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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當浮一大白

  游方突然問出了這么一句,遠處的夜空上,楊特紅捻著胡須道:“這小子夠機靈,我很看好他的前途!”

  梅野石微微一笑:“小游子嘛,行走江湖的要義,就是看人得準、會交朋友。”

  游方自稱與伏凌客一樣好奇,其實他問的話,差不多也是伏凌客剛才想問的,但是換了一種華真行可以接受的方式。

  華真行今天殺了伏凌客,因果緣由很清楚,無法歸咎于他。但他不把話說清楚,恐也不好一走了之,還有人在看著呢。

  今日之事,索性今日了結。伏凌客剛才也說了,那不是一人之問,而是眾人之問。

  游方有句話說的沒錯,華真行的秘法修行,是正統的不能再正統、正宗的不能再正宗。雖然修行本身不太適合用這樣的形容詞,但若有人一定要這么說,用在華真行身上正合適。

  養元術源于上古菁華訣,而上古菁華訣粹正精妙之極,誰也不敢說它是邪門或左道功訣,只是沒幾個人能學得會,對悟性、資質的要求比神霄天雷術只高不低。

  大道至簡,這句話人人都會說,但能將之貫徹到某件具體的事,那都是難得的大成就。。養元術做到了化繁為簡,雖遠不及菁華訣精妙,但更易入門與推廣。

  養元術專事涵養身心,有蘊化生機之妙,誰也不好從這門功訣中挑什么毛病。

  僅從這個角度看,華真行本人是正經地不能再正經的修士,否則他也不敢將養元術功訣傳授給各門各派的修士。

  但華真行的做法卻有些離經叛道,甚至顛覆性的改變了修行傳承的方式。這種改變可能帶來的震動與沖擊,是圈外人難以體會的。

  邁入修行門徑,有兩大必須要素,就是機緣與資質。機緣之說過于玄虛,有人將它具體總結為道、法、師、侶、地、財。

  華真行降低了這六個條件的重要性嗎?當然沒有,他只是降低了其稀缺性。至于資質,也不由上師來考察,而是由實踐來鑒別。

  如此給人的感覺,機緣好像顯得不值錢了,資質考察也變得不重要了。原本要有很多前置條件才能給與的東西,很多人仿佛輕松就能得到。

  價值巨大甚至無法估量的東西,假如得到得太過輕松,就不僅是珍惜與否的問題,可能還會造成一系列混亂。

  比如正一祖師原名梅振衣,還有一個化名或者說化身叫呂純陽,其師名鐘離權。據說鐘離權欲收梅振衣為弟子,先后九次試探其品行與心性。

  這就昆侖修行界乃至東國神話中,“鐘離九試小純陽”的傳說。

  為什么要這樣做?修行之道過于艱難,越是修為高超的師父,選擇弟子就越謹慎,不可能投入那么大的精力去培養一個不該培養或培養不出來的人。

  法不可輕傳,修為成就意味著什么?誰也不欠誰的,不是誰想拜師就能拜的,別人憑啥要送你神通廣大、逍遙自在的機緣?

  有一句古語“師徒如父子”,指的是過去學手藝,師傅教給徒弟謀生之道。對修行而言,這種依附關系的緊密程度,甚至超出了父子,想想師父給了弟子什么就明白了。

  華真行帶來的變化目前還不明顯,但將來對現有秩序的沖擊可能是瓦解性的,所以游方才說,他就像一個直接掀桌子的人。

  華真行提著筷子抬頭看著山外的夜色,問道:“游兄,你可知修行最大的妙處?”

  游方:“每人見解不同,我洗耳恭聽。”

  華真行:“在我看來,修行最大的妙處,是成就歸于自身,不存在若我修成,你就修不成的情況……”

  假如換個人,可能會說修行最大的妙處是能得自在逍遙、超脫于凡人的存在狀態,這當然也是正確答案,但華真行卻有另一種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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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眼中,修行最大的妙處在于可以“無爭”,假如有爭,那也是與自己爭、與天道爭,而不是與他人爭。

  假如一件東西兩個人分,一人多得一塊另一人就少得一塊,這叫內卷。但修行可以不內卷,修為本身沒有內卷關系,至少養元術如此。

  沒有什么天地靈氣你多吸一口我就少吸一口、大道三千你證了一條我就無法再證的情況,那些只是庸俗化的想象。

  華真行講到此處,游方又插問道:“對此有人可能有不同意見,道在師傳,比如師父不可能有同樣的心力去教所有人,有時也會偏心。”

  華真行笑道:“你若非要這樣說,還可以舉另一個例子。師兄弟二人都想追小師妹,互相攀比誰的修為更高、能得小師妹歡心?對此我也沒轍!”

  游方舉手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知道,小師妹看上了另一位長得更帥的師弟。”

  華真行莞爾道:“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講的是另一番道理。不會因為我修為大成,你就無法求證大成,故而成就歸于自身。

  若談世事,有人生于大派宗門之家,不說你了,就說石雙成道友吧,但凡她有些資質,定不會耽誤修行,靈丹妙藥、法寶秘訣、洞天福地一概不缺,可是春光宴的服務員小姚姑娘呢?”

  游方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哦,那個天天給你點菜的姑娘啊,我有印象,長得還挺好看。至于其人是否有修行資質,我倒是一眼看不出來。”

  華真行:“你若是她呢?”

  游方:“我呀?其實我也在平京城你賣過碟,后來才碰上我師父。”

  華真行:“我還在雜貨鋪里賣過方便面呢,但家里從小就有三位老人家!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就是降低機緣的稀缺性,讓人人都有機會。

  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說不準,但盡量吧。小姚姑娘天天給這么多高人點菜、被這么多高人圍觀,也算是有大機緣之人了吧,可是誰想過將她引入修行門徑?”

  游方:“難道你想過?”

  華真行露齒笑道:“你猜不到我想的是什么。他們這些服務員,都是技術學校畢業的,我想把她連著這個學校的畢業生都挖到幾里國去就業。”

  游方:“就這?”

  華真行:“歡想特邦接下來這段時間會很缺人,她如果真能在幾里國工作生活,也有機會參加養元術培訓班。

  假如是我親自收徒,又能收幾個人?但是她如果修煉養元術有成,能拿到四級證書到養元谷進修,說不定我會親自教她,屆時她也會叫我一聲華總導。

  游兄,你也來養元谷當個特聘導師吧,廣任道友和雙成師妹都是養元谷的特聘導師。只要點個頭,我馬上就給你發聘書,待遇條件是現成的。”

  游方哈哈大笑:“這三言兩語,連我自己都賠進去了,好好好,這聘書我接著。”笑完之后又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問,欲請華總導指教。”

  什么疑問?游方此時也終于用了神念。

  這世上的修士與神術師,其身份基本都只在圈子內部公開,無論是入世游歷還是在世間安身,都有各自的世俗身份與職業,比如梅野石就是個開酒樓的,還經營了一家酒廠。

  華真行于幾里國建立的“新秩序”中,至少低級養元師的身份是公開的,而中級養元師所從事的工作,有不少都與其修為有關,比如負責春容丹生產加工的某個環節。

  很顯然,華真行剛才說的話帶著強烈的平等意識,所以游方的話中也隱含了另一個設問:這樣一個社會,人們是否因修為的不同也劃分出三六九等?

  華真行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又抬頭道:“據游兄所知,昆侖盟成立之后,昆侖修行界有幾人飛升?”

  游方答道:“據我所聞,唯正一門前任掌門守正真人。”

  這個回答很有技巧,守正真人是否真如傳說那般飛升成仙,他只是聽說而已,沒辦法證實。而世上是否還有其他高人飛升,他只是沒聽說而已,也不能說沒有。

  華真行:“這么多年只聞此一人,那么天下修士,此世修行又為何?”

  游方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不是問他一個人的,他也無法代表天下修士。

  華真行頓了頓又說道:“游兄且慢慢想,我可逐條回答方才所問。

  前述諸事,我并非站在修行上師的角度,而是站在一介凡人的角度,所以立場不同。

  我在世間推廣的功訣,是自創的養元術,并不涉及其他秘法傳承。假如養元術功訣有何不妥,則請各派高人斧正。

  所謂法不可輕傳,而我并未輕傳,你可知我為此付出了多少、又將付出多少?至于那些學員,他們得到,也當付出,得世人之福緣,當回報于世人。

  幾里國尤其是歡想特邦,將來需要很多這等人才,我便培養這等人才。

  修為成就歸于自身,此乃終身之益,也當回饋,這是安身立命之道。中級以上的養元師,是否向社會公開身份,全憑自愿。

  養元師逐級登記監管,三級以上尤為嚴格,只比昆侖盟對天下修士監察更嚴。

  是否有人修成養元術,與伏凌客無干,亦無礙伏凌客之修行。或有人質疑,此舉是否為禍世間?我實告之,是為造福人間!

  為何有此愿?因我生在世間、活在世間,世間更好、我便更好,便是我所求自在逍遙。

  修為有高下,人自得之,而非掠奪他人。以其能行其事,得其地位成就,非止修為一途。但修行更有一妙,修為并非與生俱來,亦不可繼承……”

  修為非與生俱來,這很好理解,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有修為在身。這就決定了,修為本身是不可繼承的。

  人類文明社會,從奴隸制發展至今,追求公平的過程,就是不斷讓一些不該繼承的東西不再繼承,或者說將很多不該私有的東西不再私有。

  比如很多地方奴隸消失了、可世襲的皇權消失了。但是從人性角度,個人應有的財富與成就是不可剝奪的,重點就在于什么是應有的、又怎樣去傳承?

  當代社會,還是有很多社會資源是私有的、可以世襲的。有人一出生就能輕松得到一切,而這是他人終其一生也難以渴求的。

  假如你認為這不公平,那么就意味著你認為某些社會資源不該私有。所以說,修為是一種公平的個人財富與成就,它不依靠掠奪他人而獲得。

  修為本身不會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只是每個人的自我實現程度不同。假如依仗修為,掠奪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去壓榨另一個階層,這才會形成不公平的等級社會。

  華真行可不是在洞天福地中長大的,他曾生長在一個煉獄般的國度,他最有資格告訴這里的所有人,什么才是大恐怖?

  并不是一座城市里某個僻靜的角落有陰祟,時不時顯形嚇人才叫恐怖,而是一整座城市里,男女老幼都生活在麻木與絕望中,無論怎樣掙扎都看不見一絲改變處境的亮光。

  推廣養元術,并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有理解了華真行的理想,才會明白他為什么要那樣做。他的理想就是要打造一個可以那樣做的世界,他為此已經做了很多。

  華真行方才問到,昆侖盟成立以來,只有一人飛升,那么世上這么多修士的修行所求又是什么?其人生對這個世界的意義與價值又何在?

  說到這里,華真行又問道:“游兄,且不說他人,就說你自己,修行為何?”

  游方:“我師父說過,修行是為了享受生活。”

  華真行:“什么是享受生活?”

  這并非一句設問,而是華真行帶著神念的自問自答。

  每天早上點十碗面,吃一碗倒九碗是成功的人生?還是將每一碗面都能做得更美味,才是人生成功?

  可以壓榨很多人的勞動、支配很多人的命運,能隨心所欲摧毀美好的事物、讓人們服從自己的權威,是否就是人生所追求的幸福?

  那么你是否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與快樂,而你本人的存在,就是美好與快樂之一?

  我是否需要高高在上,才能享受這個世界?還是我在人群之中,就已經是一種享受?修士或許可以做到后者,但對于其他人而言,有這樣的世界嗎,如果沒有怎么辦?

  對華真行而言,考慮的問題根本不是養元術是否應該推廣,而是推廣它能帶來什么、應該怎樣推廣?

  華真行的聲音中帶著神念。通常神念是需要有對象的,而華真行也不知道周圍都有哪些高人潛藏。但此刻,他的神念卻朝著整片山野發出,將神識延伸到最廣,似雷達般來了個扇面掃描。

  他不是想把誰給找出來,而是讓聽見聲音的人都能接受到神念,這有點像傳說中的聲聞智慧成就了。

  游方鼓掌道:“聽華真行此言,當浮一大白!哎,怎么沒酒啊?”

  華真行順手取出一箱酒在桌旁,這時又有人擊掌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酒也是為我準備的嗎?有些日子沒見了,華總導的修為何時突破了七境?”

  游方暗吃了一驚,當即凝神戒備,因為這個人似是突然出現的,現身時就已到了近前,以他的修為,方才居然毫無察覺。

  華真行擺手道:“游兄不必驚訝,這位約先生,也是我今晚約的朋友。”接著又扭頭道,“我突破七境修為也不久,就在認識這位游方道友的前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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