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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宣自盡

  一片陰雲從天際涌來,陽光變得黯淡。秋風卷起枝梢飄零的落葉,從漢白玉砌成的雄偉闕樓間穿過,越過林立著虎賁甲士的城樓,飛入巍峨而森嚴的宮禁。

  龐大的宮殿群落被烏雲的陰影籠罩,寂靜得仿佛沉睡。落葉打著轉落入後宮一道不見天日的暗巷,在朱紅色的宮墻間飛舞片刻,然後越過高墻,從一座繪制著白虎的高樓旁滑過,落在一條筆直的御道上。

  一股長風襲來,落葉隨風而起,在秋風的裹挾下掠過重重宮禁,迎著一座龐大的宮殿飛去。那座宮殿座落在兩丈高的臺陛上,華麗得如同夢幻。落葉沿著長長的臺階疾飛而起,最後撞在一道竹簾上。

  長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曠無比,站在一端,幾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內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滿銀粉,上面用金箔貼出雲龍飛鳳的圖案。一名小黃門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隻螻蟻。

  “呯!”珠簾內,一隻鑲著金線的黑色衣袖拂過,將案上一隻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再說一遍。”

  “諾。”伏在地上的小黃門深深低下頭,“湖陽君入宮後,天子立刻召來董宣。責問他沖撞湖陽君車駕,殺死湖陽君馭手諸事。董宣當庭應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錘擊殺董宣。董宣說……”

  小黃門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說:’陛下秉政,漢室中興,今日以一豪奴而殺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錘,有傷天子圣德,愿請自盡!’說完就縱身朝柱上撞去……”

  簾後一個譏誚的聲音道:“沒死嗎?”。

  “……沒有。”

  “董宣好硬的腦袋——接著說!”

  “諾。天子見董宣血流滿面,怒容稍解,轉而命董宣向湖陽君叩頭賠罪,董宣不從。天子讓甲士按著董宣的腦袋往下磕,可董宣兩手據地,硬著脖子,周圍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沒把他的脖子按下來。”

  “那些廢物甲士,留他們何用!”簾後聲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殺他了吧?”

  “天子說,董宣殺賊雖然無罪,但沖撞湖陽君車駕有過,當罰錢十萬,以解湖陽君之怒。”

  “十萬錢——可是五十枚金銖呢。天子好大的手筆。”

  小黃門緊緊閉著嘴巴。

  “接著說!”

  小黃門打了個哆嗦,連忙道:“諾——天子打發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陽君幾句,湖陽君無奈之下,只能謝恩告退。”

  “後來呢?”

  “等湖陽君一走,天子讓人從庫中取錢三十萬,下令賞賜給方才……方才那位強項令。”

  簾後一片寂靜,小黃門屏住呼吸,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淌下來。

  半晌,簾內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黃門伏身貼地,像隻螞蟻一樣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珠簾內立著幾名女子,一名鬢腳現出白髮的老婦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應當的,太后何須動怒?”

  一個穿著黑色宮服的麗人坐在榻上,長髮瀑布般披散下來,她相貌不過三十許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雖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雙鳳目冷冷望著殿角未熄的宮燈,眼底卻流露出一絲傷感。

  “先帝生有三子,驁兒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宮中撫養,二十年來視如己出,為了他的帝位費盡心思——”她無言良久,最後低嘆道:“終究不是親生的啊……”

  “無論是不是親生,太后終歸是太后。”白髮老婦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經沒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還能倚仗誰呢?倒是天子已經年逾二十,至今還沒有子嗣。萬一……”

  “還不是那個賤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當初就不該允她入宮。”

  “天子到底是年輕,容易被美色所惑。”後面一名身材修長的中年婦人道:“話說回來,這位皇后娘娘著實有幾分姿色,連奴婢見了,也覺得驚艷呢。”

  “宮里的絕色還少嗎?”。白髮婦人道:“先帝御前,當年便有多少絕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宮禁中等死嗎?”。

  一名年輕的婦人跪在榻上,一邊給太后梳理長髮,一邊笑道:“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殯天時,太后一道詔書,讓她們殉葬便也罷了。”

  中年婦人道:“殉葬豈不便宜了她們?老侯爺當年過世得早,你沒見過宮里那些賤人的嘴臉,一個個都盯著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蠱,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發到永巷里去。”

  年輕的婦人給太后盤好髮髻,一邊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撫養的太子終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婦人道:“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終于是苦盡甘來。想想當年的日子,讓那些賤人舔奴婢的腳趾都不解氣。”

  眾人說笑幾句,太后冷厲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她起身在空曠的大殿內緩步走著,一邊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飛,哀家也不能攔著。”

  老婦道:“天子畢竟年輕,太后總不能讓他獨個兒單飛,終究要給天子找幾個信得過的輔佐。老身見大司馬似有退意……”

  “是嗎?”。

  “老身觀其眉間神態,頗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會告病。”

  太后停下腳步,片刻後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義姁,你乃哀家身邊的女醫,該去探望一番。”

  “諾。”那年輕的女子應了一聲。

  白髮老婦道:“說來,襄邑侯也該晉位了。”

  太后顰了顰眉,想發怒,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還沒有進宮么?”

  中年婦人奉了盞茶湯,“那日太后斥責得狠了,襄邑侯雖然聽話,可也是要面子的,這幾天都躲著太后呢。”

  太后嘆道:“讓他進宮吧。”

  “諾。”

  “到底還是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然後對旁邊的女醫道:“你那個弟弟呢?”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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