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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水至清則無魚

  顯然,這件事比房玄齡此前所預料到的情況要嚴重的多。

  朝政分立。

  等于是鸞閣直接染指大臣們的進言上奏,以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的大權。

  甚至……還可能涉及到了半個吏部。

  想想看……大量的大臣被人訴訟,通過這些銅匣子的檢舉,進行暗查和秘訪,一旦鸞閣抓住了把柄,向皇帝進言,或者是將這公布于眾,那么……這百官的升調和罷免,豈不是有一半都落入了鸞閣手里了?

  許敬宗已經開始心虛了。

  他心知這樣下去,最先完蛋的就是他這個中書舍人。

  可其他的宰相就沒有過錯嗎?

  六部的尚書,還有侍郎們,就沒有過錯嗎?

  此時,倒是杜如晦正色道:“應該立即去見駕,無論如何也要據理力爭。”

  “也只好如此了。”房玄齡嘆了口氣,隨即吩咐一個文吏:“去通報一聲,就說我等要覲見。”

  于是宰相們,匆匆的趕往文樓。

  只是來的時候,遙看著與文樓相對的建筑,那此前的武樓,如今已改成了鸞閣,這太極殿的配屬設施佇立著,而暗藏在殿中的女人,似乎這一次,讓大家曉得了厲害。

  “這些婦人……怎么就這般的厲害!”杜如晦繃著臉,氣咻咻的道:“房公,老夫總是想不明白。”

  房玄齡卻是深深的看了杜如晦一眼,他覺得杜如晦話里有話,而后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房夫人抓傷的新痕,不知……是不是已經消去了,于是他略顯尷尬道:“婦人行事,便是如此,老夫早有領教。”

  杜如晦聽罷,仿佛意識到了什么,而后意味深長的看了房玄齡一眼,幽幽地嘆了一聲:“哎……”

  房玄齡則皺著眉頭道:“不過老夫以為,殿下身邊一定有個高人在指點,只是……這個高人到底是誰呢?莫非……是陳正泰?”

  “陳正泰?”杜如晦忌諱的樣子:“十有八九是他了,這家伙……自己躲在幕后,操控著啊啊,公主殿下,哎……”

  杜如晦長吁短嘆著。

  而后,眾人一齊到了文樓。

  文樓里,李世民已擱下了新聞報,抬頭見眾宰相們進來行了大禮。

  李世民此刻露出似笑非笑樣子,新聞報他已看過了,沒想到………今日鸞閣直接進行了反制,這一手真是厲害了,連李世民都不禁欽佩。

  原來還有這個王法。

  女人們的戰斗力,總是讓人嘆為觀止的。

  這是思維僵化的李世民,決計沒有想到的事。

  用李世民的軍事觀念來說,等于是鸞閣直接出了騎兵,偷襲了三省,把他們后方的糧草給燒了個干凈,斷了人家的后路。

  這也就是為何,三省和鸞閣鬧的這樣厲害,可今日,三省的宰相們終于憋不住,跑來跟他這個皇帝告狀的緣故。

  告狀……本身就是示弱的表現,說明三省已經拿鸞閣沒有辦法了,既然自己解決不了鸞閣,那就請‘爹’(皇帝)出馬,直接干掉鸞閣。

  當然,三省似乎認錯了爹。

  因為李世民才是鸞閣令李秀榮的親爹啊。

  此時,李世民道:“諸卿來此,所為何事?”

  “陛下可看了新聞報?”房玄齡不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

  “倒是看過。”李世民微笑。

  房玄齡皺眉道:“這頭版實在不像話,陛下,三省六部制,自古皆然,已是行之有數百年了,臣沒聽說過設銅匣子,令天下人進書,又設登聞鼓,令人直接鳴冤的道理。三省六部,各司其職,進言的自管進言,管理刑獄的則負責司法,此為典章。現如今,鸞閣竟是無事生非,這令臣等很是擔憂。”

  “噢,這樣啊……”李世民點頭:“三省六部,確實是自古皆然,行之有年。不過朕這里,也有一份秀榮的奏疏。”

  遂安公主居然先跑來告狀了……

  果然是婦道人家啊,告狀都比別人跑的快。

  房玄齡的表情有些僵硬。

  李世民卻道:“這奏疏里有一句話,讓朕印象深刻,上頭說,三省六部,行之有年,可謂歷朝歷代的典章,從未更改。可是為何……這歷朝歷代,多則七八十年,少則二三十年,王朝便要興廢呢?可見……行之有年的東西,未必就好。此言……正合朕心,大唐要開萬世基業,就不能拿著那些亡國之君們的典章,來當做寶貝,房卿意下如何呢?”

  房玄齡:“……”

  這一定不是遂安公主說的,遂安公主沒有如此的伶牙俐齒,八成就是陳正泰那個狗東西了。

  李世民又道:“當然,他們也自知鸞閣的章法,未必就是完美無缺,所以只是想嘗試一二。”

  “國家重器,怎么可以輕易嘗試呢?”杜如晦再也忍不住地怒氣沖沖的道。

  李世民道:“這孩子都可以做諸卿的孫女了,年少又無知,而且……朕聽聞你們總是說她只是婦人……”

  聽到這里,眾人頓時心驚,政事堂里大家關起門來說的事,陛下怎么知道?

  這可是公主殿下,天潢貴胄,喊她婦人,卻是有違禮制的。

  只是……眾人面面相覷。

  李世民卻一點都不生氣,而是嘆了口氣道:“只是婦人嘛,小孩兒玩鬧,何必要較真呢。”

  “可是陛下……”

  李世民擺擺手:“諸卿盡是棟梁之才,總不至忌憚區區一個婦人吧。”

  “這……”

  李世民隨即又道:“好啦,只是試一試,試一試,總不會有錯的!朕的女兒,朕心里清楚,她是守規矩的人,不至危害朝廷。再說,朕不是在邊上看著嗎,所以啊…諸卿好好為朕分憂便是,其他的事,不必理睬,心思放在國家大政上便是。”

  “再者說了,鸞閣也沒說錯什么,廣開言路嘛,這不是眾卿常常掛在嘴邊的嗎?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平日里眾卿就是這樣建言朕的啊。現在當真要廣開言路,讓朕多聽聽天下人的看法了,眾卿反而不依了?至于伸冤鳴冤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我們朝廷清明,自然就不會有冤獄,沒有冤獄,誰會去敲擊那登聞鼓呢?哎……太過了,太過了,為了這些許小事,何至于鬧到這樣的地步。”

  李世民說罷,便站了起來,不斷的搖頭。

  杜如晦脾氣比較急,忍不住道:“鸞閣設立,本就沒有章典可循,公主殿下固然是千金之軀,可讓她來參與朝政,這如何服眾呢?何況這些時日,鸞閣處處咄咄逼人,妨礙三省,這又如何讓三省代陛下治天下?”

  李世民聽到這里,看出了三省宰相們態度的堅決,他皺眉道:“這樣說來,諸卿不喜秀榮嗎?”

  “不是不喜,而是……”

  “可是……”李世民臉拉了下來:“可是在秀榮的奏疏里,可是將諸卿都夸了一個遍,說諸卿都是國家的棟梁,她希望好好的跟著諸卿學習,她自知自己是女流,卻深感諸卿的高義,有仁人君子之風,從未有過私念,只愿盡心輔佐朕。”

  此言一出……

  原本一些有些不太好聽的話,頓時堵在了房玄齡和杜如晦等人的口里。

  不得不說,這一手實在太狠,直接被人戴了高帽,若是再說一些不合適的話,反而就顯得他們過于小氣了。

  一群老臣,欺負一個弱女子嗎?

  岑文本忍不住又捂著自己的心口,突然又覺得有點疼了,最近發作的比較頻繁,于是他努力的喘息,盡力將煩心的事拋之腦后,多想一些開心的事,好讓自己身子舒坦一些。

  李世民則正色道:“她是朕的女兒,朕不包庇她,若是她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諸卿可以進言痛責,可是也不能無的放矢。不能口口聲聲的說她是什么女流和婦道人家。她視爾等為師,亦為友。可諸卿若是口出惡言,這就欺人太甚了。此事……就議到此吧。鸞閣那邊……想嘗試一下,有何不可呢?若是出了亂子,諸卿們再糾正不遲,現在才剛剛提出一個章法,諸卿便怒不可遏的要反對,依朕看,你們這不是要反對秀榮,是對朕設立鸞閣有所怨憤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說一點什么?

  房玄齡知道繼續說下去,只會起反效果,于是忙道:“臣等萬死。”

  李世民又微笑起來:“朕方才的話,有些重了,其實朕還是希望諸卿能夠和睦的,好啦,去忙你們的吧。”

  房玄齡等人乖乖起身,而后告退。

  目送走了房玄齡等人,李世民坐下,不禁失笑:“有趣,很有趣。”

  “啊……”張千站在一旁,正在神游,此時聽了陛下的話,忙是回過神來,立即道:“陛下是說房公有趣?”

  “他一個老人,何趣之有?朕說的是鸞閣,鸞閣!”李世民加重了語氣,拿起了報紙,忍不住嘖嘖稱贊:“朕此時才方知秀榮……其實才是最像朕的。她若為男子,朕非要廢了李承乾不可。”

  張千心里猛地打了個哆嗦。

  顯然,這評價對于李世民這樣驕傲的君主而言,已經算是至高的好評了。

  張千干笑,卻不敢隨意說話了,這事兒太犯忌諱。

  “接下來……且看著吧……”李世民笑了笑道:“看看接下來她要做什么!”

  實際上,在沒有得到陛下的支持之后,回到政事堂里的三省宰相們,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此例不能開,開了肯定收不住。

  房玄齡背著手,兩道劍眉深深的擰著,焦躁地來回踱步,似乎也有些絞盡腦汁,卻毫無對策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對方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朝臣有人敢玩這一套,在三省六部的框架之下,早就將其按死了。

  可偏偏,要干的乃是遂安公主。

  陛下那邊……態度已經不言自明了。

  說是說試試看。

  可試了就是覆水難收了。

  許敬宗躲在角落,一言不敢發,杜如晦倒是罵了幾句,不過似乎也于事無補。

  岑文本又心口疼,被人抬起休息去了。

  而在當日下了值的時候,許敬宗一溜煙的,卻是偷偷的跑陳家去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許敬宗不講義氣,實在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傻子都明白,三省之中,許敬宗的實力最弱,破綻也是最多,一旦鸞閣要出手,第一個死的絕對是他。

  這幾日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鸞閣的人絕不是省油的燈,可千萬不能被這遂安公主純善的外表給騙了,狠著呢,剝皮都有可能。

  思來想去,許敬宗覺得……三省的那些‘君子’們好得罪,畢竟不管怎么樣,他們還是按常理出牌的,可是暖閣的這婦人卻不能得罪,說不定真的會死的!

  于是他連夜從后門進入了陳家,而后在陳家下人的引領下,來到了書齋。

  書齋里,陳正泰和李秀榮還有武珝都在。

  陳正泰一見這許敬宗進來,便笑道:“許公來咱陳家,八成是鸞閣的事了,這事兒不歸我管,我還是避避嫌吧。”

  “不必,不必,殿下……殿下何須避嫌呢?”許敬宗連忙擺手。

  陳正泰便又坐下,當看戲似的,看著眼下這個中書舍人,在人們的眼里,中書舍人其實也是宰相,只是品級比較低罷了。

  這許敬宗的未來,還是很可期的,這樣的年齡就成了中書舍人,未來不可限量啊。

  武珝則是打量著許敬宗。

  她坐在案牘之后,案牘上有一個名冊,上頭記錄了所有三省六部的重臣,在許敬宗來之前,她已在許敬宗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了。

  顯然……她早已料到最先承受不住的,應該就是這個人。

  許敬宗站直了,深吸一口氣,而后到了李秀榮的面前,躬身行了個禮:“見過殿下。”

  李秀榮露出一抹淡笑,眼神疏離,口里道:“許相公不必多禮,只是不知半夜三更來此,所為何事呢?”

  “財政部的事……下官這幾日都在思考,認為當今天下,賦稅雜亂,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為了收取稅賦,各部各盡其能。這樣下去,非但讓百姓們負擔沉重,也給了各部上下其手的機會。鸞閣這邊提出要建財政部,下官是極力贊成的。”

  “噢。”李秀榮面色沒有絲毫驚喜的樣子,只是道:“想不到許相公明大義。”

  “豈敢。”許敬宗笑呵呵的道:“不過是站在中書舍人的立場,為君分憂罷了。只是財政部,關系重大,說是關乎國本都不為過,這尚書的人選,確實要慎之又慎,當初……三省提了一人,叫朱錦,朱錦此人,下官是略有所知的,人還算安分,可是實在沒有經濟之才,這樣的人,流于平庸,怎么可以擔當大任呢?因而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非讓魏征來做這尚書不可。”

  李秀榮又點頭:“說的有理,只是許相公為何不早說呢?”

  許敬宗忙道:“三省反對的厲害,下官不過是中書舍人,怎么抵得住非議呢,所以前幾日,雖然心里有其他的主意,卻一直都在權衡利弊。哎,這是下官的過失啊,下官實不該因為私計,而影響了朝廷大政。”

  “那么現在呢?”陳正泰在旁插口道。

  許敬宗正色道:“自是要仗義執言,不過……能不能,暗暗的支持……”

  “哈哈哈……”陳正泰忍不住大笑起來,口里道:“暗地里支持,不就是不支持嗎?你這是欺公主殿下看不出你的心思嘛?”

  許敬宗一臉苦澀的樣子:“這…這……萬死,萬死,還是要仗義執言。”

  陳正泰便笑了笑:“這樣就好極了,省了許多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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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了什么功夫?”許敬宗詫異的看著陳正泰。

  這時武珝從案牘上取了一個簿子:“省了彈劾許相公的功夫,你看……許相公平日里……可是很有閑情雅致的啊……”

  這話里的意思不言而明了!

  許敬宗則是連忙接過了簿子,打開,只見里頭竟是記錄了不少和他相關的事。

  說起來,這許敬宗除了貪財外,還十分好色,里頭就有不少關于他私下里行為不檢的記錄。

  看著那上頭事無大小的一件件的記錄,許敬宗面如豬肝,最后尷尬的一笑道:“這……這都是污蔑之詞,故意污我清白。”

  “但愿如此。”李秀榮顯然對許敬宗不喜,而后道:“往后再有這樣的劣跡,就決不輕饒了。”

  許敬宗便躬身道:“再不敢了。”

  “明日來鸞閣候命吧。”李秀榮道。

  許敬宗唯唯諾諾道:“喏。”

  送走了這位中書舍人。

  李秀榮再也忍不住地露出了厭惡的樣子:“這樣的人竟也可以成為宰相。”

  武珝俏皮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樣的人……固然私德敗壞,可能躋身宰相,定也有他的本事。只是……就看怎么用他罷了。”

  李秀榮嘆了口氣道:“我還是喜歡魏征和馬周這樣的人。”

  武珝眨了眨眼睛道:“沒有這樣的人,怎么讓魏征和馬周協助師母呢?”

  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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