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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徐大忽悠

第三章  抱著被放血的覺悟踏進成衣店,程宗揚仍然被店內的價格深深地震驚了。一件上衣十貫——足足一萬銅銖;一條褲子八貫——足足八千銅銖——還是最便宜的那種。

  程宗揚一邊心頭往外飆血,一邊咬牙買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臨行時帶了一千金銖,一千銀銖,還有十貫銅銖當零錢,這筆錢在六朝任何一個地方都夠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業。可在蒼瀾這個破鎮上,五個人恐怕連一個月都支撐不了。

  穿上單薄的上衣,程宗揚心一橫,決定到兵器鋪再買把刀備用。越是這種地方,防身越是要緊,這個錢可省不得。

  一進兵器鋪,便看到墻上掛滿各種兵刃。以程宗揚現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這些兵器都是質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幾件品質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屬得上名刀名劍。

  按照蒼瀾的物價,一個窩頭一百五,一件上衣一萬,程宗揚都沒敢問那幾件兵器的價格,指著墻角最普通一把鋼刀問道:“這把刀多少錢?”

  “二十文。”

  程宗揚扭過頭,“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邊是五十文的。墻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揚抬起頭,看著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後指著最上面一柄腰刀問道:“這把刀呢?”

  店主隨口吐出一個數:“五百文。”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這把刀色澤烏黑,刀柄纏的麻繩早就朽壞了,顯然自打進了店鋪就沒人養護過,但刀鋒仍隱隱泛著青光,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質不凡的名刀。想當初在臨安,那把屠龍刀看一眼就要一貫,林沖買下來用了足足一千貫——按這價格足夠給星月湖大營每人一把了。

  程宗揚拍出五枚銀銖,“買了!”

  店主摘下刀,隨手扔在柜上,一副懶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揚抱著刀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道:“瞧瞧這刀!猜猜多少錢!”

  小紫道:“三百——銅銖。”

  “三百?開什么玩笑呢!瞧這刀鋒,至少值五百貫!”

  “那是外面的價格哦。”小紫笑道:“在鎮子上,只值三百銅銖。”

  程宗揚愕然道:“為什么?”

  “程頭兒,你好笨哦。這些兵刃都是闖太泉的人丟下的,鎮上的人撿回來,一文錢都不用花。而且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帶到外面不一定會惹什么麻煩,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個冤大頭才肯花五百銅銖買呢。”

  程宗揚奪過刀挎在腰間,忿忿道:“我有錢!我樂意!”

  接著看下去,程宗揚才發現死丫頭說得沒錯,鎮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類兵器,一個窩頭換三把好刀在蒼瀾鎮一點都不是神話。

  “小狐貍他們不知道怎么樣了。”程宗揚望著鎮口的竹橋,“這會兒還不出來,不會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會把他背出來的。”

  “就武二那操性?”程宗揚一萬個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這么仗義!”

  話雖這么說,但瞧著小紫笑瞇瞇的神情,程宗揚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死丫頭,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們兩個昨天打賭,小狐貍輸了,欠了武二十枚銅銖。”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這賭如果是武二輸了,說不定就把小狐貍扔哪個山溝溝里。現在輸的是小狐貍,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來,好讓他還債。

  這倆貨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頭是死是活,程宗揚根本就懶得操那個閑心。

  一群漢子喧嘩著走來,他們一多半都和程宗揚一樣帶著傷,顯然也在濃霧中吃過虧,好不容易到了蒼瀾鎮,神情間都帶著死里逃生的亢奮。看到這些興致勃勃來尋寶的漢子,鎮上的居民倒沒有多少表情,只不過眼中偶爾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眼看小紫眼珠直轉,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揚趕緊把她拉走,免得這個死丫頭惹出什么禍端來。

  蒼瀾鎮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個來回。街旁的房屋雖然破了點兒,多少還有些體面,越往東南越顯敗落,有些連門都沒有,遍地雜草叢生,難怪是破落戶。

  但無論再破的破落戶,門前照樣也擺著幾樣從太泉古陣挖來的“寶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

  程宗揚忽然停住腳步,看著旁邊一處攤位。那處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樣子很有些年頭,歪歪斜斜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房子沒門,因為門板被人卸下來,用幾塊石頭支著,當成桌子,上面擺著幾件泥俑。

  程宗揚的視線卻是在門板上。那扇門板只擺了幾樣東西,另一半是招牌,因為是用蘆灰摻水寫的,字跡看上去有些渙漫不清,寫的是——

  本店業務:

  出售:河圖、洛書、無字天書、麒麟、獬豸、靈龜、龍馬、白魚、丹鯉、白蛇(代斬)、嘉禾(九穗)、瑞麥(三岐)、獨眼石人(代埋代挖)、黃帛絹書(代塞魚腹)、黃鳥之旗等。

  代理:寫勸進表、學狐貍叫、傳衣帶詔、立禪讓壇、代放祥雲(七彩)、制訂讖言(包傳播講解)、附會地名、觀星、望氣、測字、編寫傳播童謠、編撰族譜(可上溯至盤古)。

  整容:重瞳、出額、四乳、臂長(至膝)、駢肋、并齒、日角、方目、手足紋理成字(藝術篆體)、各部位黑痣或紅痣等。

  接受訂制及修補:傳國玉璽、帝冠龍袍、丹書鐵券等。

  主持:開國儀式、登基大典、天書封禪、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證妊娠期延長十四至四十八個月,出生即能說話,出生時有紅光、異香等。

  另有景星出、慶云現、帝氣沖霄、黑龍出水、鳳鳴岐山、白虹貫日、甘露降地等多項業務……

  程宗揚抬起頭,“老板在嗎?”

  他沒敢聲音太大,生怕把後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靜悄悄的,沒有絲毫響動。

  “老板在嗎?”

  連問了幾聲,旁邊一個鄰居才懶洋洋道:“老徐吃飯去了。”

  “敢問老兄,在哪家飯莊?”

  “哪家飯莊?”鄰居嗤笑一聲,往河邊指了指,“那邊!”

  鎮旁的小河只有一兩丈寬,河灘新打了個圍子,里面水已經被淘凈,一個瘦子正彎著腰在泥里摸魚。

  旁邊幾個六七歲的小孩一邊往他身上甩泥巴,一邊道:“徐瘦子!不要臉!搶我們的魚!”

  姓徐的瘦子光著兩條腿,褲子提在手里,把褲腿扎起來,變成一條口袋,他一邊撿著泥里亂蹦的小魚扔到褲子里,一邊道:“誰搶你們的魚了?你們這些小屁孩只會瞎玩,會做魚嗎?我跟你們說,這魚啊,一死就不新鮮了,要現撈現燒才好吃!趕緊撿柴去!一會兒烤好了,每人一條……”

  “河里的魚吃了會變傻子,我們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說!我都吃了幾十年了,還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魚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作勢要打,幾個小孩一哄而散,一邊叫著:“瘦子變傻子!徐瘦子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這些小屁孩子……”

  程宗揚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們是……”

  程宗揚笑道:“我們是外地人,剛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這才找來。”

  “哦!”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還沒穿褲子,他提著褲子里的幾條小魚不舍得扔,最後溜到草叢中,扯著袍子遮掩著把魚倒在岸上,這才趕緊提上褲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撥了撥亂紛紛的頭髪,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臉從容地上了岸,未曾說話先是兩聲朗笑,然後矜持地拱了拱手,“原來是遠來的貴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魚萬載一遇出世的吉日,兩位倒是趕巧了。”

  程宗揚與小紫互視一眼,只聽他侃侃言道:“此魚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長,長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魚雖長不盈手,然育天地萬載之靈氣,若得瓊漿烹之,食一尾可壽至百歲,食三尾可登千歲,日食一尾,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

  程宗揚開始還笑著洗耳恭聽,可見這人滔滔不絕,大有說到天黑也不帶喘氣的勢頭,連忙打斷他,“在下姓程,敢問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單名一個福字。”

  徐福?!

  看著這位口吐蓮花,面帶菜色的高人,程宗揚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這可是世間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沒去扶桑,待在蒼瀾待著辦業務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隨口說道:“不知兩位前來,是要買石人,還是訂制傳國玉璽?”

  程宗揚道:“長生不老藥——這個有嗎?”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紀輕輕,如何也尋長生不老之術?君不見世有仙人,餐風食露,白日飛生,大劫一至,終將殞滅。仙人猶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長生不老?”

  “你剛才不還說那個太泉神魚,吃一口與天地同壽嗎?”

  徐君房眼都不帶眨地說道:“然也!但食此魚以求長生,須以瓊漿烹之。瓊漿乃天地之髓,萬萬年方得一出,世人萬難一睹,奈何奈何!”

  “不過……”徐君房話鋒忽然一轉,神秘地說道:“長生不老藥在下雖然沒有,哪里有,敝人卻略知一二。只需十貫……不!一貫銅銖!徐某便即奉上。”

  說著徐君房眼睛一亮,看著那年輕人拿出一枚金燦燦的錢銖。他連忙伸手去接,那年輕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揚把金銖夾在指間,笑瞇瞇道:“你說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尷尬地咳嗽兩聲,底氣不足地小聲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程宗揚道:“用不著你去扶桑那么遠,只要給我們帶帶路——去趟太泉古陣。”

  徐君房臉上變色,搖手道:“不行!不行!誰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銖。”程宗揚拋了拋手里金燦燦的錢銖。

  徐君房兩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帶路是吧?成!”

  程宗揚手一抬,把金銖拋過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邊卻伸來一隻小手,輕輕巧巧把金銖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綻出一絲笑意,柔聲道:“你進過太泉古陣嗎?”

  與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觸,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來,使勁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論太泉古陣,整個蒼瀾鎮沒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個有八個都只能在外面轉轉,徐某當年連第四層的迷魂橋都去過。你們如果要進去,最好買幾本河圖——河圖一出,天下太平,進太泉古陣必備的寶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親筆簽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銖……”

  小紫美目異彩閃動,柔聲道:“人家最不喜歡被人騙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著,似乎極力在擺脫什么,最後頹然道:“成本價,三十五文,要敢騙你,我立刻跳河里變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銖拋給他,“那就要兩本好了。先給我們找處落腳的地方。”

  徐君房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望著小紫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不過看到手中的金銖,他立刻又換上驚喜的表情,拿起金銖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來,“找什么客棧!你們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擠,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程宗揚道:“你那房子,打個噴嚏都會倒。鎮上有什么客棧?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蒼瀾鎮有五六家客棧,加起來有十七八間客房,平常鎮上來的人不多,倒是夠住,價錢也不貴,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還沒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魚”,用一根柳條穿了,提在手中。剛才用成本價賣給小紫兩本河圖,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樣的買賣口吻,口氣隨意了許多。他雖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壞,對蒼瀾鎮更是了如指掌,沒費多少工夫就帶著兩人來到一家客棧,熟絡地說道:“老程,看看這家怎么樣?鎮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著床幫,得意地說道:“瞧瞧這床,一條腿都不缺!”

  程宗揚咧了咧嘴,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遠之地,也就是腳夫住宿的水準。即使死丫頭不說什么,單是雪雪那條小賤狗的白眼就夠瞧的。

  “有沒有再好點的住處?”

  “有。不過那價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貫。”

  “一貫就一貫。”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可碰見大財主了。兩位,跟我來吧!”

  徐君房沒走大街,而是從房後繞過去,穿過籬笆,翻過小渠,七繞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後指著遠處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樣?”

  看慣了蒼瀾鎮的竹屋茅舍,猛然見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揚倒有些不適應起來,“鎮上居然還有磚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層磚,里面都是石頭。鎮上燒不了磚,全是從外面運來的,為包這層磚,可花了大價錢,”徐君房半是羨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誰讓這些外姓人有錢呢。”

  “外姓人?”

  “別說你是剛來的,就是在鎮上住上一年半載,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鎮上的門道。”徐君房道:“蒼瀾鎮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這樣土生土長的蒼瀾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來太泉,結果走不了的。他們不是本地人,又不是來了就走的外地人,鎮上都叫他們外姓人。”

  一個窩頭一百五十文,一把殺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這地方常住,還真要點勇氣,反正讓自己來選,寧肯住在臨安或者建康。程宗揚道:“他們為什么待在鎮上不想走呢?”

  “哪兒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徐君房道:“可別說我嚇唬你們:太泉古陣那鬼地方,進去十個,有六個出不來,四個能出來的,起碼有三個要少條胳膊缺條腿啥的。剩下一個就算啥都不缺,說不定還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要在這兒待一輩子。”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然後笑道:“越說越玄了,太泉古陣還有詛咒?”

  “這事兒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們鎮上人知根知底。”徐君房道:“瞧見那道霧瘴了嗎?有些運氣好的,全鬚全尾從太泉古陣出來,說不定還撿了什么寶貝,想著出去就能發大財,結果遇到外面的霧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撐不了多久,轉眼就修為盡失,成了廢人。再多待一會兒,命都沒了。”

  小紫眨著眼睛道:“會不會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傷,外面瞧著好端端的,一點看不出來,遇到霧瘴才知道輪到誰倒霉。說來也怪,只要留在鎮上,不去碰那道霧瘴,也沒什么事。大伙都說里面有詛咒,被太泉古陣看中的,就得留在鎮上,給太泉古陣陪葬。”

  “讓你說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程宗揚開了句玩笑,然後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搖了搖頭,“能來蒼瀾的,都不是庸手,這些外姓人長的在蒼瀾待了幾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遍了,沒一個能出去的,死在霧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當年萬藥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過,要來太泉古陣尋什么碧玉香樟,結果帶了幾十人進去,只有四五個活著出來。萬藥堂主也算運氣好,居然讓他撿到一株,樂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蒼瀾的時候,其他幾個弟子都出去了,偏偏萬藥堂主著了道。他仗著自己修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藥傍身,往外硬闖。結果第二年有人進蒼瀾,才把他的尸體撿回來。再往後,就沒人敢闖了,中了詛咒就老實在蒼瀾待著。”

  程宗揚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詛咒,有沒有找出什么規律?”

  “這事兒壓根就是個沒準。”徐君房道:“有些修為低的,來太泉四五趟,進進出出都沒事。有的修為高的,來一趟就著了道,不一定落在誰頭上呢。”

  程宗揚皺著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過神來。

  “程頭兒,想什么呢?”

  程宗揚道:“我在想難怪太泉古陣能留到現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陣里面有寶貝,這么多年下來,再大的寶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機關擋著,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還留到現在?原來還有這個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鎮上,雖然他們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鎮上討口飯吃,打發日子,倒也相安無事,只不過我們這本地人跟他們那些外姓人,平常來往不多。”

  “鎮上的店鋪都是本地人開的吧?”

  “街上除了幾家外姓人開的店鋪,其他都是本地人。不過鎮上有一門生意是被外姓人獨占的——”說話間到了院前,徐君房搶先進去,對小二道:“這是徐某的客戶,來鎮上看商路的,要一間上房!”

  聽說客人是商賈,小二立刻熱情了許多,“咱們這兒的客房分兩種,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貫,內院的上房一天五貫。不過既然是商家,又是頭一次住我們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貫的價錢,你看這價錢合適嗎?”

  程宗揚沒想到一個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兩折,雖然在外面還是天價,但在太泉這價錢確實不貴,他點頭道:“行!要兩間僻靜些的。”

  “好咧!內院還有兩間上房!小的帶兩位去看看!”小二取了鑰匙,殷勤地要去領路,卻被徐君房攔住,“我帶著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們沒事別來打擾。”

  小二雖然不情愿,但是別人帶來的客戶,只好把鑰匙交給徐君房。

  徐君房一邊領著兩人入內,一邊小聲道:“鎮上最歡迎的是行腳商,最看不上的,就是來尋寶的。鎮上的衣食全靠行腳商送來,可惜霧瘴難過,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家。尋寶那些要不進了太泉古陣出不來,要不進去一趟出來就走,沒有一個回頭客,鎮上人都恨不得把他們的錢抖擻乾凈才甘心。”

  程宗揚頻頻點頭,“原來如此,放心吧,就我這氣質,扮商人絕對不會露出馬腳!”

  踏進院子,程宗揚不由鬆了口氣。院里的房舍遠稱不上豪奢,但比起鎮上的客棧已經是天壤之別。

  徐君房道:“這棲鳳院有二三十間客房,以前外面來的行腳商都住在鎮上,自打棲鳳院建成,陸陸續續都住在這邊。交易也是和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鎮上一個窩頭還只賣五十文呢,如今漲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小紫抱著雪雪,像個乖巧的小婢一樣跟著程宗揚身後,忽然她抬起頭,美目中閃過一絲光亮。

  棲鳳院前後三進,前面兩進是客房。這會兒三人正在內院,剛進院門,便看到樓上一個火紅的身影——卻是在濃霧中驚鴻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著頭,露出的側臉有著雕塑般鮮明而完美的輪廓,她紅衣如火,走動時衣袖、裙邊和衣帶飄揚起來,隱約閃動著金絲繡成的火焰花紋,整個人就如同一隻耀眼的鳳凰,讓人難以無視。她淡淡掃了程宗揚等人一眼,隨即閃身進了房間。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說道:“徐大師,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會兒再往鎮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兩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辭。”他的禮數、氣度無可挑剔,只不過手里還提著那串小魚,拱手時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對于他穿的衣袍來說,泥水多幾點少幾點也看不大出來。

  進了門,程宗揚放下從騾背上搶到的行李,把其中一隻鐵箱遠遠放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叫道:“死丫頭!快來給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小賤狗立刻張牙舞爪要往程宗揚身上撲。

  程宗揚大喝一聲,“小賤狗!你找死啊!”

  話雖這么說,他還是立刻爬了起來,被這小賤狗咬上一口,雖然不怎么疼,但那後果比疼可嚴重太多了。

  程宗揚踢掉鞋子,盤膝坐在床上,“死丫頭,你剛才朝樓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揚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當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樣呢?死丫頭,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說,自從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智商各種不夠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頸子里掛的東西了嗎?”

  程宗揚想了一下,“哪兒有啊!她頸子里空蕩蕩的,哪里掛東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小紫沒再吊他胃口,“一隻琥珀。”

  程宗揚鬆了口氣,“琥珀?那東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歡,我給你買兩斤砸著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誰呢?”程宗揚一臉的不信,“世上哪兒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黃色的,這種琥珀傳說是天龍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龍睛玉還少見呢。”

  “死丫頭,見到別人的東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這東西幹嘛呢?”

  “好玩。”

  程宗揚一陣氣餒,“你就玩吧。喂!把小賤狗抱遠點兒!”

  小紫做了個鬼臉,然後手指輕輕一挑。遠處桌上的鐵箱“嗒”的一聲,箱蓋跳開,接著一陣刺耳的磨擦聲隨之傳來。

  那鐵箱只有兩尺長,一尺寬,高不及半尺,箱內填充著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時也能吸收聲音。

  伴隨著刺耳的磨擦聲,鋼坯被工具一點點刻出凹槽、齒牙、軸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極大,其中有幾件甚至是用珊瑚鐵制成。堅硬的鋼坯在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軟泥,被一點點雕刻成型。

  這是死丫頭隨身帶的“工廠”,每件工具看似簡單,其實都有著不遜色于工匠的精巧度——這些工具里都藏著一粒可以置換的龍睛玉,并由納入其中的陰魂驅使。這隻鐵箱堅固異常,無論平常行路,還是夜深人靜,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從來沒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這時,一顆只有黃豆大的鏍釘被雕琢出來,那件類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鏍釘一撥,又取出一塊鋼坯,繼續雕琢挫磨。

  程宗揚每次看到這隻箱子,都有種不爽的感覺——無論誰,和幾十條陰魂奴隸待在一個屋檐下,感覺都不會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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