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廬失火,再遇上呂閎那個什么都敢說的大嘴巴,這一番鬧騰,單超八成是來不了了。少了單超,今晚的宴會只剩陳升和韓定國這一主一賓兩人。
天子急于爭權,千方百計分奪呂氏的權力——如果自己沒記錯,歷史上那個被霍光廢掉的劉賀,就是急于爭權。霍光給他羅列的罪名,稱“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劉賀以諸侯王繼承大統,帶了一幫王邸的臣子入宮,登基不到一個月,就折騰出一千多件事——即便是爭權,也沒見過爭得這么急的。難怪滿朝的臣子坐臥不安,乾脆由霍光出面,把他廢掉。
相比于劉賀,如今這位天子的耐性還算好的。只不過他面臨的對手也更加強勢。爭權的結果究竟是呂氏被天子壓制,還是天子被呂氏架空,這八名校尉的爭奪正是關鍵中的關鍵。呂氏給盧景的開價是韓定國七千金銖,陳升五千金銖。如果真把這兩人一并幹掉,兩個校尉的職位,價值要遠遠超過呂氏付出的一萬兩千金銖。
“五哥,我聽老敖說,附近有龍宸的人?”
“已經撤走了。”盧景道:“不止他們。校尉府周圍的幾股人馬,包括呂冀的死士和朱安世的手下,傍晚時候都已經全部撤離。”
“那不是沒戲看了?”
“你不會以為呂家只請了我一個吧?”盧景道:“這會兒剩下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隨著建威將軍一行車馬臨近,一直忙碌的校尉府突然間安靜下來,仿佛一頭猛虎收起爪牙,在黑暗中靜靜等著獵物上門。
戌時三刻,臨近宵禁時分,建威將軍的車馬駛入校尉府所在的里坊。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數十名甲士簇擁著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往校尉府行去。
校尉府大門敞開,主人卻不在門前相迎。陳升立在內苑的月洞門前,有些焦急地等著客人。建威將軍的馬車沒有停留,便長驅直入。就在這時,一道烏光閃過,中間一輛馬車猛然碎裂開來。
紛飛的木屑間,那道烏光在空中一蕩,帶著逼人的勁風朝另一輛馬車擊去。
“好身手!”盧景贊了一句。
那名刺客竟然是伏在校尉府的門檐下,校尉府自從三日前便戒備森嚴,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潛入到大門上方,等韓定國的車馬入門,才揮出雷霆一擊。
那刺客手中提著一根三丈長的鐵索,鐵索盡頭是一隻沉重的鐵錐。中間那輛馬車被擊得粉碎,里面卻空無人跡。一擊不中,那刺客手臂一振,鐵錐沒有落地就重新飛起。
鐵錐剛飛出丈許,忽然力道一鬆,掉落在地。
七支羽箭從三個不同的位置射出,將那名刺客全身都籠罩在箭雨下。那刺客身體一扭,避開兩支羽箭,接著“錚錚”兩聲,幾支羽箭被他纏滿鐵索的手臂擋住。然而真正要命的一支卻是來自身後。那支羽毛染成黑色的利箭穿透檐上的瓦片,從那刺客胸口鉆出,將他牢牢釘在檐上。
一名甲士飛身躍起,先一刀斬落那名刺客的頭顱,才把他尸身拖下來。校尉府的大門緩緩關上,剩余兩輛馬車繼續前行,在苑門前停下。隨行的軍士張開布幔,將兩輛馬車一同遮住。片刻後,韓定國從布幔間出來,到底也沒看清他究竟坐的哪輛馬車。
夜色下,韓定國鐵塔般的身體看起來有些臃腫,他穿了一身布袍,衣褶微微隆起,隱約現出甲片的痕跡。他衣襟極緊,肩膀往上又粗又圓,看起來就像沒有脖子一樣,但程宗揚知道,他衣內戴著一隻鐵制的護頸,再快的刀也別想輕易斬斷他的脖頸。
韓定國向陳升抱了抱拳,兩人一同往苑中走去。陳升面帶笑意地說著什么,似乎在解釋單超因故未能赴宴。
韓定國一腳剛踏上臺階,旁邊一棵柳樹猛地舞動起來。濃綠的柳枝如網般張開,能看到里面一個人影流星般在枝條間左沖右突。
幾支利箭射來,相隔尺許就被震飛,只能看到那些柳枝像柔軟而鋒利的細刀一樣不斷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仿佛一隻燕子,在丈許的空間內進退如神,卻怎么也闖不出柳枝的范圍。
忽然一點鮮血濺出,接著鮮血越來越多,雨點一樣四散開來。等隱藏在暗處的兩名術者停止施法,那名刺客就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樣掉落下來。
陳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兩名軍士過來,用黑布將那名刺客破碎的尸體卷起,扔到一張草席中。
韓定國行若無事,對身後的刺客看也不看,說笑著往池苑走去。
“那個人我見過。”蔣安世道:“是外郡一個有名的劍客,沒想到會死在這里。”
劉詔倒抽一口涼氣,“這人殺的跟剁餡一樣……”
敖潤一向以箭法自傲,覺得自己別的算不上頂尖,眼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可這會兒左右瞧瞧,只能勉強看個影子的,似乎只有自己一個,可這會兒也不能露怯,硬著頭皮道:“太狠了……”
盧景道:“他進內苑了。”口氣中滿是遺憾。
程宗揚知道他為什么遺憾,整個校尉府,以內苑的布置最為森嚴,那些刺客最多只能潛到內苑的圍墻邊,想無聲無息地潛入苑內,連盧景都自承沒有把握。韓定國踏入苑門,可能存在的刺客就被隔離在月洞門以外,想刺殺他,先要闖過苑內布置的重重陷阱才行。
韓定國與陳升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步伐悠閑地踏上臺階。在穿過月洞門的剎那,韓定國抬起的右腿在空中微微一頓,比正常步伐略慢了一線才落下。
這一線的差別已經能決定生死,一抹暗灰色的影子從鵝卵石的縫隙中鉆出,匹練般從他腳底卷過,只差一線就能斬斷他的腳踝。然而此時,韓定國一腳不經意地落下,踩住那道灰影,接著他旁邊一名老仆彎下腰,往地上拍了一掌。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