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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眼淚

  明娜覺得自己聽到了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爺爺那么強,怎么可能會受傷呢?他一個人在大陸上游歷了那么多年,不論是龍島還是魔域,都平安無事地闖過來了,這次和那么多精靈一起去對付雪原魔獸,居然會受傷?!那些火毒箭不是對付雪原魔獸的最佳武器嗎?那天見到的魔獸,雖然很厲害,但在精靈們的圍攻下很快就死掉了啊?

  但無論她多么無法置信,精靈和喬的表情都告訴她,這是真的。那名精靈還把當時的情形說了出來。

  原來蕭天劍帶的火毒箭只有一百支,又因為要向精靈們證明效果而用掉了幾支,剩下的就不多了。為了避免浪費,精靈們挑出四名最出色的射手,配備上族內珍藏的幾張好弓,再加上用精靈族特有的解毒草汁液浸泡過的手套,充當先鋒。本來一直很順利,但因為魔獸的數量比預想的多,精靈們把火毒箭用完后,還有幾只魔獸剩下。

  對于這些漏網之魚,精靈女王的打算是,時間還很充足,可以讓蕭天劍再去弄點火毒箭來,或是慢慢挖些陷阱,把那些魔獸拖死,免得造成族人傷亡。

  但蕭天劍卻似乎有些急躁,認為那么多魔獸都干掉了,這區區幾只算不了什么,何況火毒箭制作費時,再等下去不知幾時才能解決,就親自上場了。他用了整整一天時間鏟除它們,卻在最后被一只詐死的魔獸擊傷。雖然他成功殺掉了襲擊者,自己卻斷了兩根肋骨,又斷了一條腿,還吐了很多血,現在正臥床不起,根本無法移動。

  老喬對明娜道:“蕭現在住在他以前的屋子里,要養上幾個月,沒法送你回家了。他托我照看你,說叫你放心,等他好了就馬上送你回去。”

  但明娜此時顧不上這些,她想起自己摔掉的那瓶火毒汁液,又想起自己要爺爺盡快回來的請求,心中很是后悔。爺爺斷了肋骨又斷了腿,一定很痛吧?自己怎么能安心呆在鎮子上呢?她眼淚汪汪地看向老喬:“喬大叔,我想去看爺爺,我要跟爺爺一起住,我可以照顧他的。”

  老喬一愣:“這……明娜,你還小呢。”但精靈卻沒有表示反對:“蕭的房子離王城只有幾公里,我們明天會有一批人去整理王城,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不過路不好走。”明娜忙道:“我去我去,我不怕走路。”她一路上跟著爺爺也經歷過不少了,走點路算什么。

  精靈不置可否,卻把眼光移向明娜身后,對正想開口的拉德洛說:“你不能去,這是女王的命令。”明娜這才想起新相認的小叔叔,回頭一看,只見拉德洛漲紅了臉,咬了咬唇,便轉身跑了。精靈向喬點點頭,迅速跟了上去。

  老喬嘆了口氣,拉著發愣的明娜坐到長桌邊上,拿出晚飯給她吃。明娜看著湯和面包,忽然想起了拉德洛:“小拉還沒吃飯呢。”便要站起身來。

  “回頭就給他送去。”老喬拉著她坐下,“小明娜,你老實告訴我,蕭是你的爺爺還是叔叔?你剛才叫他什么?”

  明娜眨眨眼,發現自己居然又說漏了嘴,不禁沮喪起來。她不是第一回了,以后一定要留心。

  老喬見她這樣,心里就明白了:“我說呢,蕭明明沒有兄弟,哪里來的侄女?我本來還以為你是他女兒,原來是孫女,嘖嘖,那小子真是……”

  明娜不敢說什么,忙低頭吃飯,只是想到受傷的爺爺,就有些食不下咽。老喬見狀便安慰她道:“蕭的事你不用擔心,他命大著呢,不會有事的。”明娜點點頭,匆匆吃了半盤湯和一個面包,便回房間去收拾東西去了。

  老喬望向角落里不知什么時候聚在一起小聲說話的幾個人類傭兵,低頭一邊往煙斗里塞著煙葉,一邊盤算著。

  明娜在房間里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收拾好了,又把魔法課本和魔藥箱子用繩子扎好——她曾經見過爺爺這樣做,明天只要帶著上路就行了。不過東西那么多,她一個人能拿得動嗎?

  正煩惱間,窗上傳來“啪”的一聲,似乎有什么正打在上面。明娜跑過去打開窗子,看到拉德洛正在屋外的樹上,小聲說了句:“讓開!”她連忙讓開,只見拉德洛咻的一聲跳進房來,看到地上的箱子和包裹,他嗤笑:“笨蛋,明天他們要騎銀狼去,誰會幫你拿這些啊?”

  “啊?”

  “啊什么啊,只要帶幾件衣服就行啦,其他東西等他傷好了再來拿。雖然沒了魔獸,精靈會遷回王城,但半精靈是不會走的。”

  明娜恍然大悟,忙把魔藥箱子和魔法書放回原來的地方,只將幾件衣服放進小挎包,想了想,又加上兩瓶治傷的魔藥。回想起方才拉德洛的話,她忍不住問他:“小拉,你說半精靈不會走,那你怎么辦?你媽媽會離開嗎?”

  拉德洛聽到她的問題,心里一暖,但臉上還是那副高傲的樣子:“我媽媽是精靈公主,當然要住在王城,不過我也會跟他們一起回去,外婆說王城附近有房子,可以給我住。”

  明娜聽了很高興:“那你幾時去?我聽說爺爺的房子離王城不遠,那我們不是會住得很近嗎?爺爺一定很想見到你。”

  “都說了不許告訴他!”拉德洛怒道,“你剛才沒聽見嗎?外婆說了不許我去!”

  明娜縮縮脖子,不敢出聲了。拉德洛有些后悔,眼睛四處亂瞄,半晌才掏出一個瓶子遞到明娜面前:“這個藥水,你帶給你爺爺喝吧,喝下去傷就好了。”

  明娜好奇地接過瓶子,它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有點象木頭,但表面十分光滑,瓶蓋與瓶身幾乎連在一起,咋一看上去就象是一截光禿禿的樹枝。她伸手想打開瓶蓋,咦?有些緊。

  拉德洛劈手奪過瓶子,瞪了她一眼:“笨蛋!要是打開了,藥水會流出來的!這可是精靈族的圣藥,只有王族才有,很珍貴的啊!”

  明娜眨眨眼:“很珍貴?”

  拉德洛下巴一抬:“當然,這是混合了母樹的汁液和幾十種藥草制成的,一百年才能出一瓶,全精靈族也就只有四瓶而已。這可是救命的藥,不管多重的傷,喝下它就會好了。這瓶是我媽媽的,她擔心我一個人住時會有危險,才給了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聽到沒有?!”

  明娜聽說是這么珍貴有用的東西,忙小心接過來放好了,又用自己的衣服緊緊包住那個瓶子。拉德洛看了,勉強還算滿意,揮了揮手:“那你收好了,記得別告訴他是我給的,也別讓他知道我是誰。”說罷仍跳窗子走了。

  明娜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的,但追到窗邊時,他已經消失在樹從中了。

  第二天一早,明娜在老喬的帶領下來到森林深處的精靈駐地邊緣,精靈們已經整裝待發,準備騎銀狼啟程了。明娜抬頭望向咫尺外的銀狼,頭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看到這種巨獸,不禁有些腳軟,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它沒有魔獸可怕,它沒有魔獸可怕……”

  可它比她見過的魔獸要大……

  路西恩是此行的領頭人,看到明娜,便先皺了眉。那名和氣地男精靈忙道:“隊長,蕭天劍受了傷,那里沒有半精靈,他身邊沒人照顧。”路西恩看了他一眼,便操縱著銀狼調頭出發,只丟下一句:“你帶著她。”那精靈連忙催促明娜上狼。

  明娜只匆匆跟老喬道別,就抓著精靈的手臂爬上狼背了。銀狼身上并沒有任何類似于韁繩的東西,精靈又不愿與人類接觸,她不知怎么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只好抓住銀狼脖子后面的毛。跟外表看起來的銀光油亮不一樣,那毛有些硬硬的,小手被戳得生疼。銀狼被她抓得不舒服,大吼出聲,嚇得她心驚膽戰。

  精靈渾不在意地拍拍銀狼的頭,銀狼便咻一聲往前飛奔起來。明娜坐在它背上,東倒西歪的,只覺得耳邊風聲嘩嘩地響,林間的樹枝迎面打過來,她躲避不及,挨了好幾下,只好伏低了身體。眼角余光處,她望見同行的精靈們都十分優雅地坐在狼背上,靈巧地避過一路上橫伸出來的樹枝,完全沒有被打到,心中十分佩服。

  銀狼的速度很快,只過了小半天,他們一行便到達了精靈王城。這時明娜已經被顛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觀察精靈王城的模樣,便被那位精靈帶到王城以西幾公里的地方,拎下了狼背。那精靈還丟給她一包東西,指了指前方:“蕭天劍就住在那里,你去找他吧。”說罷就掉轉狼頭離開了。

  明娜喘著氣望向前方樹干粗壯卻沒什么枝葉的大樹,疑惑著爺爺究竟住在哪里?那樹的確象房子一樣大,但那是樹不是房子啊?不過想到幻靈鎮上的樹屋,她還是走了過去,卻沒發現那光禿禿的樹上有任何木板。

  但當她繞著樹走了半圈后,她發現那果然是間樹屋,跟拉德洛那建在樹上的房子不同,這是挖空了整個樹干建成的屋子,有門有窗,樹冠就是屋頂,神奇的是,那屋頂上的枝干居然還能長出葉子來。

  門是開著的,屋內傳出幾聲咳嗽。明娜連忙跑過去,果然看到爺爺一臉蒼白地半躺在木床上,神色憔悴。她鼻子一酸,撲了過去:“爺爺!”還未到跟前,便被人扯住了后領:“他受了傷,別碰他。”那是一把溫柔的女聲,明娜回頭一看,居然是拉德洛的母親,那位白衣美人芙諾雅。

  她張口想叫,但想到拉德洛不希望爺爺知道他的事,便閉了嘴。芙諾雅淡淡一笑,對蕭天劍道:“既然有人來照看你,那我就先走了。”說罷就轉身離開。

  蕭天劍連聲呼喊,都無法將她喚回,轉頭看到一臉無辜的明娜,苦笑道:“小明娜怎么會來?我不是叫你留在鎮上的嗎?”

  明娜卻低了頭,小聲問:“爺爺,你會受傷,是不是因為我把那瓶火毒汁液用掉了?還有,是不是因為我叫你快點回來?所以你才會……”她頭垂得更低:“對不起,爺爺。”

  蕭天劍笑著拍拍她的頭:“跟你有什么關系?是爺爺一時大意,你用不著怪自己。你怎么會來的?手里拿的是什么東西?”

  明娜心里好受些了,便把手里的包打開來給他看,那是用幾大片葉子包起來的,都是水果和植物莖塊之類的東西。蕭天劍苦笑:“看來是吃的,這里就沒別的東西了……”他輕咳幾聲,又伸手輕撫喉嚨,臉上的神色似乎很是痛苦。

  明娜見狀,連忙從包里找出拉德洛的那瓶藥水:“爺爺,你快把這個喝了吧,這個可以治傷。”

  蕭天劍幾乎是一看到那瓶子,眼中就開始發光:“是誰給你的?!是芙諾雅嗎?”見明娜搖頭,又追問:“那是誰?快告訴爺爺!”

  明娜想起拉德洛的話,又搖頭道:“我不能說,他說不可以告訴你。”她見爺爺用令人發毛的眼光看向自己,打了個冷戰,又催他喝下。

  蕭天劍暫時按捺下心中疑問,把藥水喝了,隨著一股芳香的冷洌流入身體,漸漸的,腹中升起一團暖流,緩緩向四肢八骸延伸開去。他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得差點呻吟起來了。不知過了多久,這種暖意才漸漸消失,胸口的疼痛大為減輕,連原本不能動的右腿,也開始發癢。

  他看向手中的瓶子,更加肯定那正是他所想的東西,抬頭望向正打哈欠的孫女:“到底是誰給你的東西?難道連爺爺都不能說嗎?”

  明娜想起自己過去泄露的幾次秘密,堅定地搖搖頭:“不可以說,他說了不能告訴你的。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蕭天劍沉吟道:“是那個人要你別說,還是你答應了別說?”

  明娜歪歪頭,好象是拉德洛叫她別說的,她沒有答應,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同:“他是我的朋友,他不愿意讓你知道,就算我沒答應,也不該說的。”

  蕭天劍輕咳,笑了笑:“那么神秘嗎?可是這種藥是精靈王族才有的,那個人是怎么來的?該不會不是真的吧?如果是有毒的,那就糟了!”

  “才不會有毒呢,這是他媽媽給的,是……”明娜忽然住了嘴,瞄了爺爺一眼,“我不上你的當!”

  蕭天劍笑得更深了:“他媽媽?這么說,是兩位精靈公主之一啰?奧羅拉可沒那么好心,我知道了,一定就是你小叔叔,快告訴我,是誰?是萊弗嗎?”他始終覺得那名少年很可疑。

  “才不是呢,大哥哥已經有二十多歲了,不可能是你兒子啦。”

  “可他看上去很象啊,除了他,鎮上就沒有十幾歲的人了。”

  “誰說沒有?”明娜得意洋洋,“精靈長得慢啦,十幾歲就跟我們人類幾歲一樣,所以才……”她忽然停住,看到爺爺神色大變,就知道自己又漏陷了,頓時懊惱不已:“我下次什么話都不說了!”

  蕭天劍心中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幾歲模樣的半精靈,只有拉德洛一個,他幾乎天天都能看到那個男孩,卻從沒懷疑過那就是他的兒子。他伸手摸摸孫女的頭,心思卻不知飛到了什么地方:“那孩子,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服用了那藥水,蕭天劍的傷好得很快,第二天就能下床了,他正想去精靈王城問芙諾雅兒子的事,卻先一步接到了女王的召令。交待孫女燒火煮水,他便往王城方向去了。

  明娜昨天晚上已經在爺爺的指點下燒過一次水,雖有些手忙腳亂,也還能對付。這間樹屋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在屋里燒火,所以他們只能在室外煮食。不遠處一條淺淺的小溪流過,溪水冰冷,但十分清澈,明娜裝了半鍋水,吊到架子上,小心地透起了火。

  這時已經將近九月,如果是在其頓,天氣才剛剛轉涼而已,但在北方的精靈森林中,空氣中已經滿是寒意。明娜把帶來的所有衣服都穿上了,還覺得不夠暖和,只能回屋拿了件爺爺的獸皮坎肩,又把手湊近火邊,才覺得暖和起來。

  水燒開了,明娜起身拿開鍋子,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風聲,然后就是門啪的一聲打開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爺爺回來了,她忙跑過去:“爺爺,水已經燒開了,你……”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呆了一呆。

  蕭天劍坐在床邊,雙手抱頭,臉上滿是茫然。看到明娜進來,他抬頭怔怔地問:“明娜,你說……爺爺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卻從沒為別人著想過?”

  “爺爺……”

  “當初我想娶芙諾雅,就娶了;想離開,就走了;不想再過那種無聊的日子,就二十年不回來;聽說了兒子的事,就跑回來追問。一心只想著要認回兒子,卻從沒想過,認回以后,要怎么辦。我會留下來嗎?不會,那我為什么要認他……”

  “爺爺……”

  “拉德洛跟別的半精靈不一樣,他幾乎就是個精靈,也就是說,他至少會活上幾百歲。要是我認回他,我有那么長的命嗎?我寧可讓兒子傷心,也要認回他,明知道精靈們不待見我,我也要認回他,我是不是很自私?”

  “爺爺……”

  蕭天劍摟過孫女,眼圈發紅:“我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不對?我讓你奶奶和爸爸受苦了,現在又讓芙諾雅和拉德洛受苦。我居然還有臉委屈?芙諾雅罵得好,罵得夠狠,終于把我罵醒了,對不起,對不起……”

  明娜輕輕拍著爺爺的背,看著這位英雄象個孩子一樣低聲哭泣,卻始終弄不明白這是為了什么。

  蕭天劍哭過這一場,便交待孫女收拾東西,準備回幻靈鎮去,這一次,他打算再去見見兒子,那孩子既然愿意把那么珍貴的藥給他,可見心里還是有他這個父親的,只要再見一面,確定了孩子的心意,他以后就不會再糾纏了。

  次日清晨,他們正打算出發,芙諾雅公主卻帶著路西恩兄妹以及原本應該留在幻靈鎮上的老喬來了,他們還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壞消息。

  拉德洛失蹤了。

  同時失蹤的還有兩個不到三十歲的幼年精靈以及幾個人類傭兵。而喬在那些傭兵的房間里,發現了一縷銀白色的頭發,上面沾有綠色的血跡。

  (更晚了,看在字數的份上,原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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