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556、斯年的第一縷春風

  據華真行所知,三位老人家尤其是柯夫子,經常責罰王豐收,沒事就把這位學生叫過去罵一頓。但與此同時,王豐收負責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

  華真行完全能理解夫子的心態,因為正如王豐收本人所說,這世上的臟活累活,總得有人去干吧?能干好這種活的人不多,其中的“好人”更是難得。

  這個世上總有惡意充斥著陰暗的角落,虞我詐的事、陰險狠毒的人無處不在,想要應對這一切,有時也不得不用權謀心機、兇狠手段。

  可是這樣的陰暗接觸多了,在不知不覺中心性難免會受到沾染,平日行事不論對象是誰,都習慣了陰謀手段而不自知。

  所以王豐收只要稍微出點小毛病,柯夫子就會收拾他。

  假如只看很多事情本身,王豐收的做法不能說不對,甚至是最佳解決方案,比如當年在新聯盟勢力還很不夠強大的時候,埋炸藥給糾集起來的黑幫武裝來了個一勺燴。

  夫子所憂慮的,是這種事情所代表的行事傾向,假如做順手了,可能就會變得習性如此,那么這個人就不好挽救了。

  說到臟活累活,其實華真行干得比王豐收只多不少,絕不僅是每年干掉一位大成修士。尤其在新聯盟成立頭兩年,很多活都是華真行親手干的,堪稱幾里國第一狠人!

  只是近幾年新幾里國已逐漸走上正軌,歡想特邦也正式成立,華真行遠去東國留學,日常生活才顯得“平澹”了很多。

  但不論行事還是為人,沒有誰會認為華真行陰險狠毒,熟悉他的人都不會有這個印象。哪怕他公然將妖王切片擺千人火鍋宴,也不會有人感覺他可怕。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本就不可怕,正如華真行自已所說,他就出生在煉獄中,有幸得到了楊老頭的庇護、三位老人家的教誨,成長為要感受世界善意的理想主義者。

  他從小當然也沒少挨揍,但三位老人家揍他,與教訓王豐收還有微妙的不同。王豐收是在東國長大的,春華博士、天之驕子,少年時期從未見過非索港那樣的險惡混亂。

  王豐收成年后才來到幾里國,經歷的就是那一段黎明前的至暗時刻,環境驟然改變,一上手干的就是臟活累活,三位老人家難免擔憂他一不小心滑向深淵。

  華真行心中如此感慨,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巧合,王豐收聞言也嘆道:“這些年幸得幾位老人家耳提面命、言傳身教。親身經歷得越多,師弟呀,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華真行卻微微一怔,突然起身道:“師兄,恭喜呀!你何時已突破大成,我方才居然沒有察覺。”

  王豐收語氣謙遜,神情卻不由帶著幾分自得:“慚愧,慚愧,沒法跟師弟比。我是這次在米國過春節,于妄境中蹉跎十年終于堪破,也就是前幾天的事。”

  華真行:“難怪今天一見到你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原以為只是一周沒見,沒想到卻是一別十年。這是喜事啊,得好好擺一桌慶祝,多叫幾個人來一起熱鬧。”

  王豐收:“師弟,我最欣賞你這個好習慣了。人也別整太多,小范圍的,三桌就夠了!”

  華真行:“通知大家趕過來喝酒,怎么著也得后天了。今天就我們兩個,在這里做幾個菜來兩杯,我先去挖點冬筍再打只竹雞,順便摸兩條魚。”

  王豐收:“同去同去。”

  養元谷就有一班好處,華真行不用去菜市場,就在湖畔清修別院附近轉一圈,便能將一頓飯的食材備齊。

  師兄弟倆一起去山野中備菜,華真行又說道:“既然師兄已突破大成,有些事我就可以與你好好商議。

  上周在芮詩國見到了約先生,我們談的不僅是布林根這碼事,這只是個小麻煩。我還有了一個真正的大計劃……”

  王豐收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后很興奮的感慨道:“好期待啊!”

  華真行:“恐怕還要繼續辛苦師兄!”

  王豐收:“怎能說辛苦,這就是真正的在世成就,義不容辭亦樂在其中。”

  華真行一邊挖冬筍一邊嘆道:“在當年那一批人中,我原本以為洛克最有可能先突破大成,沒想到卻是師兄你。”

  在養元谷“開宗立派”之后,最先突破大成的是司馬值,且迄今為止也只有司馬值一人突破大成。但司馬值是后加入養元谷的原定風潭弟子,情況還不太一樣。

  當年與華真行共同“創業”的新聯盟元老級伙伴中,尚未有人突破大成修為,今天終于等到王豐收。這可能是一種契機與預兆,當然可喜可賀。

  王豐收卻故意眉頭一皺:“師弟呀,你這話可有點不對味。我可是你親師兄,難道在你的心目中就這么被看輕嗎?我感覺受到了傷害,你得補償,把藏著的最好的酒拿出來。”

  華真行:“我能藏什么好酒啊?真正的好酒都是楊總的收藏,不在養元谷中,還在雜貨鋪的地窖里呢。”

  王豐收眼珠子一轉:“楊總有一年多沒回雜貨鋪了,他老人家不在,要不我們去搜尋一番?”

  華真行:“好啊,我負責搜尋,你負責挨揍。”

  王豐收的“大成宴”很熱鬧,雖然只在小范圍內慶祝,但來的人也不少,原計劃擺三桌,實際上擺了五桌,地點就在養元谷教學樓后山楊老頭的院子里。

  這個院子是當初他老人家自已圈的,緊鄰谷中面積最大的那座湖泊。說是院子其實是園子,占地十五畝,用天然生長的翠竹交織成籬笆,保留了大面積的原生植被。

  這里有竹林和山茶林,還開了二十片大小不等的菜地,種植著各種蔬菜。園子中央是三間大瓦房,很有東國傳統的鄉野情趣。

  屋子后面的湖岸邊有一片空地,五張桌子就擺在這里。楊老頭最近很少住這個院子,麒麟也到萬變宗去進修了,平日只有蕭光派學員來打理。

  宴席上的食材大部分都是養元谷中自產,比如林中的竹雞、湖里的魚、也說不清是野味還是家味,蔬菜也都是現拔的。

  主菜卻是一道東國東北土味家常菜,名就叫大豐收,只是帶點養元谷特色。

  鑒于楊老頭出手揍人的輕重不好預測,王豐收終究沒讓華真行去禍禍雜貨鋪的地窖藏酒,否則這五桌人放開了喝,王豐收擔心自已的身子骨扛不住。

  在養元谷中開席,酒也得有養元谷特色,上的是精品克林大曲,最高檔的那一款。酒廠首席調酒師也是養元谷弟子,帶著窖藏原漿在現場調兌成品。

  這樣的酒就更好喝嗎,那倒未必,但氣氛卻頂足了!

  王豐收的人緣非常好,他在東國長大,又來到幾里國成為新聯盟的元老,后來又擔任了好幾年幾里國駐東國大使,所以養元谷各個派系與他的關系都很親近。

  大家都是衷心地送上祝賀,很多人也不無羨慕。

  這五桌人當中,修為達到五境圓滿的已接近一半,別看修為距大成只有一線之隔,但想真正突破大成卻太不容易了。

  說到最后大家都帶著幾分醉意,比如牛以平和沉四書已經拿著酒瓶當麥,開始對嚎飆歌了。

  華真行不禁有幾分走神,目光總是越過湖面看著遠方的那座石橋。他座的這個位置,恰好正對著湖中那道長堤中央的橋亭。

  酒席上少了一個人,就是曼曼。曼曼從大年初一開始就在橋亭中閉關了,也不知道她何時能破關而出?

  去年也是正月,曼曼曾在同一地點閉關,修為達到了五境圓滿。如今再度閉關,顯然是已能證入妄境,或者說夢生之境。

  在這養元谷中,華真行都不用去看,無論什么位置都能自然感應到曼曼。那座橋亭是仙家洞天最佳的閉關地點,曾是導師和學員們輪流修行感悟之處,但如今的規則又改了。

  原因無他,就是人太多了,而洞天中樞只有那么一處,所以如今只有六級導師平日才有資格提出申請在橋亭中修煉,由蕭光負責審核并安排合理的時間表。

  至于曼曼則是特例,華真行提前一年便打了招呼,讓蕭光將今年從正月初一到十五這半個月的時間都空出來,留給曼曼閉關。

  也就是說去年曼曼還在這里閉關的時候,華真行就已經讓蕭光安排好了。

  如今養元谷已有多少弟子?經過這些年的培訓推廣,各地養元術中心登記在冊的養元師已達到了十五萬,其中大部分是一、二級養元師。

  至于正式的修士,包括那些四境白板修士和陸續加入的昆侖散修,在去年春節的時候,就已經超過了千人。

  橋亭雖是最佳修煉地,但養元谷中其他的、地方也不錯,畢竟是仙家洞天結界。如今又有了碧空湖和掩月湖兩座碧空洗大陣,那里也都是修行福地。

  假如將一到三境已入門的“準修士”都算上,養元谷已有十幾萬弟子,這是任何一個傳統修行宗門都無法比擬的,可是絕對的高手卻不多。

  養元谷不是沒有高手,三位太上長老是當世的頂尖高人,可是他們的境界實在太高了,與其他所有人都拉開了跨時代的差距。

  除此之外,養元谷已擁有華真行、潘采、司馬值、房傳蟬、高見瓴這五位大成修士。華真行本人且不談,這些人一個都不是養元谷自已培養的,司馬值勉強只能算半個。

  華真行怎么將房傳蟬和高見瓴也算進來了呢?他們如今確實已是養元谷的長老,很多事是隨著形勢發展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房隆關這派小宗門,如今已正式并入養元谷,盡管其不少弟子還留在東國平京,但養元谷在平京也有分支機構啊,房關發展總部就在那里。

  平京郊外的百花山道場,如今已正式成為養元谷的海外道場。

  想當初如果華真行一到平京,就強勢“收編”房隆關,肯定會引發昆侖修行界的忌憚與不滿。但事到如今,房隆關舉派并入養元谷,卻沒人覺得不正常,好像都感覺本該如此。

  至于高見瓴,風津村已決定將全體族人都遷移到蒙恩花園,盡管遷移工作尚未全部完成,但高見瓴加入養元谷是必然結果。

  如今的昆侖修行界,已不存在房隆關這個單獨的門派,但房隆關的祖師殿還在百花山道場中保留,成為養元谷傳承的一支。

  在丁老師創立的方外聯盟中,風津村這個成員當然也消失了。風津村之事,華真行也沒想到,但仔細琢磨又在情理之中。

  列出名單這么一介紹,便可以看出來,養元谷雖培養了巨量的普通養元師,卻沒有真正培養出一位大成修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它成立的時日只有幾年而已。

  如今終于有了王豐收,這是有劃時代意義的。

  王豐收跟華真行開玩笑,說受到了傷害,因為華真行原本更看好洛福根,但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準呢?洛克是他最看好的,但說內心中最期望的,當然是曼曼。

  酒席散后已是深夜,客人們有的返回谷中的洞府,有的施法醒酒直接離開了養元谷。不少人都是得到消息抽空臨時趕來的,外面還有很多事正在忙呢。

  華真行則獨自繞湖而行,走著走著就上了長堤,來到橋亭外那棵大柳樹下。在這養元谷中,他的形神與洞天一體,絲毫沒有擾動閉關中的曼曼,然后就在樹下靜靜地端坐。

  曼曼正在定境中,可能知曉谷中情況也可能不知,因為定境也有不同層次。

  假如正在修煉元神外景,那么谷中發生的一切她想知道都可以知道,假如已證入妄境,那么就相當于已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當天邊的第一縷霞光照上樹梢的時候,華真行也忽然入定,因為只有如此才能讓自已不受緊張情緒的影響。他察覺到了某種流逝感,來自于橋亭中的曼曼。

  華真行身為扶風盤這件神器之主,在以扶風盤為陣樞打造的養元谷洞天中,只要他想,自能察覺到一切微妙玄通。

  是生機的流逝嗎?好像不是!是壽元的流逝嗎?有點像但也不完全像。更準確的形容,似是有一個本不存在的世界出現,自我創造的歲月正在展開。

  就像一個無窮小的點,忽有了無窮大的內涵,因為華真行早已突破大成修為,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察覺,他意識到曼曼證入了夢生之境。

  至于曼曼在妄境中經歷了什么,華真行也不可能知道,好在這并不需要等很久,可能就是彈指之間。

  能證入妄境本身就是大成就,所謂的五境圓滿,其實某種意義上并不存在圓滿,總可以無窮無盡的修煉下去,但若堪不破門徑,就證入不了妄境。

  別說上古時代,就是如今的很多散修、妖修,若未得師承指點,自行修煉到這一步,可能就會認為這是修行的終極境界了,能在一念之間“穿越”到任何想要的世界。

  于是有很多人根本不會再回來,就在妄境中心想事成去了。有些人沒有回來是因為根本不知道還可以出離妄境,甚至必須要證出妄境。

  對于曼曼能否破妄大成,華真行并無把握,換誰都不可能有這種把握。但對于曼曼能否證出妄境,從而達到自如出入妄境的成就,華真行還是有把握的。

  就在轉念間,忽有風吹過,是高原群山間的春風。幾里國地處熱帶,但養元谷所在的地域比山外海拔高得多,氣候也涼爽得多,仍然四季分明。

  今天是正月初七,公歷是二月十二日,節氣上已經過了立春,這株大柳樹正在未發芽和欲發芽之間,柳枝上的葉芽恰恰呈現出欲吐露的跡象。

  在沒有鑿建養元谷之前,這株大柳樹就自然生長在湖邊,一道延伸向湖中央的長堤狀半島的盡頭,恰恰位于這片風水寶地的靈樞。

  養元谷洞天剛落成的時候,它便化為了一株靈植。

  春風拂過,一枝柳條上有三枚葉芽舒展開了,就似生機沖破了束縛,迎向了這個世界。緊接著柳枝無聲飛落,似乎是被看不見的手折了下來。

  柳枝飛入橋亭,又被一只看得見的芊芊素手拈于指尖。這時曼曼已經站了起來,她破關而出,將斯年的第一縷春風祭煉成養元谷的標志性法器——春雨枝。

  養元谷有三種標志性法器:有光珠、玉蘭刀、春雨枝。

  有光珠在傳統修士眼中算不得什么法寶,就跟玩具差不多,能發光的一枚石珠而已,主要給洞府照明用。

  玉蘭刀則是弟子突破四境修為后,都必須要親手祭煉的法器,首先由華真行打造,然后成為標準的器物模板,甚至成為一種制式法寶。

  養元谷這么做,首先是因為能提供足夠打造這種法寶的材料。更重要的目的是改變四級養元師“白板修士”的屬性,通過祭煉玉蘭刀,逐步掌握煉器、御器。

  玉蘭刀祭煉成功之后,養元谷弟子還要和同門一起合練玉蘭刀陣,初步接觸陣法。該陣法是司馬值所創,多少也參照了原定風潭傳承的春雨劍陣。

  至于春雨枝,本是可用來布置春雨劍陣,原名風斬,被華真行改名為春雨枝。

  原定風潭共傳承了九十九根春雨枝,想當初養元谷初創時,華真行曾打算將之做為正式弟子的標志性隨身法器,后來發現根本滿足不了需求。

  從發展的眼光來看,春雨枝的“產量”是遠遠不夠的,養元谷每年可遠遠不止培養出一名四級學員。但是春雨枝這種法寶,因為其獨特的緣法,每年最多只能祭煉出一支。

  所以春雨枝如今成了養元谷中六級導師的標配,像這樣的法寶,最好就是自已親手祭煉的。

  曼曼早就是六級導師了,在今年的春風初來時,她親手祭煉了一根春雨枝,然后拿著這枝它款款走出了橋亭。

  曼曼起身時,華真行也站起來了,就站在橋下看著曼曼走來,用一種既熟悉又新奇的眼神。怎么形容呢?仿佛是天天都能看到,又仿佛是第一次見到。

  曼曼的發絲飄揚,形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她還是那個樣子。

  就連海神族的老族長扎辛,也記不清曼曼準確的出生時間,在做居民登記的時候,曼曼就干脆登記與華真行同歲,那么今年也是二十二。

  曼曼的身材自是極好的,華真行對此再清楚不過,但她的氣質卻始終就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但此刻曼曼給他的感受,卻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成熟韻味,仿佛歲月之唯美。華真行一時有些走神,忘記了開口說話,元神中卻傳來曼曼的神念:“怎么了,不認識我了?”

  這聲音似是春風吹來、霞光照落,就是最簡單的神念,一句話而已,但意味著曼曼已經破妄大成。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