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狀態平穩,這回該歇歇了吧,李慶華已經累的站著都差點睡著。
可是李慶華又錯了,原本以為任海濤會走,可是他竟然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保持每隔5分鐘就記錄一次患者的生命體征的頻率。
患者生命體征平穩,給氧采用濃度遞減方法,一點點的減少氧氣供給。
“老任,你不睡會?”李慶華實在撐不住了,他打著哈氣問道。
“你先去睡,我再盯著。”任海濤頭也不回的說道,“明天你起來,患者就能下去。”
這么快?李慶華怔了一下。
不過監護儀上的數字很平穩,完全沒有任何報警的跡象。
呼吸機都撤了,李慶華真想現在就把患者現在就轉回病房,然后自己好好睡一覺。
可任海濤這么說了,也沒辦法,他打了個哈氣,心里有些不高興。老任真是多事,李慶華也不再客氣,轉身去值班室睡覺。
7時30分,李慶華一覺醒來,昨天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足足緩了將近1分鐘,李慶華才想起來任海濤還在蘇醒室看患者。他連忙爬起來,快步回到蘇醒室。
“慶華,患者生命體征平穩,Steward蘇醒評分6分,體溫36.8
℃,心率89次/分,呼吸18次/分,血壓17.8/10.4
kPa,停氧后SpO2維持在9596,病情控制平穩。”任海濤的眼睛里充滿了一種亢奮的光芒。
“老任,辛苦。”李慶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睡了幾個小時,任海濤卻在患者床前眼巴巴的看著,一直到這時候。
“沒事。”任海濤抖了抖手里至少10張A4紙,笑呵呵的說道:“我第一次見負壓性肺水腫,留了點資料。”
這人還真是癡迷于技術,李慶華覺得嘴里有點苦。
“患者可以轉去普通病房,有時間你盯著點,我回去上班了。”任海濤站起來笑著說道,“再有什么問題,給我打電話哈。”
“我送你。”
“不用,我開車來的。”
“不行,你一晚上沒睡。”李慶華堅持道,“我送你回去。”
任海濤也沒堅持,手里拿著一夜時間記錄的第一手數據,心里喜滋滋的往出走。
來到樓下,見任海濤開的還是7、8年前的老款POLO,李慶華苦笑,道,“老任,你這收入也不怎么高啊。”
“呃……在醫大二院的時候的確是。這幾年搞成本考核,每個月獎金只有2000多塊錢。”任海濤一邊看著手里的資料,一邊說道,“紅包也不讓收,前短時間有個麻醉師收了一份500的紅包,還是家里生孩子的喜慶事兒,就被通報了。”
“我就想不懂。”李慶華坐到駕駛位上,把車打著火,扎好安全帶,“你這是圖啥。”
“你說呼氣末正壓要不要再高一點呢?如果給到9厘米水柱,患者的……”
“老任!”李慶華覺得自己投桃報李,應該說點實話,他很嚴厲的喝斷任海濤的思緒,“你說你把技術錘煉的這么好,為了什么?”
“啊?”任海濤愣了一下,“技術?治病救人啊。”
“別扯了。”李慶華說道,“你看你開的這破車,都燒機油了吧。”
“沒,太夸張了。還不到8萬公里,離報廢遠著呢。”任海濤笑笑說道。
“老任啊,你可長點心吧。”李慶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你在醫大二,受了多少排擠,自己心里沒點數么?”
“唉。”任海濤嘆了口氣,但隨后看著手里的A4紙,又開心起來,“我不是說了么,調走了,現在在劍協醫院。”
劍協醫院?李慶華有些鄙視。
這個破名字一聽就像是協和泌尿男科那種不正規的私立醫院。而且坐落在八井子,能有什么好的。
雖然說昨天從任海濤嘴里了解了一些劍協醫院的情況,但李慶華還是不信這里會有什么發展。北大國際怎么樣?夠高端大氣上檔次了吧,結果呢?
沒什么患者,以至于可以拍連續劇取景。
誰家有本事去協和取景,患者擠都得把劇組的人給擠沒影嘍。
為什么?
還不是地理位置偏,沒有牛逼的大手坐鎮等等原因么。前一點,尤其重要。
雖然說劍協醫院有吳冕吳老師坐鎮,可能會好一點,但也絕對不是三五年能發展起來的。
估計任海濤是被徐主任給排擠走的,算是發配吧,直接攆到城鄉結合部的小破醫院。
別說發展,就算是劍協醫院發展起來,任海濤估計也該退休嘍。到時候眼巴巴看著人家掙大錢,老任這貨辛苦一輩子,全都為人做嫁衣。
“老任啊,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李慶華認真說道,“辭職吧,一個公職,一個編制,真有那么重要么?可能對護士來說,有編制和沒編制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但對你來講,編制把你捆的死死的!”
“都去私立醫院,那公立醫院怎么辦?難道都讓小醫生練手?練會一個走一個?”任海濤喜滋滋的看著手里的A4紙,看著上面留下來的數據,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這是大趨勢,你改變不了。”李慶華開著車,聲音有點冷,“再說,用技術掙錢,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有那么想不開么?咱不偷不搶,就是掙點錢,有什么不對的。至于三甲醫院能不能開下去,這是你該操心的事兒么?!你呀,怎么就想不開呢。”
“想不開?”任海濤喃喃的說道。
一夜沒睡,積累下來負壓性肺水腫第一手資料的興奮勁兒已經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任海濤覺得有點累。
肩膀酸疼,不知道被什么壓的,好像是脖子上騎了一個人似的難受。
他活動了一下,肩關節和頸椎咯吱咯吱響。
老嘍,早十年,熬上三五天都不在話下,現在熬一天就覺得累的慌,估計今天要用紅牛頂著,畢竟還有一臺手術,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意外。
“就是想不開,私立醫院有什么不好?你知道我每天多少臺手術么?”李慶華鄙夷說道。
“多少?”
“23臺,每臺的麻醉費3000,這是提成。”李慶華說道,“一天掙你一個月的收入。”
“好多。”任海濤輕聲說道。
要是1個月前,他或許會有些羨慕。但是現在……任海濤對這點“小錢”完全無感。本身任海濤就對錢并不是很敏感,現在更是如此。
“私立醫院,也是治病救人!”李慶華見他說起錢,就沒了精神,憤怒的說道,“你怎么就想不開呢!真想撬開你的腦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你是不是想說,我在自我感動?”任海濤問道。
“是,你已經陷入一個怪圈。”李慶華直言不諱的說道,“你覺得你在治病救人,自己給自己一個崇高的道德理由,自己感動自己。其實呢,誰在意!”
“你需要崇高感,需要用義無反顧的盲目與自我犧牲式的燃燒證明自身存在。”李慶華繼續說道,“有意義么!為什么不把自己放到第一位?”
“我……我把自己放到第一位了,覺得技術挺有意思的。”任海濤被李慶華的低吼嚇了一跳,小聲解釋。
李慶華本來滿滿怒氣,但被這一句話刺破,一肚子的氣都撒了出去。
“你說的我想過,傻嗎?傻。有必要嗎?沒必要。但這種崇高,崇高就崇高在愚笨,崇高就崇高在想不開。我覺得啊,這人吶一旦想開了,就變聰明了;人一旦聰明了,就變涼薄了,就沒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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