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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本心

  “我是問你還有什么情況要交代的,不是問你還有什么要求。”朗校民很干脆地拒絕了曾懷荏,更沒有追問她為什么要見華真行。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華總導能治好我兒子的腿。他明明有九轉紫金丹,也知道如何使用九轉紫金丹,他能治好我兒子腿。”

  這本是朗校民想阻止她說的話,但曾懷荏還是當眾說了出來。原本面無表情的郎校民,眼神深處不禁有怒意和殺意一閃而過。

  再看坐在他左右的曼曼、莫棄、范達克、房傳蟬,這一瞬間皆有殺意。

  郎效民:“叛離宗門,損毀宗門至寶,代價必須承受,無論你愿與不愿。”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自己想說的話,“若因你叛門之舉,華總導令你獲益,則宗門當無存。”

  他給曾懷荏的行為定了性,就是叛離宗門,且損毀了宗門至寶。養元谷中的寶物有很多,但能稱得上宗門至寶的只有兩件,扶風盤和九轉紫金爐大陣。

  在所有違反門規的行止中,這是最嚴重的頂格事件了。

  修士不是不可以離開宗門,自古以來,有很多修士因各種緣故、以各種方式離開了宗門,有的還與原先的同門保持了良好的關系,具體事件的處理方式各依緣法。

  但這與“叛離宗門”可是兩回事。對叛離宗門者,最輕的處罰至少也是廢去修為,至于性質嚴重者,是不可能讓其活在世上的。

  修為越高、門中地位越高,所受處罰則越重。

  按照世俗中法律,假如就按盜竊罪的規定,數額不大甚至都夠不上刑罰,假如數額特別巨大,頂格可以叛無期。

  但這不是世俗間的盜竊案,修士的很多行為在世俗中也是無法界定的。

  曾懷荏:“我只是想救我的兒子。”

  朗校民糾正她道:“此非救人,救他的人也不是你,而是礦區的醫護人員。生老病死眾生之常態,無病無災亦有老死之憂,難道皆可肆意妄為?

  由果見因,你所行非因‘救子’,只因‘縱私無忌’。因‘縱私無忌’,你違背門規、叛離宗門、毀損至寶、仇報恩行。

  有私非罪,罪在肆縱己私,犯他人之私、眾人之私。以一己之私,脅天下無私,此世事之大謬!”

  這里不是世俗間的法庭審判,而是宗門裁議。修士最重緣法因果,所以在這種場合是一定要問論明白的。

  曾懷荏認為,自己一切行為的動因,只是想救自己的兒子,這是想占據道義的高點。所以她方才又提出要求,要華真行用九轉紫金丹去救他的兒子。

  假如華真行在現場,當面拒絕了這個要求,仿佛便會承擔某種道義指責,因為他真有九轉紫金丹,而且知道怎么使用九轉紫金丹。

  假如跟著這個思路走,朗校民無論怎么駁斥曾懷荏,都會將這場問論帶偏了方向。這里要裁議的是曾懷荏的行止,而不是討論華真行該怎么做。

  九轉紫金丹是華真行之物,如何處置不是曾懷荏能決定的,也不是在場眾人應該討論的。在這場合討論這種問題,就意味著緣法有偏,不是修行指引反而是誤導。

  曾懷荏認為“救子”是自己的行為動因,被朗校民直接否定了。“救子”只是曾懷荏想當然的目的,但朗校民指出,她的這個愿望并非真正的緣法之因。

  首先連這個所謂的目的,本身都是不存在的。因為金寶如今活得好好的,并不需要曾懷荏去救,礦區醫護人員已經救了他。

  就算按世俗中的法律,她的行為連緊急避險都算不上。

  金寶的現狀是殘疾中的“殘”,少了一條腿。曾懷荏只是想彌補這個缺憾,不僅是彌補兒子身體的缺憾,也是彌補自己未能照顧好兒子的缺憾。

  人人心中都有美好愿望,但并不意味著達到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哪怕追求同樣的目的,不同的人會采取不同的手段,不同的手段代表了不同的緣法之因。

  曾懷荏這么做,只因其縱私無忌。

  想彌補遺憾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以曾懷荏的修為完全可以去研究煉器,為兒子打造最精妙的義肢、最方便的拐杖。

  她還可以引導、鼓勵兒子去修習養元術,只要達到三境以上、掌握神識的精微操控,配合義肢就可以不影響生活,甚至能發揮超越常人的作用。

  可她這些都沒做,而是私自拆毀宗門至寶、盜走紫金丹。這對華真行而言,是阻其道途之仇啊!九轉紫金丹的靈效,相當于修士另一條命,這也相當于奪人一命。

  她養元谷、對華真行都能這么做,假如面對普通人,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就算想求九轉紫金丹,修行界也有現成的例子。當年丹霞生夫婦,到正一門求的是丹方,而非正一祖師可能留與宗門的九轉紫金丹。

  否則正一門就不是以禮相待,而是直接把人扔出來了。

  丹霞生夫婦當時也是五境修為,求得丹方后歷經千辛萬苦集齊了一爐靈藥,為尋最后的成丹藥引,又找到了梅野石那里。

  他們表示無論一爐成丹多少枚,只取一枚。梅野石之師風先生才幫他們搞定了藥引,最后煉成了九轉紫金丹,救了丹紫成一命。

  這才是求取九轉紫金丹的正確路徑,修行界人盡皆知。曾懷荏方才說不惜任何代價,那為什么不去效仿呢?無論成與不成,至少證明她在盡力。

  所以她的行為,就相當于丹霞生夫婦當初直接潛入正一門的丹庫,企圖尋找并竊走正一祖師可能留于后世的神丹。假如是那樣,正一門能饒了他們嗎?

  朗校民還指出,曾懷荏所謂的的因果關系中最直接的破綻。她因一己之私,卻要求他人無私,在邏輯上根本是不成立的。

  進而引申開來,提及世事之大謬,侵犯眾人之私只為滿足一己之私,這就是剝削的本質啊!新聯盟想培養的可不是這種干部,養元谷要指引的也不是這種弟子。

  朗校民帶著神念的話說完了,代表的就是宗門立場。

  房傳蟬又加了一句:“曾懷荏,是華總導保護了你的丈夫和兒子。是他下令及時改變計劃,在你進入家門的前一刻將你拿下,你應感激慚愧才是。”

  今日參與裁議的五人中,朗校民是職責所在。莫棄是養元谷最早坐鎮瓦歌礦業的導師,曾懷荏就來自瓦歌礦業。

  曼曼是養元術總中心主任,當地出身的修士都是中心培養的。范達克是研究院的負責人,曾懷荏如今就在研究院工作。

  至于房傳嬋也是養元谷長老,她是和華真行、曼曼一起從東國趕來的,以前并不認識曾懷荏,也沒跟她打過任何交道,代表了旁觀者公允的立場。

  房傳嬋開口提醒了曾懷荏一件事,曾懷荏聲稱自己這么做是為了家人,實際上卻很愚蠢地將家人給卷了進去。

  假如她帶著九轉紫金丹回到家里,家人知道了卻沒有勸阻,反而一起參與了嘗試,就有包庇乃至同謀的嫌疑,至少她的丈夫難脫干系。

  華真行及時改變計劃,下令將她在家門口拿下,恰恰保全了其家人不受牽連。

  曾懷荏低頭無語,范達克板著臉道:“既已無話交代,便宣其行吧。”

  在場眾人中范達克是最窩火的,因為他是曾懷荏的直接領導,事發時就在研究院,曾懷荏也是向他請的假。

  他既沒有發現風環扇失竊,也沒有及時察覺到下屬的問題,肯定是有責任的,回頭也會受到相應的宗門處罰。

  所謂宣其行,就是公布曾懷荏究竟做了什么事。盡管大家早就知道了,但朗校民還是當眾宣布了調查的過程與結論。

  曾懷荏也沒有什么話要補充與反駁,朗校民講的都是事實。

  這時房傳嬋又開口問道:“其人是否受逼迫?”

  宗門裁議不是法庭審判,只以事實論因果緣法,處罰的依據則是門規。此刻的房傳嬋看似就相當于辯護律師的角色,其實主要職責是發起問論。

  通常問論雙方都要求有大成修為,假如宗門沒這個條件,則盡量選擇修為最高者。

  朗校民:“在養元谷中,沒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據調查確認,她的家人當時也沒有生命危險,更沒有人拿他們的性命去要挾曾懷荏。”

  “嗯,若有人行此事,當天下共誅之。”房傳嬋點了點頭又問道,“是否受神通迷惑?”

  朗校民:“三境修為便成就元神清明,曾懷荏已有五境。有神通法術或可強滅其神魂,或擾其所見、所聞、所感,但只要神智清醒,便不可強扭其志。

  養元谷九轉紫金爐大陣之中,不可能有人擾其所感。哪怕有人暗留神念心印,只是更見其本心而已。”

  房傳嬋的話很好理解,就是問曾懷荏是否中了什么招,被高人暗中施法迷惑?比如養元谷就有惑神術的傳承,華真行便很擅長,施術時能干擾人的感知。

  朗校民的話則不太好理解,他并沒有否認這種可能,而是在此前提下回答問題。

  他首先指出,三境修為便可元神清明,世間或有強大的精神攻擊手段,能直接把曾懷荏弄成植物人或白癡,但只要她還保留了神智,人就是清醒的。

  這是修士與常人的不同,也是一種修為成就。

  于是還存在另一種可能,她的神智是清醒的,但感知卻被干擾了,比如將風環扇誤當成自家鑰匙揣兜里帶走了。

  朗校民又指出,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在九轉紫金爐大陣中。曾懷荏更不可能在感知錯誤的情況下,還能精準地控制陣法拆下風環扇。

  那么是否有人給曾懷荏悄然留下神念心印,暗中指使她做這些呢?

  朗校民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同時又指出,對于一名神智清醒的修士而言,就算有高人留下神念心印,其本人也能分辨是非。

  既然元神清明,無非相當于腦海中多出一種聲音、冒出一條建議,但是否聽從這個聲音、采納這種建議,仍是曾懷荏本人的決定。

  假如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行為,則更能清晰地照見其人本心。

  所謂本心,并不是一個褒義的概念,只是一個中性詞,修士都有理解但不太好形容,勉強可以概括為隱藏在意識深處、構建真實自我的見知。

  房傳嬋接著問:“是否被奪舍?”

  朗校民:“并無奪魂、奪舍、托舍之跡,若如此,她連養元谷都進不去。”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若真有人奪曾懷荏之舍,養元谷則當誅之為其報仇。”

  房傳嬋又問道:“是否不知?”

  朗校民:“有意即知。”

  這番話是在問,曾懷荏是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什么性質?比之世俗間,就像有人從單位帶了一件辦公用品回家,雖有貪占嫌疑,但也沒想到那么嚴重的后果。

  再比如華真行就是隨意把九轉紫金丹扔到野地里,她撿著了揣回家,也不能說她有什么罪過。

  朗校民則指出,她的一切行為都是有意的。身為養元谷弟子不會不知道門規,身為修士不會不知道九轉紫金爐大陣的重要性,更清楚九轉紫金丹是什么東西。

  她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間拆下風環扇帶回家了。

  房傳蟬最后問道:“是否受欺凌壓迫而相抗?”

  朗校民很干脆地只答了一個字:“否。”

  房傳蟬為何要問這一句,只因曾懷荏方才說了一句“我愿付出任何代價”。這世上總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或受欺凌壓迫陷入絕境,奮力抗爭因而有過激之舉。

  可是曾懷荏的情況與之完全不沾邊,她在普通人眼中已是神仙般的存在,甚至超越了所謂社會階層的概念,已獲得身心大自由。

  哪怕就以世俗社會的觀念,她也不是生活在底層而是最上層。她擁有足夠的能力與財力,只要她想,可以帶著孩子去看世界上最好的專家。

  她與養元谷的關系并非苦大仇深,她所擁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養元谷給的。而她的行為,傷害的恰恰就是養元谷以及締造養元谷的華真行。

  房傳嬋擺手道:“我沒有什么想問的了,諸位是否還有話要問?”

  她方才問的那些問題,本人當然也清楚答案,只是通過她與朗校民的一問一答,說給在座的人聽。她問完了,其他人好像也不必再問了。

  宗門裁議的最終結果,按養元谷門規,曾懷荏當受誅。考慮到尚有其他線索未調查完畢,廢其修為且令閉死關。

  所謂的其他線索,就是金寶被毒蛇咬傷是人為還是意外。但這件事無論調查結果如何,都改變不了曾懷荏叛離宗門的實質。

  裁議已決,朗校民又開口道:“曾懷荏,宗門可以讓你見丈夫和孩子最后一面,但請你考慮好對他們說什么。這改變不了你的下場,卻能決定他們的將來。”

  裁議的全過程,都被坐在大廳一角的書記員記錄下來。不僅有紙質記錄和現場音視頻資料,亦記錄于有光珠中。

  施法激發有光珠,不僅能看到現場記錄,就連問論中的神念都能清晰感知。這樣的有光珠被復制了好幾枚,供養元谷在世界各地的四境以上弟子傳閱,須引以為戒。

  有一個小問題,什么樣的書記員,連神念都能記錄下來呢,這至少也得有七境修為吧?養元谷如今除了三位太上長老,也只有華真行、司馬值、葉宗清突破了七境。

  那位書記員肯定不是司馬值或葉宗清,他用塑容術改變了相貌,反正曾懷荏沒認出來。

  “華總導,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失望嗎?”這是在羅湖濕地的凈風樓中,約高樂說的話。時間已經是一周后,非索港大學也快開學了,華真行即將第一次升入大學四年級。

  這次可不是約高樂自己跑來蹭飯,而是華真行特意請他來的,就是讓這位高人幫忙追查金寶被毒蛇咬傷事件。

  養元谷出的事,丟人丟到全世界了,岡比斯庭與昆侖修行各派皆有耳聞。約高樂今天剛從瓦歌礦業回來,華真行特意擺酒答謝,這次做了八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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