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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總是安慰,常常幫助,偶爾治愈

  胸外科的手術和神經外科手術一樣,在很多年前,都是一家醫院是否成熟的標志之一。

  評選三級甲等醫院,這些科室是否存在、能做什么手術至關重要。

  胸科,從來都不是一個小科室。

  一家二級甲等醫院、甚至只要能做外科手術的醫院就有普外科,但大多數小醫院都不會有胸外科。

  聽吳老師說的簡單,把胎兒取出來,然后做一個胸科手術……那玩意是說做就做的?

  26周的胎兒,正常標準是2834cm。和一個小玩偶大小,根本做不了腔鏡治療,怕是一個戳卡就把胎兒給戳的透心涼。

  哪怕是大開胸的話,成人20cm的手術切口已經足夠大了,換算成胎兒,也就不到4cm。

  這還不是最難的!

  薛春和恍惚中意識到吳老師要把孩子做完手術再“塞”回去,那就意味著胎兒和母體的聯系不能斷。不能離斷,就意味著手術的術野受到相當大的限制。

  4cm的切口,還要隨即看體位,不用想都知道這手術做不得。

  頭一陣陣的疼,薛春和心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不做,和醫院沒關系。只要在醫院看好孕婦,抓緊時間溝通,勸說自動出院,去帝都、魔都看看,醫大二就沒什么責任。

  哪怕自己也知道說的是假話,他清楚帝都、魔都也不會有什么辦法。

  要是做,以上的步驟還只是薛春和這么一個“外行”的想法,就已經覺得比登天還難。其他自己想不到的細節,肯定更多。

  幸好吳老師說不行,這個結論符合薛春和對臨床的認知,要不然不知道自己的三觀會破碎成什么樣。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王志敏帶著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站在門口。

  “進來坐吧。”薛春和道。

  王志敏領著男人走進來,給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對面。

  “我是主管臨床的院長薛春和,今天的事情你都清楚吧。”薛春和問道。

  “薛院長,您費心了。”男人滿臉都是青紫,眼神有些渙散,但是能看出來他的教養很好,在這種時候完全憑借本能交流,依舊彬彬有禮。

  “沒事。”薛春和道,“最近是你拿著檢查資料去的帝都和香江吧。”

  男人點了點頭,眼睛里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幾名醫生沒人勸他,這時候能有一條傾瀉情緒的途徑是好事兒。不怕他哭,就怕他不哭。

  沉默流淚,男人也沒把眼淚擦拭掉,就這么任由眼淚把自己的辛酸、委屈、無數塊壘一遍遍的沖刷著。

  過了幾分鐘,男人啞著嗓子說道,“我們倆是大學同學,上學的時候就好了。那時候不懂事,做過一次流產。畢業后結婚,我們家里都不富裕,幫不上什么忙。我倆合計著先不要孩子,又做了兩次流產。”

  男人低聲陳述,他不是在講既往史,而是在追憶。

  “最近幾年我們有了點錢,在省城買了房子,生活也開始穩定,就琢磨著要孩子。可是我愛人有了習慣性流產,每次都留不住。”

  “半年前她停經,當時我們也沒在意。那時候我們已經對要孩子不抱希望了,這都是命。可這次孩子竟然留住了,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我愛人高興的一夜沒睡。”

  “我愛人也是想要孩子想的有些魔障,您不知道,最開始知道有了孩子竟然還留住的時候,她高興的像什么似的。天天拿著試紙測,自己看著試紙開心的傻笑。”

  男人心里無數的話要說,他像是和在場的醫生們交代既往史,又像是自言自語的傾訴、回憶。

  他眼神微微渙散,輕聲說道。

  “沒出事的那一兩個月,每天一早一晚都要拉著我去小區公園遛彎。我覺得她跟遛狗一樣,就差沒給我栓個繩。我也高興,總是摸著她的肚子和孩子說話。”

  “不管公司有多忙,一早一晚的遛彎、和孩子說話都少不了,還真是沒辦法。”男人的臉上滿是淚痕,但想到那段日子的時候,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每天她都買各種嬰兒用品,家里面已經堆的滿滿當當。我不在家,她就摸著肚子和孩子說話。前一陣子剛知道有問題的時候,她的情緒直接就崩潰了。”

  “唉……”

  “她不是有精神病,她是太想要孩子了。有一次我們看一個新聞,說是有位母親得了腦癌,拒絕治療,等孩子孕期到了38周后剖腹產,產后檢查她已經癌癥晚期,很快就走了。”

  “當時我愛人說,要是她也會這么做。只要孩子能好好的,怎么都行。”

  男人敘述的語氣很平淡,可是說著說著,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下來。

  “今天她是真想死,不是嚇唬人。我知道她的脾氣,昨天我從香江飛回來,壯著膽子和她講了香江養和醫院醫生的建議。”

  “她沒哭,真的沒哭,她一直在笑。”

  “我不怕她哭,可是她一直在笑,一直笑,笑的我心里發慌。”

  “醫生,求求你們,別攆我們走,救救我愛人。”

  “我知道沒有辦法,可我……可我……”

  男人越說越迷茫,越說越木訥,他的眼睛里沒有一絲光彩,像是被扔到岸上的死魚一樣黯淡無光。

  哪怕再多的淚水都無法沖刷開他眼眸中的陰郁。

  辦公室里只有男人的抽噎聲不斷響起,其他人或坐或站,都一聲不吭。

  一種無力的氣息彌散在辦公室里,讓人胸口發悶,喘不上氣。

  總是安慰,常常幫助,偶爾治愈。長眠在紐約東北部的撒波拉納克湖畔的特魯多醫生的墓志銘,很形象的描述出醫生的無奈。

  但是面對眼前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安慰沒有用。

  一個家,一個辛勤奮斗了幾年才搭建起來的小家,大概率就這么變得支離破碎。

  已經不是引產還是不引產的問題,這對夫妻能不能活下去,精神會不會崩潰都有很大的疑問。

  氣氛壓抑,連呼吸都變得更加困難。男人的每一聲啜泣都壓在眾人心口,變成層層塊壘,無法滌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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