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弄清楚事實真相,蕭天劍干脆抱起了孫女,飛快地離開了店鋪。他在這個鎮上還有房子,就在店鋪后面不遠處,只隔了一條馬路,不過這里已是位于街道外圍的偏僻之地,周圍沒有什么鄰居。
房子很大,有個不小的庭院,屋子是白色描金邊帶雕花的,洋蔥狀屋頂,很有威沙特色,但庭院中的游廊與涼亭,卻又是明娜從未見過的風格,院內花草密布,但都已經半枯了,似乎有相當長時間沒人打理,形狀很漂亮的噴水池內長滿了青苔,水都干了,隱約能看到泥土中半埋著的魚的尸體。
明娜捂著鼻子走過水池,進了客廳,看到爺爺在房里到處轉悠,嘗試去尋找原本住在這里的人的蹤跡,她便自己找了張沙發,掀掉遮塵的大白布,坐下等待。
屋里的擺設雖然蒙了塵,但仍能看出其華美不凡。所有的花瓶、擺設、鐘表、燭臺、家俱……等等,都不是尋常物件,櫥柜里的水晶酒杯和白色瓷器,即使是明娜這樣的小女孩,也知道那是很昂貴的東西。
她現在正在坐的沙發,不知是用什么動物的皮做成的,坐上去軟硬適中,那么久沒人打理了,皮革的表面依然有著淡淡的光澤。而她腳下的地毯,編織的是光明神教上古傳說故事里的場景,線條生動,色彩豐富,人物栩栩如生,伸手摸上去,觸感毛茸茸的,十分柔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明娜想起自家其頓宅子里的地毯,那是媽媽花了大力氣才從梅頓買來的,只編織了簡單的花草圖案,據說很貴,那么爺爺房子時的這塊地毯要花多少錢?
不過,這里真的是爺爺的家嗎?明娜看著周圍那些隨風飄動的淺粉或淡紫的紗簾,還有沙發上色彩嬌嫩的絲綢繡花靠枕,怎么看都覺得這里更象是媽媽說的那種貴族小姐的屋子。
可是客廳正中掛著爺爺的畫像,應該是他的家吧?畫像里,爺爺穿著一套黑色的長袍,立領盤扣,不知是威沙還是諾嘉的服飾,但衣服下擺卻用金線繡著長長的動物圖案。明娜記得爺爺曾經提過,那是他們家族的圖騰,是一種叫“龍”的東方神獸。她不明白為什么這種叫龍的生物長得跟她所知道的龍不一樣,但也承認它看上去的確很有氣勢。
正捧著腦袋苦想這間房子為什么象是女人住的,明娜就看到爺爺從樓梯上噔噔噔地下來了,忙迎了上去:“有人在嗎?”
“沒有,不過半個月前應該還有人住在這里。”蕭天劍看上去有些著急,“主臥室什么的大概很久沒人住了,但仆人房里有人活動的痕跡,廚房里剩下些面粉和食物,從肉食腐爛的程度看,仆人們離開大概只有半個月,跟商行的人差不多是同一時間。”他掃視著客廳中的情形,若有所思:“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突然離開,也不知道帶走他們的是什么人,但看起來他們并沒有反抗,而且對方也沒有打房子里東西的主意……”
“那么說……那些人是好人啰?”明娜問。
“這個說不準。”蕭天劍沉吟片刻,道,“我知道誰有可能知道消息,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人問問。”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明娜忙撲上去拽住他的衣服:“我要跟你去!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她可不想再體驗一次上次在密室里被人發現的噩夢了。
蕭天劍低頭看到孫女臉上堅定的神色,知道孩子一定是因為在諾蒙卡的經歷有了心結,想到她跟自己也見過不少世面了,有自己護著,應該不會有什么人傷害到她,便松口答應了。
明娜高興地緊跟在爺爺后面,重新來到大街上,不知拐了多少個彎,才來到一棟建筑物前。門上掛著“弗里多爾夫”的招牌,她一看就知道這里一定是酒館酒吧之類的地方了,推門進去后,眼前的情景證實了她的猜測。
不過,跟她以前見過的酒館酒吧不同,這家店很大,雖然外面是大白天,店內卻光線昏暗,照明的都是油燈或蠟燭,因此又有一種煙霧彌漫在空氣中,嗆得她小小地咳了兩聲,很快,她又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覺得腦子有些迷糊。
店里有不少客人,都是圍著圓桌坐著,但這里擺放的不是普通的桌椅,而是大大的沙發,男人們攤在上頭,舒服地伸展著四肢,彼此碰著酒杯,小聲交談著。二十來個身材曼妙、穿著暴露薄紗衣裙的美貌女子在人群中穿梭而過,為客人送去酒水或食物,偶爾跟人打情罵俏一番,長長的玉臂象蛇一樣纏著男人們的頸脖。
蕭天劍一走進店門,就引起了部分客人的注意,隨著他越來越接近柜臺,越來越多的人把視線都投注在他身上,紛紛停下交談,店中一時鴉雀無聲。
柜臺后站在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挑纖細,膚色卻是少有的白晳,五官俊秀,與周圍那些身材健壯而皮膚黝黑的男人相比,有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柔之美。他穿著黑絲綢做的威沙長袍,袖口處露出一雙細白纖長的手,一個巴掌長的銀罐在他指間靈活地轉動。
他一見蕭天劍走近,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揚手打了個招呼:“我尊敬的伯爵大人,真是好久不見了,弗里多向您問安。”他腔調中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象是在唱歌似的,明娜覺得挺好聽的,可那口氣怎么讓人覺得別扭?
蕭天劍在柜臺前停了步:“的確很久不見了。”他掃了周圍一眼,人們幾乎是在弗里多打完招呼后,便開始小聲議論著什么,看他的眼光也有些古怪,似乎帶了些幸災樂禍或是看好戲的意味,難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嗎?
心念電轉間,他笑了笑:“幾年沒來光顧了,難得再見到這么多位朋友,老規矩,我請大家喝一杯,要最好的酒。”隨手甩出一袋金幣。明娜認得那是諾蒙卡分行密室里的錢袋,里面足有二十個金幣,張了張口,沒出聲。
弗里多吹了聲口哨:“您真是太大方了,那么每人來杯冰火酒怎么樣?聽說您家的商行可是全大陸最大的冰火酒包銷商。”
蕭天劍笑笑,默許了,周圍的人群里又冒出了兩聲口哨,接著便有兩個人站起身向他彎腰致謝,他笑著回了禮。然而,其他人只是觀望著,嘴上含著意味深長的笑,互相交換著眼色,并沒有作什么表示,跟以往有很多人向他道謝或敬酒的情形完全不同。蕭天劍再一次肯定,一定有什么事發生了。
一杯杯的酒被送了上來,男人們心情愉快,打賞也大方,女人們似乎更熱情了。一個穿著粉色小背心紫色紗裙的美貌少女擺動著纖細的腰肢,玉手攀上蕭天劍的肩,幾乎整個人貼了上去:“大方的客人,請我喝一杯怎么樣?”
明娜聞見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厭惡地用手扇著風。弗里多輕笑:“這是新來的紗紗,我們的王牌,伯爵大人沒見過吧?”蕭天劍不為所動地瞥了他一眼:“我有事要問你,讓不相干的人下去。”弗里多笑笑,柔聲對那少女道:“聽到沒有?你沒資格侍候這位客人,滾吧。”
那美貌少女臉色一變,立時直起腰來走了。明娜這才敢大力呼吸。弗里多對她視若不見,只問蕭天劍:“您有什么想問的?”
“我家商行的人去了哪里,還有我家里住的人呢?半個月前,是誰帶走了他們?”
“您真是個幽默的人。”那弗里多捂著嘴笑,“我又不是您的什么人,怎么會知道您家的人去哪里了呢?呵呵呵呵……”
明娜忽然打了個冷戰,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個人實在太奇怪了。
蕭天劍面色冷了下來:“你是蒙里最大的情報販子,這個鎮子上發生的事,你會不知道?不知地下公爵聽到他手下的人這么說,會有什么感想?”
“呵呵呵……”弗里多又笑了幾聲,揮了揮手,“你太幽默了,地下公爵已經去了地下,哪里還會有什么感想呢?”
蕭天劍臉上已經幾乎可以結霜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伯爵大人,您那么聰明,不會真的聽不懂我的話吧?”弗里多擺出一副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的樣子,臉上卻露出了譏諷。
明娜覺得這個人真討厭,她見過的所有開酒館的人,都對她爺爺十分歡迎,待她也很好,可是這個人,長得雖然挺好看,說話語氣卻古古怪怪的,爺爺在他這里花了那么多錢,他干嘛還要嘲諷爺爺?
正腹誹著,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勢從爺爺蕭天劍身上發出,直逼弗里多,同時也散發了一部分在其他客人身上。店內的喧囂再度沉寂下來,每個人都感受到了這位英雄的強大。
蕭天劍不經意地敲著柜臺,淡淡地道:“看來我真是太久沒來了,大家似乎都忘了我是誰,以為我只是憑著公爵的勢力才能站在這里。”
弗里多臉色蒼白,額冒冷汗,手上微微發著抖。他急忙低下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蕭天劍這才收回了氣勢,看到旁邊小孫女眼中露出的崇拜目光,嘴一翹,對柜臺后的青年道:“這里說話不方便,換個地方吧。”
弗里多忙應了,領著他往店后走,明娜趕緊跟上。他們一消失在眾人視線中,便引起了店中所有人的熱議,當中有不少人都盤算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明娜跟著爺爺隨弗里多來到店后的一個小房間,似乎是個臥室,跟前面風格完全不同,家俱擺設都很簡單,收拾得干凈整齊,窗臺上還擺放著兩盆綠色植物,在陽光下開著米粒般大小的淺黃色的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弗里多請蕭天劍坐下,就要去倒茶,卻被他阻止了:“不用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弗里多小心地站在他面前,恭順地答道,“您商行的人和家中的仆人是十五天前離開蒙里的,接走他們的是一群生面孔,帶著武器,其中不少人是高手。我查不到他們來自哪里,但看他們說話行事,應該是伊斯特的人馬,您家店里的管事跟他們相處得很好,似乎是跟他們約好了的。”
蕭天劍微微松了口氣,但聽到弗里多說了句“但是”,他又緊張起來。
“但是您家里那位紫雅夫人,早在三年前就離開了那棟房子,帶著隨身侍女和幾個護衛到蒙里以西十公里處的綠洲去了。她在那里開了酒館餐廳和賭場,因為不用納稅,吸引了很多人到那里去玩,生意很好呢。”
蕭天劍皺皺眉:“三年前?我怎么不知道?”他對那個女人倒不太上心,那只是地下公爵送給他的歌女,談不上什么感情,他已經幫她銷了賤籍,又給了她一大筆錢,還讓她住在自己的豪宅中。現在既然她主動走了,又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就不必管太多了。但是這種被瞞在鼓里的感覺不太好。商行的人怎么沒跟他提起?
“聽說她跟您商行里的人有些不合,您又很久沒回來了,所以才離開的。”
蕭天劍點點頭,又問:“那公爵的事呢?他真的……死了?”
“是的。”弗里多小心翼翼地答道,“這是七天前的事了,他的侄兒跟那些諾嘉人勾結起來,趁著他來蒙里視察時設下圈套,下了毒又安排人伏擊。他當時就……不過護衛中有一個人逃出去了,回威士德去揭穿了他侄子的陰謀,結果那家伙自殺死了。公爵的手下為了討還公道,跟諾嘉人打了一場,那邊的老大也在混亂中死了。現在威士德沒人主持大局,亂成了一團,蒙里也是幾幫人吵吵鬧鬧的,不過市面上還算太平。”
蕭天劍皺了皺眉,不知怎的想起了在諾蒙卡偷聽到的那番話:“他侄兒不可靠,我是早就知道的,但他怎么會那么容易上當?”那個人一向精明,真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死了。
“這個……我不清楚,那天有幾批貨同時出了事,公爵老大認為我和其他幾個負責人辦事不力,把我們鞭打了一頓,再派去查明情況,所以我們沒有跟去……”
蕭天劍臉色變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問起老朋友葬在哪里,弗里多的頭垂得更低了:“尸首在威士德,還沒出喪……”
蕭天劍愕然,雖然他知道那個人一死,手下的人一定會為了誰來繼承那龐大的地下王國而爭鬧不休,但沒想到居然連喪禮都不辦。他心中隱隱有著怒氣,盯著面前這個青年。這個弗里多也曾是那個人的得力手下,沒想到主子才死了七天,他居然就敢對身為舊主盟友的自己無禮了。
弗里多感受到蕭天劍身上的殺氣,手又微微發起抖來,只是強自咬牙撐著,心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殺了自己。
這時候明娜出聲了:“爺爺,那個公爵……就是你說的那位送你房子的朋友嗎?”她這個問題讓蕭天劍的殺氣大大減輕了,臉上甚至帶了淡淡的微笑:“沒錯,就是他。以前我們常在一起喝酒,他雖然對敵人很無情,但一但認定你是他朋友,就會事事都幫你設想周到,為人也很大方,是個很不錯的人。”
明娜覺得有些可惜:“為什么他會死了呢?我真想見見他……”
“是啊……”蕭天劍沉吟片刻,道,“明娜,等會兒我把你送回我的房子里,你就待在那里別亂跑,我要去威士德一趟。吃的東西我會叫這個人送過去。”
弗里多聞言大喜,正想說些什么,明娜卻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不要!爺爺又要丟下我嗎?!我要跟你去!”
“聽話!”蕭天劍少有地露出了嚴厲的神色,“那里隨時都會有械斗,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你給我乖乖呆在房子里,等我為朋友辦好喪事,就會回來帶你離開!你如果真的懂事,就該聽話!”
明娜咬著唇,死死盯著他,半晌,才點了頭:“我知道了,我會乖乖的……”
(咳……明天又要虐了~~~不過虐完這段,就會有快樂的時光~~~這兩天留言好少哦,真的沒什么可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