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住院部,吳冕步行上到三樓。
手術室相當簡陋,沒有門鈴,也沒有可視通訊設備,他只好用拳頭砸了幾下鐵門。
“誰呀!”
“醫務科,吳冕。”
“吳科長,你來了,稍等。”
貼著大紅字——手術室的磨砂玻璃上隱約有人影閃動,很快一個四十多歲的手術室護士把門打開。
“您好。”吳冕客客氣氣的招呼了一聲。
手術室護士看見吳冕戴著墨鏡,先是一愣,隨后眼睛迸發出光彩。
“你就是段科長說的新來的吳科長?”
“嗯,副科長。麻煩您問一下被罵的醫生在哪?”吳冕問道。
“我叫李海梅,是手術室護士。”
“您好,請問是哪位醫生出事兒了?”
“你今年多大啊,吳科長。”
李海梅瞬間變成親媽粉,似乎根本沒聽到吳冕的問題,圍著他問東問西。
自己長的好看,這一點吳冕知道。從小到大遇到類似的情況有無數次,他并不介意別人看自己、也不介意她們的熱情。熟練的應付了幾句,手術室護士這才帶著吳冕去更衣室。
“新來的就在這兒,被罵幾句還有臉哭。”李海梅不屑的說道。
吳冕沒應聲,換了拖鞋走了進去。
“麻煩問下,段科長送器械過來了吧。”
“呃……我問一下。”
吳冕點點頭,開始找手術室。
昨天段科長介紹過,中醫院的手術室只有兩個術間,還不是平流手術室,無菌條件一般。這都不說,換衣服竟然要從大門走,還是多少年前的樣子。
不過吳冕也沒有建設新農村醫院的想法,他只想著今天把這事兒做完,去接楚知希。要不是老爺子非讓他來中醫院上班,自己還沒辦法說清楚,這種層級的手術室估計吳冕一輩子都見不到。
楚知希,趕緊回來吧。平時那丫頭在身邊自己不覺得什么,可一旦離開,吳冕要獨自面對這個冗雜信息無數的世界,就有些苦惱了。
進了更衣室,吳冕看見一個瘦高的年輕男醫生坐在簡陋的凳子上,目光呆滯的看著地磚。
“我是醫務科的吳冕,你叫什么?”吳冕先自我介紹了一下,隨后坐在他的對面。
年輕男醫生沒說話,似乎無視了吳冕的存在,他甚至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定向生,畢業之后必須要回鄉鎮工作,前途一片黯淡,可能要在農村扎根一輩子,是挺可憐的。”吳冕見那名年輕醫生沒搭理自己,也不生氣,自顧自的說道。
“高考考上定向生后,在校學習期間免除學費,免繳住宿費,并補助生活費,畢業后包分配工作。不花錢上學,聽起來是不錯。可是免費的才是最貴的,現在苦惱是不是也不少?”
年輕醫生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吳冕的話說到了他的心里。
“帶規培,8年時間。不讓考研,必須回到鄉鎮醫院工作6年。大好年華哦,就這么像是流水一樣過去了。”
“……”年輕醫生被說出了心里話,怔了一下,抬頭仔細打量進來的人。沒想到入眼卻是一副墨鏡,酷酷拽拽的站在手術室的更衣間里。
這樣的人,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手術室的更衣間里,有抽煙的、有八卦的、有刷手機的,可就是沒有戴著墨鏡進來的。
這里面的光線一般,并不刺眼,誰沒事在手術室戴墨鏡?!他以為自己是明星么?
不過眼前這位長的是真好看,哪怕是戴著墨鏡,只能看到側臉,也不比流量小鮮肉差。非但不差,那股子英氣勃發,看著讓人心生一股莫名的情緒。
“鄉鎮醫院簽合同,一般都不愿意只簽6年。10年起步,以后再說。要是不簽,那就是違規。工資待遇還不高,一個月2000多塊錢,灰色收入一概沒有。是不是覺得一畢業,整個人生就已經灰暗了?”
“這都是小事兒,要是能磨練一下,30多歲出去工作也行,畢竟醫生這個職業是越老越吃香。呃,這話不嚴謹,湊合著聽。”吳冕像是自言自語,溫和說道。
“你……也是定向醫生?”
“我是中醫院醫務科的,不是定向生。”吳冕道,“你要是像正規醫院那么看病,很快就沒人找你了。比如說用激素,鄉鎮醫院都是QD一直用到出院。至于什么向心性肥胖、股骨頭壞死,誰去管!”
“對!您知道這事兒,怎么不管管?”年輕醫生有些義憤的說道。
“農村么,看病圖個快,你說那么多,做那么多檢查,還是個年輕人,誰信。”吳冕道,“沒人找你看病,水平不能進步。上學的時候學的東西,沒幾年就忘了。住著破破爛爛的宿舍,背井離鄉,掙的錢也不多,沒有上升通道,找個媳婦都找不到。”
這話差點沒把年輕醫生給說哭嘍。
“沒了前途,也沒有錢途,你是不是覺得這輩子毀了?”
“……”
“說說吧,你剛才為什么被罵?”吳冕筆直的坐在小凳子上,一如昨晚。
“我……”
“刷手沒刷好?還是把病理標本給扔了?”
“器械護士刷完手,要打闌尾包,我不小心碰到里面的包袱皮了。”
吳冕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足足看了將近十秒,才說道,“規培期間,上過手術么?”
“沒,我準備考研來著。后來才知道定向生不允許考研……”
“無菌觀念都沒有,就你這樣的,考上研究生也得被導師罵死。”
畫風突變,吳冕的話從理解到訓斥,轉變的極為自然。
“手術,是團隊項目,無菌觀念是重要的一環。你連無菌觀念都沒有,還有臉在這兒喊冤?”
“想當好醫生,想靠手藝掙錢,連無菌觀念都沒有,你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規培,必須要完成一定數量的手術,你連這些既定規則都不遵守,還真以為鄉鎮醫院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
“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兒,不是過家家。上一次我帶規培生上手術,違反無菌操作,你知道我怎么說的么?”
“……”
年輕醫生愣住了,眼前這人不比自己年紀大多少,他也會做手術?還帶規培生?
“一個字,滾!”吳冕冷冷說道,“最基礎的都不會,就知道添亂,讓他滾都是輕的。”
“你……”年輕醫生漲紅了臉。
“你覺得我在侮辱人?”吳冕冷冷說道,“患者術后感染了算誰的?不遵守手術室無菌操作,沒有無菌觀念,這就是在殺人。”
年輕醫生雙手握拳,但卻無力反駁。
“被我罵的學生后來找我道歉,你猜我怎么懲罰他的?”
“懲罰?”
“我讓他去打掃衛生間,患者的共用衛生間。讓他看看,真要是感染了,手術患者的肚子里就是這樣,甚至要比公共衛生間還臟!”
“……”
年輕醫生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