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豐收低著頭,因此沒看見柯孟朝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柯孟朝直問道:“從一開始,在仝恕還沒有點頭答應之前,你就已經在策劃事后怎么殺了他,而且未必是你親自動手,對嗎?”
這一問真是直擊要害,王豐收愕然半晌,假如在別人面前,他可以用很多種方式辯解,但是在這幾位老人家面前,他也知道那些辯解都沒用,終于點頭道:“是的,您老看得比我自己還清楚。”
王豐收不僅聰明,觀察力也相當敏銳,選擇收買對象事先就有考察,并不是隨意找勒個人就是仝恕。但一開始提出用一萬米金買巡邏隊布防圖,仝恕猶豫著沒敢答應,這種猶豫本身就不是正常態度,更像是一種待價而沽。
王豐收當時就確定了兩件事,一是仝恕絕對可以收買,否則早就斷然拒絕并將此事上報了,用不著在那里私下猶豫。二是仝恕此人事后肯定要處理,而且要處理得干凈漂亮顯出水平,既不能讓他跑了,也要讓他死有余辜。
所以王豐收后來才會加另外一個條件,二萬米金買布防圖,三萬米金讓仝恕刺殺自己。站在仝恕的角度,布防圖都能賣,王豐收就不能殺嗎,只要有合適的動手機會。
這么做看似畫蛇添足,但恰恰反映了王豐收的心態。在通常情況下,只要告訴李敬直一聲,是仝恕出賣了布防圖,不是配合他演戲,而是真的出賣了巡邏隊,讓李敬直自己去處理就行。
可是王豐收自詡策劃大師,同時還自認是一位完美主義者,做事哪能這么簡單,既然干了就要完美地搞定,這也是修士應有的推演之能。讓仝恕刺殺自己,簡直就是神來之筆,他把仝恕給看透了,知道仝恕一定會動手,哪怕沒機會他也會主動創造機會。
王豐收并不想親手殺仝恕,打算在仝恕動手時抓個現行,制伏他再交給李敬直去審問并處理,讓仝恕自己徹底暴露、死有余辜,叛徒就應該是這個下場……完美!
實際上王豐收也是這么做的,可惜他誰雖能制伏仝恕,卻沒能攔住李敬直當場將其射殺,等人死了之后才不得不解釋前因后果。李敬直當然生氣,王豐收是自詡多能耐才把別人都當工具了,謎底要等到最后才揭曉,是不信任他還是認為用不著他?
見王豐收很痛快地承認了,柯孟超面色稍緩,繼續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大缸子為什么會生氣。但是聰明人最常犯的錯誤,就是喜歡自作聰明,不要自以為比別人都聰明,才是真正的智慧。
李敬直當時之所以會揍你,與他開槍的原因是一樣的。你以為讓仝恕來刺殺你自己,就牽連不到別人了?他可不會這么認為,仝恕當時的槍口所向,一共有四個人,除了你,還有他、曼曼和小華。
仝恕又不是槍神,誰敢保證他打中的一定是你?就算是槍神,誰又敢保證他不會射殺在場的其他人?我知道你很自信,自信一定能搞定仝恕,但是李敬直憑什么毫無保留地相信你,你相信他了嗎?
就算你再能耐,大缸子憑什么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就算他自己可以,又憑什么把曼曼和小華的命交到你手上?所以他在第一時間開槍反殺了仝恕,然后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事,才會當場動手揍你。
李敬直揍你,不是因為仝恕該不該死,就是因為你的揍性!但你知道小華為什么也動手了嗎?”
王豐收:“難道不是同樣的原因嗎?”
柯孟朝:“有同樣的原因,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仝恕的事頂多算最后一根稻草。小華畢竟還是個孩子,已經忍你很多了,看見大缸子動手了,終于還是沒忍住。”
王豐收:“您老這么說,我大概明白了。我暗中策劃并實施了這么多計劃,事先卻沒有和小華商量。我知道金典行這件事一直是他在做,結果我自作主張插了一手,太搶戲了。
我也知道幾位老師通過這件事在想鍛煉和考驗他,他自己也清楚。他可能認為我插手改變了他的原定計劃,也搶了他風頭,所以生我的氣很正常,我也不會和他計較。
但我不是故意不和小華商量,也不是不信任小師弟,假如事機不密會很危險,沒有安排妥當之前也不好交底。最后的結果大家也看到了,的確就是最好的、最完美的,用最小的代價、最短的時間,取得了最大的收獲。”
柯孟超扭頭看看另外兩老頭,神情仿佛在問——你們說說,該拿這小子怎么辦?
楊特紅撇嘴道:“假如是別人家的孩子也就算了,但是你自己收的學生,現在總不能真的一巴掌拍死吧?”
一聽這話的苗頭不對,王豐收趕緊道:“幾位老師,我有什么說錯、做錯的地方,自己還沒意識到,請千萬指出來!”
柯孟朝又嘆了口氣:“正因為結果還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們揍你的時候并沒有下死手,僅僅是出口氣而已,而你還可坐在這里好好說話。”
沉默了半天的墨尚同也嘆了口氣道:“王豐收畢竟不是小華,他不是這里的人,在很多時候,沒把這里的人當成和自己一樣的人。”
王豐收搖頭道:“不!我怎么不把這里的人當成人了?我絕沒有這個想法。”
柯孟朝:“墨老說的是很多時候,不是所有時候;也沒說你不他們他們當人,而是沒將他們當成與自己一樣的人。你喜歡運籌帷幄的感覺,卻把這里的人們當然了一種工具、一種概念。
現在回到你今天的第一個問題,我們為什么要放過洛克?這不是你要放過他,而是小華會那樣做。我想替小華問你,假如洛克該死,我們又該怎么看待夏爾呢?夏爾已經是歡想實業的董事、新聯盟的總領。”
遠在雜貨鋪的華真行突然一拍大腿,三個老頭和王豐收的談話,他從一開始就聽見了,道理也都能明白,可是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直至柯夫子問出這一句,不禁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王豐收看來,哪怕不殺洛克,也一定要讓洛克接受懲罰,因為洛克的身份是非索港黑惡勢力黃金幫的幕后老大。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把自己當成這里的人,也沒有考慮這里的情況。
假如按照這個邏輯,夏爾又能比洛克強多少呢?夏爾曾經短暫地成為大頭幫的頭,這就是他的理想,假如沒有新聯盟的出現,夏爾現在應該仍是大頭幫的頭,而大頭幫還不如黃金幫呢,至少黃金幫的地盤是非索港治安最好的街區之一。
說到幕后老大,華真行不就是新聯盟的幕后老大嗎?而家里的三個老頭是否也算是幕后老大呢?而新聯盟在外人眼中,現在仍是和黃金幫同樣的幫派組織。那么以此類推,海神幫就更是了,曼曼同樣也是幕后老大啊!
華真行怎么能聽見這番談話?就是自然傳到耳中的。他正和曼曼坐在院子里商量海神幫的事情,順便討論午飯做什么,還拿了本菜譜教曼曼看圖識字,而曼曼已經學會了金、木、水、火、土……
這是院子里突然想起了說話聲,感覺就像他們也坐在旁邊一樣,曼曼被嚇了一跳,華真行隨即反應過來,告訴她這應該是三位老人家的本事。
華真行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并不驚慌,最近好像已經習慣了,家里三個老頭冷不丁就會露一手絕技。能將聲音從棕櫚莊園傳到這里,雖然夸張了點但并非不可思議,可以通過神識傳音術去聯想。
柯夫子問出了問題,還沒有等王豐收回答,墨尚同突然插話道:“假如按照柯夫子的德行標準,別說洛克了,非索港五十萬人,有三十五萬都不是好東西,都該受到懲罰。
來到這里或許就能想通,為什么在西方的《圣經》中,上帝會來那樣一場大洪水。編那個故事人,當年可能就是看到這樣的地方。那你怎么辦,去當上帝嗎?”
楊特紅也開口道:“墨大爺教過小華他那套儉,柯夫子教過小華他那套慈,我則教了小儉慈之道。小華不是沒殺過人,而且殺人比你果斷,但他不會像你那樣殺人。你知道新聯盟在對付黃金幫之前,鏟除周圍八個小幫派的時候,殺了多少人嗎?”
王豐收:“我不清楚,好像很少。”
楊特紅:“不是很少,而是沒有!除了被你私下干掉的那個芮寧宣,新聯盟沒殺一個人,只是把他們強行驅逐了,也沒給他們動手的機會。
可是到了你手里呢?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逼得小華和大缸子不得不一次就殺了三百人。我不是說那些人當時不該死,已經持槍闖進門了,便沒什么好客氣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其中哪怕只有一個人,原本不應該有這樣的命運,只因為他生在非索港這個地方、又遇到了運籌帷幄的你?
這個局面是誰制造的?假如是小華,他不會選擇這么做。他如今可能還不如你會算計、也沒你這么多心眼,但原因不在于此,而在于他不是你。
你安排好計劃之后,小華和大缸子事先埋好Z藥,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干掉那三百人,因為他們不想讓巡邏隊員再去拼命。大缸子當時要你親手引爆Z藥,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
我為什么要給小華一瓶迷仙散,還要你親手給他送過去,你沒明白我的暗示嗎?你沒有把這里的人,當成是和你自己一樣的人。
他們只是一種數字,一種工具、一種成績,一種象征,證明了你的能力、證明了你的強大、證明你的聰明才智、證明了你的成功。
你的感覺,就像在打一盤游戲、寫一個故事,制定了完美的攻略,用鼠標和筆紙消滅了敵對方的角色。可是小華的感覺不一樣,那些就是從小生活在他身邊的人。
我這么說雖然有點夸張了,你還不至于這么極端。但是你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這種傾向?小華的目的是一種理想主義,盡管看起來有點幼稚,而你的目的只是單純要完成一個任務……”
柯孟朝打斷道:“老楊,別這么激動,確實還不至于!有話你待會兒再好好說,我這邊還沒問完呢。”
楊特紅:“你繼續問。”
柯夫子看著王豐收:“最后一個問題,你搞了那么大膽的一個計劃,真有把握能控制好所有的細節嗎?你就沒想過,局面萬一失控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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