一個老頭圍著騾子直樂,沒一個動手的。程宗揚只好自己動手宰了騾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現在還剩下五頭騾子,帶著一石糧,一些鹽巴、乾貨,再加上三頂帳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損失牲口,恐怕就要用坐騎來載貨了。
眾人已經斷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揚這邊殺騾,他那邊喝血解渴,喝完又包了一大塊騾肉,自己烤了吃了個肚圓,這會兒才剔著牙出來。
程宗揚把一隻鐵鍋扔給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發飆,看到程宗揚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氣哼哼打了水,盛上米淘著。
朱老頭看著風頭不對,往草驢後一縮,接著被程宗揚揪出來,“把這塊肉洗了!剩下的用鹽腌上!敢啰嗦一會兒吃煙去!”
朱老頭嘟囔幾句,還是老老實實洗了肉,把剩下沒沾過水的抹了鹽腌著。小狐貍這會兒也突然勤快起來,自己在湖邊找了塊石頭,光著膀子“嘩嘩”地洗著衣服。
程宗揚張開四肢往湖邊的草叢一躺,“死丫頭!過來給我捶腿!”
“哎!”小紫脆生生應了一聲,接著“篷”的一聲,騾背上掉下來一個沉重的袋子。接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鉆出來,一路怪響地奔到程宗揚身邊,揮著兩條長臂,“呯呯”地給程宗揚捶腿。
程宗揚只挨了兩下就受不住,抱著腿跳到一邊,“幹!這是剁餡兒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頭一聽就慌了,“有餃子給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兒!還餃子餡呢。蕭子!你怎么跟個娘兒們似的?洗得沒完了?”
蕭遙逸抖著衣服道:“二爺,你那一條褲衩半年不換的作派我可學不來。”
“都閉嘴吧!”程宗揚架了幾根樹枝,掛上鐵鍋,然後生火做飯。
程宗揚一邊用火鐮打火,一邊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該把秦會之帶來。不過臨安的局面剛剛鋪開,錢莊、糧行、地產,每一件事都千頭萬緒,不能不留一個得力的手下照應,自己手下數來數去,除了秦會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挑起大梁。
秦會之動不得,祁遠也是無法替代的,建康一攤子事還得他來招呼自己才放心。好在晉宋兩國的門路已經打開,王茂弘既然委托張少煌給自己捎話,至少在災荒平衡渡過之前,晉國不會有大動作。
至于宋國,自己臨行前,特意招來劉娥——為此自己已經作好準備等著死丫頭奚落,結果死丫頭什么都沒說。
讓劉娥侍寢,自己還真不是好色。實在是她壓抑在內心的惶恐和那種無處依靠的驚懼,讓自己心生不忍。岳鳥人拍拍屁股消失得無影無蹤,全然沒有在意他這種絲毫不負責任的行為,給劉娥留下怎樣一種被拋棄的恐怕。
十余年來,劉娥守著那個與宋室毫無血緣關系的陛下,時刻都在擔心騙局一旦被揭破的可怕後果,而始作俑者始終毫無音信。當自己和小紫先後出現,她就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握住,甚至連起碼的體面都顧不上。
自己如果對她不聞不問,或者還和以前一般把她當長輩敬而遠之,真不知她的失落感會有多強烈。
當自己在榻上看著這個曾經屬于岳鳥人的美婦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開的喜悅和滿足,程宗揚真不知道自己是太過無恥還是太過善良。他甚至想到,劉娥同意賈師憲對江州用兵,也許還存著逼岳鳥人出現的念頭。
程宗揚小心地沒有去觸動宋主的秘密。沒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後果,劉娥不能,自己的盤江程氏不能,就是賈師憲和高俅也不能。
離開宋國前,自己給賈師憲、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禮——盤江程氏的股東大會就是想給這些宋國現在和未來的重臣一個信號:世道太平,大家才好一起發財。
程宗揚從來不相信世間會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夠永遠保密,即使沒有黑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揚看來,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還沒有公開之前,搶先化解掉可能引發的危險。相信大家都是聰明人,縱然黑魔海已經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沒有他們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真正讓程宗揚擔憂的是另一個人:大貂珰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發出宮,數十年來南征北戰,與岳鵬舉崛起的軌跡沒有交集——他對宋室的忠誠反而成了宋國最大的隱憂。
程宗揚沒有掩飾自己對秦翰的忌憚,劉娥的反應也與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轍:賜秦翰一杯鴆酒。但不明不白地幹掉這位功勛卓著又沒什么過錯的大貂珰,程宗揚自問還狠不下這份心腸。最後他拒絕了劉娥賜死的詔旨,只借著秦翰受傷的機會,以安撫功臣為名,重重給了份賞賜,順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權,把他遠遠打發出去辦件閑差。
消除了這件隱患,程宗揚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陽圣果,解決了小狐貍的傷勢,自己還要穿越半個六朝,趕往漢國去挨雲三爺和雲六爺的罵。希望馮源、哈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陽山的銅礦拿到手,到時好送雲家一份大禮彌補自己的過錯。
死丫頭的侍奴都留在臨安,由雁兒這半個主人管束,卓雲君卻北上龍闕山,趕赴龍池。不知道死丫頭這些安排到底在算計什么,但程宗揚有種預感,太乙真宗的好日子只怕到頭了。
“老頭,現在過了鹿臺山,等到了蒼瀾,太泉古陣還有多遠?”
“太泉古陣就在蒼瀾。”朱老頭道:“蒼瀾本來是山谷一片平地,進出太泉古陣的人都得在那兒落腳。去的人多了,就成了個鎮子。太泉古陣就在鎮外。”
蕭遙逸道:“你不是說蒼瀾是個鬼地方,怎么還有人住呢?”
“這說來就話長了,想當年……”
沒等朱老頭賣關子,程宗揚便打斷他,“長話短說!”
朱老頭一肚子話被他憋回去,臉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嘰嘰道:“哪兒的水土不養人呢?南荒那鬼地方還有人呢,蒼瀾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蕭遙逸道:“鎮上住的都是蒼瀾本地人?”
朱老頭趁機打開話匣子,“哪兒的人都有!蒼瀾周圍霧氣常年不散,本地人都叫霧瘴,每過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時間進不去太泉,又不肯罷休,只好在蒼瀾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傷,沒辦法再穿過霧瘴回來,只能留在蒼瀾常住。一來二去,那鎮里什么人都有,鎮上也沒什么規矩,誰的拳頭大,說話就算數。不過鎮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沒有外面人來,也就沒有蒼瀾鎮,所以只要不招惹鎮上的人,大家也相安無事。”
程宗揚扭頭道:“武二,你闖蕩天下這么多年,沒去過太泉古陣?”
武二郎懶洋洋道:“誰樂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爺認識你算倒了大霉了,去了趟南荒不說,去太泉也把二爺叫上,真以為二爺是你家長工啊?”
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寧肯牽條狗也不想牽武二郎這頭大牲口。但太泉古陣危險重重,身邊不能沒有個打手。金兀朮和豹子頭留在臨安坐鎮金庫,盧景北上洛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護月霜,實在抽不出人來。
自己剛是五級的修為,能照顧小紫就不錯了,死老頭修為深淺不好說,可那老東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樣也是個不靠譜的,不定什么時候就掉鏈子。武二雖然嘴臭了點兒,再怎么說也有六級的修為,真到了危急關頭,還能豁出去拼一把,算來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選。
程宗揚板著臉道:“一天兩枚金銖,從太泉回來就給。二爺,你都窮得要當褲子,不趁這個機會掙一筆,怎么好娶蘇荔過門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爺,二爺非把你打得連紫丫頭都認不出來!”
小紫笑道:“我給你四枚金銖,你打給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憤然道:“二爺是那種人嗎?這塊肉是我的!姓蕭的,你敢搶!”
蕭遙逸收回手,接著瀟灑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後在武二郎瞪圓的牛眼下悠哉悠哉地抓起來,埋頭一通猛啃,一邊還賤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爺,你也來一口?”
趕在武二發飆之前,程宗揚把一團髒衣服甩到小狐貍臉上,“少廢話!趕緊吃完,把這幾件衣服給洗了!”
“武二的衣服憑什么讓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乾凈嗎?要不二爺再給你加條褲衩?”
蕭遙逸連忙把衣服塞到身後,“就這些!多一件蕭爺死給你們看!”
次日清晨出了鹿臺山,終于找到大路。程宗揚牽著走騾在前領路,蕭遙逸銀鞍白馬跟在後面,兩人一個灰不拉嘰的帆布牛仔服,一個上好的貢綢絲袍,活脫脫一副馬伕與公子哥兒的派頭。只不過蕭遙逸鞍旁架著兩根樹枝,上面挑著幾件未乾的衣服迎風招展,讓武二很是冷嘲熱諷一番,說小侯爺騎的這是帶翅膀的天馬,拉風得都快飛起來了。
蕭遙逸只回了他兩個字:村牛!
上了大路,漸漸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帶矢的勁裝大漢,三五成群,看樣子都是去蒼瀾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漢子沒有半點遇到同路的喜色,反而各自戒備。
無論宋國還是昭南,疆界都沒有越過鹿臺山,簡單說,這里就是沒王法的地界。偶爾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揚早早便繞開了。他這次帶的騾馬多,雖然折損了一半,還剩下兩馬一驢五頭走騾,也算一筆不小的財富。如果不是武二的樣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圍的景物漸漸變得荒涼。樹木越來越少,接著消失,然後連青草也變得稀疏。到第四天,乾脆連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紅土,成了徹頭徹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帶足了糧食和飲水,眾人早就被眼前的荒涼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眾人終于到達蒼瀾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見到一點綠色。由于明天要越過霧瘴,程宗揚決定在山下宿營,休養一晚。
抱著相同的念頭顯然并不止自己一個,夕陽還未落山,山腳宿營地已經有了四五伙人,把個不大的營地占得滿滿的。
“老頭,你不是說這地方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來嗎?這一路咱們可碰見不少人了。”
朱老頭眨巴著眼道:“興許是趕上鎮里開集?”
“什么開集?”
“鎮上人也要糧食、鹽巴、用醫用藥。蒼瀾鎮不產別的,就守著一個太古泉古陣,留在鎮上的人靠著從里面得的東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換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這些漢子像是趕集的嗎?”
“那可說不準。”
程宗揚懶得跟他瞎扯,找了處背風的位置先把釬子打上,拴好騾馬,然後打上木楔,準備搭起帳篷,身後忽然有人喝道:“這里已經被我們鐵馬堂占了!勞駕換個地方!”
朱老頭一縮腦袋,鉆到驢屁股後面。
程宗揚趕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憊不堪,聞言頓時心頭火起,沉下臉道:“先來後到,還是勞煩尊駕換個地方!”
幾名勁裝大漢臉色不善的過來,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著自己胸口,傲然道:“我是鐵馬堂副堂主鐵中寶!叫你主子過來說話!”
程宗揚一怔,這才意識到他們把小狐貍當成自己這群人的主子了,他沒興趣和這些人廢話,一轉身,利落地叉手道:“請爺示下。”
蕭遙逸更乾脆,揚起馬鞭,“武二!扁他!”
鐵中寶怒喝一聲,拔步沖來。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見一條猛虎般的大漢從那公子哥兒身後躍出,身體一橫,直接把鐵副堂主撞得倒飛出去。
鐵中寶飛出數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樣連翻了幾個跟頭,趴在一灘爛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頸後的虎斑,眼中兇光四射,接著猛地伸長脖頸,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那幾名鐵馬堂的漢子還沒動手就被嚇住了,聽到這聲虎嘯,頓時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武二這一下震懾全場,周圍投來的目光少了幾分貪婪,多了幾分畏懼。敢來太泉古陣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蒼瀾又是無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這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存了幾分歹意,見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斂起來。
武二郎在外面揚威立萬,程宗揚連頭沒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撐好帳篷,然後一手扶著小紫,一手從黑珍珠馬鞍後取下一隻小巧的鐵皮箱,扛在肩上送進帳篷。
帳內鋪著隔潮的狼皮墊,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墊子上,然後張開雙手。
程宗揚像散架一樣倒下來,一頭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我了……”
小紫輕柔地替他按摩著頭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兒敢睡啊。死老頭屁事不管,武二那廝只管自己吃飽。小狐貍受了傷,就是個繡花枕頭,蒙人還行,風大點兒就能把他吹倒。”
“閉上眼,別說話。”
程宗揚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漸漸平靜下來。
忽然武二伸頭進來,“咋不做飯呢?”
程宗揚抄起一隻靴子丟過去,“你大爺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問一聲嘛。”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著胸膛道:“老程你歇著!今兒的晚飯包我身上!”
蕭遙逸抱著手臂,口氣風涼地說道:“哎喲,二爺做飯?我沒聽錯吧?”
“誰說做了?小子來吧,瞧二爺的!”
武二郎大眼掃了一圈,然後大搖大擺朝旁邊一處帳篷走去。
那處帳篷只有三個人,一個老者帶著兩個年輕後生,見他過來都戒備地把手伸背後,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聲,“姓鐵的呢?讓他出來見我!”
老者把兩名後生按在身後,然後抱拳道:“尊駕明鑒,鐵馬堂在西邊,和在下不是一路。”
“少來蒙二爺!瞧你們的打扮,難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難怪尊駕認錯。我們百琴谷和他們鐵馬堂雖然都是唐國人,但鐵馬堂在涼州,涼州盟四堂八會排名第七,堂主鐵雄山,這次來的是他侄兒。百琴谷在鳳州,與綠林好漢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爺在邊塞待過,哪里來的涼州盟?”
老者耐著性子道:“這些年邊塞不靖,各門派結盟自保。涼州盟的總盟主是涼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臺山還見過宗內的左護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終于打動了武二郎。他哼了一聲,“既然如此,便饒你們一次!”
三人都鬆了口氣,趕緊抱拳打發了這個瘟神。
武二郎空著手出來,蕭遙逸一臉納悶,“二爺,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瞧著吧!”
武二郎一臉兇神惡煞地闖進鐵馬堂營地,一名漢子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還沒開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個跟頭。
“哪里來的蝥賊,也敢騎到二爺頭上!”
被武二郎闖上門來一通大罵,鐵馬堂眾人都漲紅了脖頸,這些漢子都是廝殺慣的,雖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負,當下無聲地交流著眼神——“跟這孫子拼了!”
只聽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護法求了幾次,二爺肯往這鬼地方來!敢跟二爺別苗頭,當二爺是好欺負的!”
武二郎滿口罵罵咧咧,渾沒注意周圍人都吃驚的張大嘴巴。終于有人憋出一句:“左護法請來的?”
武二郎橫著眼道:“二爺和丹霞宗掰不開的交情!左護法和二爺的交情更是不一般,誰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爺身上招呼!要皺一皺眉頭,二爺不算好漢!”
鐵馬堂的漢子都叫了起來,“我們是涼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們涼州盟總盟主!”
“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鐵中寶本來躺著裝死,這會兒也睜開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們是涼州的?”
“涼州鐵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聲,“兄弟,這!這!這怎么說呢!”說著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鐵中寶趕緊爬起來死命攔住,“是我有眼無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武二郎退開一步,紅著眼扯開袖子,露出肌肉虬結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刀,“我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給兄弟賠罪!”
眾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萬萬不可!”
武二郎叫道:“別攔我!讓我給兄弟賠罪!”
鐵中寶淚流滿面,他一把扯開衣服,拍著胸膛道:“二爺!你要扎!就往這兒扎吧!”
“鐺啷”一聲,尖刀脫手,武二郎把著鐵中寶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識啊!”
“啥都別說了!”
程宗揚沒看到這一幕,他掀開帳篷出來,正看到武二郎雄糾糾扛著一隻熟羊出來,後面鐵馬堂的漢子抹淚相送,不禁愕然道:“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說道:“紫丫頭,嘗嘗二爺烤的這羊!這周圍幾十里連根草都沒有,兩天沒吃熱飯了吧?”
蕭遙逸扯了條羊腿遞給小紫,然後自己撈了一塊,一邊埋頭大吃,一邊道:“趕緊吃!吃完就走!人家說了,左護法在後面!帶著四堂八會好幾十個高手,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餡了。”
程宗揚看著自己剛扎好的帳篷,半晌才叫道:“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