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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舉大事

  關內和關外之間,無數的快馬和探報瘋狂的往來。

  朝廷連續發出要求班師回朝的公文。

  監視侯君集大軍的快馬。

  侯君集的回書。

  甚至包括了陳家的奏報。

  李世民顯然已經越發的不耐煩了。

  侯君集在軍中,一直下達要班師回朝的命令,可是……大軍沒有動。

  只見打雷,不見下雨。

  而陳家的奏疏,也終于來了。

  李世民面無表情,他一直都在等著這份奏疏。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接觸侯君集最深的就是陳正泰,畢竟,雙方可都在河西。

  朝廷要偵知侯君集的動靜,陳家的奏報,至關重要。

  如今,終于來了。

  李世民已經召集了好幾次宰相和將軍們在文樓里進行的會議。

  現如今,他拿著陳正泰的奏疏,當著眾臣的面打開,赫然,陳正泰的筆跡便映入眼簾。

  李世民看了這奏疏,頓時神色變得緊張起來。

  越看,他臉色越是變幻不定。

  而后,他仰頭起來,竟是若有所思狀,良久之后,李世民突然低沉的聲音道:“侯君集,已不能留了!”

  顯然……李世民雖覺得侯君集卑鄙,甚至有治罪的打算,可侯君集畢竟是有功勞的,而且他的罪狀,只是一個誣告而已。

  因而,李世民內心深處,是希望等侯君集回到長安之后,將此人罷黜。比如這吏部尚書,是別打算再要了,可他的陳國公爵位,終究還是要保留的。

  如若不然,免不得要讓李世民背上一個不恤功臣的惡名。

  可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已徹底的讓李世民生出了殺念。

  眾臣一聽,頓時心里發毛。

  李世民將奏疏收了,卻沒有給眾臣看。

  這奏疏……對于李世民而言,過于震撼。

  里頭有太多對于侯君集的吹捧。

  當然……聯想到陳正泰對于侯君集的吹捧,再想到侯君集上了奏疏,狀告陳正泰謀反,這兩相對照,李世民看到的是什么?

  李世民看到的,乃是侯君集在西寧,一定是對陳正泰彼此和睦,定是討了陳正泰的歡心,而陳正泰竟愚蠢到竟不自知,還真以為侯君集對他陳正泰的親善表現,而將侯君集視做了良師益友。

  這一點,通過這一封奏報,李世民大抵便可想象。

  可是呢,侯君集當面對陳正泰和藹可親,可轉過頭,就直接誣告陳正泰謀反,謀反大罪啊,這是要將人整死的節奏。

  這又說明什么,說明了侯君集居心十分惡毒。

  說穿了,其實就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當面與你笑哈哈的,轉過頭,卻是要將你陳正泰整死。

  李世民是絕頂聰明之人,這些聯想,越想越是心寒。

  他甚至想到,這侯君集平日里對自己,對太子,難道不也是奉若神明一般嗎?

  可是從他對待陳正泰的手段來看,侯君集是否在自己面前,溫順無比,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可轉過頭,卻已恨不得要誅殺了朕,好讓他來做這個天子呢?

  李世民不得不做這樣的聯想,因為……他從陳正泰對侯君集的親切稱呼,還有對他的褒獎大抵可以看出,陳正泰對侯君集的印象很好,好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若不是因為侯君集一定對陳正泰采取了什么手段,令陳正泰這個糊涂蛋居然失去了防備之心,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評價的。

  而李世民做出了這些聯想的時候,侯君集其實就已經死定了。

  因為李世民可以接受侯君集和陳正泰二人不和睦,彼此發生了口角,而后侯君集轉過頭,狀告陳正泰。

  若是如此,只能說是臣子失和。

  可倘若陳正泰將侯君集視為自己的兄弟,而侯君集一定也當著陳正泰說了許多語重心長,令陳正泰覺得親切的話,在這種情況之下,為了自己的野心,卻是轉過頭誣告陳正泰,要將整個陳氏,置之死地。

  那么這個人……將有多么的可怕啊。

  說是心如蛇蝎也不為過。

  “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冷著臉,他的臉色變幻不定,一股濃重的殺機,自李世民的心底升騰而起:“陳正泰……終究是沒有見識過人心險惡啊。而侯君集十惡不赦,若此人不死,將來禍亂我大唐者,必是此人。”

  李世民凝重的看著房玄齡和李靖人等:“監視侯家一舉一動,只要侯君集回到長安,立即將其滿門拿下。太子的妃子侯氏,也即可令她削發為尼。朕要讓侯君集穿著囚衣來見朕!”

  不等房玄齡和李靖詢問事情的原委。

  李世民又道:“給朕修一份密旨,告訴陳正泰,侯君集已反,讓他有所防范,切切要小心。更不可讓其……盤踞在關外。如若不然,便為我大唐腹心之患!”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無論是房玄齡還是李靖都已經明白,侯君集完蛋了。

  只是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為何一個月之前,還是李世民心腹的侯君集,即便是在幾日之前,陛下雖他對產生懷疑,卻至少還無殺意的人,轉過頭,就已決心徹底對侯君集進行清算了。

  要陛下動這樣的決心,很不容易,因為李世民自詡自己的圣君,除非真正犯下十惡不赦的罪行,如若不然,絕不會對這樣的功臣大加殺戮。

  不過顯然,李靖樂于見到這樣的結果,他忙道:“遵旨。”

  李世民站起來:“授予陳正泰臨機應變的大權,代天子行令!”

  房玄齡臉色微微有些變色,這好像有點過了。

  陳正泰送出了奏疏,對于這奏疏的反響,還是有些惴惴不安,說到底,他陳正泰現在人在關外,朝中的局勢如何,卻是難料。

  倒是武詡心放的寬,勸陳正泰道:“恩師,現在當務之急,是做好一些準備,以備不測。”

  “你的意思是什么?”陳正泰凝視著武詡。

  武詡道:“侯君集此人,別看是武夫,可心思卻是細膩,為人多疑。這樣的人……一旦察覺到朝廷對他的態度改變,勢必會惶恐不安,如驚弓之鳥。因而,誰能預料,他是否會鋌而走險呢?學生的意思是,固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卻也要有所準備才好。”

  “會反?”陳正泰也拿捏不定,覺得可能性不大。

  武詡鎮定自若道:“這可不好說,只是上一次他來拜見時,學生觀此人,不是一個甘心于俯首就擒之人。”

  陳正泰哈哈一笑:“倒像是你對他很了解。”

  武詡搖頭:“人的行為舉止,只需從一些細小的變化,即可看出。開國功臣之中,侯君集并不算出色,可他能得此高位,一方面是此人苦心經營的結果,總能討好到陛下,可見這個人,心思細膩,做事滴水不漏。而他立功心切,也可見他的野心勃勃。這樣的人,一將功成萬骨枯,是不會將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他的心里,只會有他自己。所以他的許多行為,都難以預料。”

  陳正泰嘆了口氣:“如此也好,我讓蘇定方做一些準備。”

  正說著……

  外頭有人匆匆進來:“殿下,有旨意。”

  陳正泰深吸一口氣:“看來,陛下有回應了,卻不知道送上去的那封奏疏會是什么反響。”

  武詡輕笑道:“侯君集必死了。”

  陳正泰奇怪的看了武詡一眼,而后拆開書信,打開,瞬間倒吸一口涼氣;“武詡啊武詡,你竟是料事如神。陛下命我做好準備,和你說的一模一樣,看來,侯君集徹底完了。只是,你的腦子到底是怎么做的,為何都沒有逃過你的預料。”

  “因為天下是一張棋盤。”武詡想了想,嘗試想要解釋:“而絕大多數人,都是血肉之軀,所以他們看待問題,總是以自己的角度。可是恩師,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測另外一個人,怎么可能預料另外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呢?因而,人們才總算,最難猜測的是人心。”

  武詡頓了頓:“可是若你許多時候,思考問題時,不再用自己的角度,而是將這天下視為棋盤,站在半空之中,俯瞰著天下的人,再從每一個人的行為軌跡去猜測每一個的心性,根據他許多細微的變化,去了解每一個人的性情。再根據一個個人的過往去揣摩,那么同樣一件事,每一個人會做出什么反應,采取什么手段,那么就不難猜測了。就說學生代恩師寫的那份奏疏吧,那份奏疏里,夸獎侯君集越厲害,對陛下而言,侯君集這個人,便越是可怕。因為陛下從這封書信里,能看到自己。”

  “看到自己?”陳正泰失笑:“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武詡恬然一笑:“對呀,其實……學生所模仿的,并不是恩師的心思上奏。用的卻是陛下的心思。因為當初的陛下,不就是這樣看待侯君集的嗎?陛下當初,對侯君集欣賞有加,認可他是一個忠貞不二的人,認為他能力超群,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讓他做吏部尚書,又怎么可能讓他的女婿進東宮,讓他的女兒,嫁給太子為側妃。這個安排,陛下儼然有未來托孤之意,恩師想想看,陛下得對侯君集當初有多么的信任和欣賞,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啊。”

  陳正泰越聽,越覺得其過于高深,不斷點頭:“你繼續說。”

  武詡又道:“這封奏疏里的恩師,其實就是當初陛下的影子。因而……陛下看了奏疏,第一個反應便是,當初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信任侯君集呢,陛下對侯君集的印象,和恩師是一樣的。正因為相同。再反過來,若是看到侯君集上奏,他對恩師一定沒有好話,那么陛下會怎樣去想?”

  陳正泰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陛下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而再看侯君集的奏疏,卻是一下子看清了侯君集的真面目。為師表現的對侯君集信任,結果侯君集反手痛斥我。那么……當初陛下對他信任,陛下就忍不住會想,這侯君集在背后,又是怎樣看待陛下的呢?”

  “對。”武詡道:“這才是人心,都說帝心難測,可是真的難測嗎?我看并不盡然,只要抓住陛下的心思,利用奏疏,引發陛下的共鳴,陛下一定會勃然大怒,從而對侯君集厭惡至極點,那么……以陛下的果斷,絕不會在留侯君集了。”

  陳正泰一臉欽佩之色:“厲害,厲害,我都沒有想這么多。不過……”

  陳正泰這時,才發現了武詡狠毒的一面,堂堂吏部尚書,開國的陳國公,手掌精兵,算起來,甚至和陛下是半個親家,這樣的身份,可是到了武詡手里,卻只一封書信,直接一擊必殺,這等手段,這等心思,還有這等方寸的把握能力。這簡直就是玩陰謀的祖師爺。

  而偏偏,站在陳正泰眼前的,只是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有一張美輪美奐的面孔,顯得清純的不能再清純的模樣。

  “恩師……怎么了,學生做錯了嗎?”見陳正泰凝重的樣子,武詡倒是小心翼翼起來,似乎生怕陳正泰懲罰一般,忐忑不安的道:“我……我……”

  陳正泰擺擺手,苦笑道:“沒什么。我只是……需要適應。你做的很對,不過……我覺得我還是小看了你。”

  武詡道:“恩師,學生這樣做,也是因為……恩師自己說過的,要干死這侯君集,想來恩師對侯君集,已經恨到了極點,恩師平日里,并不經常對一個人恨意如此之深,所以學生才……才斗膽這樣做。”

  “好啦。”陳正泰安慰她:“先不說這個,我們現在重要的便是如這密旨中所言,做好萬全準備,這侯君集肯束手就擒便罷,倘若執迷不悟,那么就讓他們嘗一嘗我的厲害。”

  武詡道:“此人陳兵三萬,而且歷來擅長收買人心,這可都是我大唐三萬的精銳,恩師……一旦他在關外發難,朝廷鞭長莫及,其實這個時候,恩師和西寧,已經陷入了危險的境地,我認為,這西寧城已經大致要修成了,至少防衛的措施,尚還可用。不妨我們退入城中,以拖待變。”

  陳正泰搖頭:“不可以,無妨,有天策軍在,他翻不起什么浪來。”

  武詡搖頭,還是覺得太冒險:“雖是如此,可對方的軍馬,是三萬。何況,這侯君集乃是當世名將,不容小覷。”

  陳正泰失笑:“他侯君集是當世名將,我陳正泰難道名將還少嗎?”

  突然陳正泰想到了什么,不對,好像這個時候,無論是蘇定方、薛仁貴還是黑齒常之,都還不算名將,只能算是略有小名,和侯君集的名氣,卻是差遠了。

  不管啦,先吹了再說。

  武詡顯然并不擅軍事,這是她的弱項,見陳正泰自信滿滿的樣子,卻還是不禁有些擔憂。

  侯君集又接到了來自朝廷的旨意。

  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從兵部發出,而是李世民親自下的旨意。

  侯君集忙是帶著將校們去領了旨,只是這旨意,卻讓他的心徹底的沉了下去,陛下的旨意依舊還是令侯君集立即班師回朝,不得有誤。

  侯君集立即意識到了什么,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陛下根本沒有跟自己談論關于陳正泰謀反的問題,這就意味著,自己此前的上奏,不但沒有引起任何的效果。而且還可能引發了陛下其他的心思。

  這心思是什么呢?

  侯君集歷來多疑,他心里突然恐懼起來。

  憂心忡忡的回到了帳中,突然問身邊的長史道:“家中可有書信來?”

  “書信?”長史立即回應:“將軍,這些日子,都沒有書信來。”

  “平日里……我與家中都有書信聯絡,可是這些日子……卻無書信來是嗎?最近的書信,是幾時候?”

  “十幾日之前。”

  侯君集臉色驟變,跺腳道:”我已大難臨頭了。”

  長史嚇了一跳,卻見侯君集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道:“明公,在為何事擔憂?”

  侯君集卻是不答,他顯然已經驚恐到了極點,呼吸變得急促,瘋了似得在帳中來回走動,口里念念有詞:“不對,不對,怎么可能一點疑心都沒有,一定是……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莫非是那陳正泰,先人一步,上書彈劾我謀反嗎?對,一定是如此……陳正泰歷來狡詐,萬萬想不到,他早已想要置我于死地啊。”

  這是第一次,侯君集感到事態已經徹底的失控,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已經彌漫了他的全身,他很明白,這一切都太反常了,反常到他腦海里,不斷的浮現出各種最為可怕的后果。

  于是,他忙取圣旨,圣旨中的每一個詞句,他都反復斟酌,最后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侯君集低聲喃喃念道:“今亡亦死,舉大事亦死,大丈夫豈可坐以待斃,為人所笑呢?是了,絕不可做韓信,我決不做那韓信!”

  第三章送到,悲劇的是,好像作息沒改善好,盡頭又熬夜了,這是昨天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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