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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6 必死之局

  “老爺子,我的確很怕。”吳冕坦誠說道,“不過怕也沒用,該上還是得上。”

  “這就對了。”范仲之道,“遇到這種事兒誰不怕。解放后我想,要是把煙錢都省下來,我能買頭牛。但剛要復員,就抗美援朝,我那時候想幸好特娘的沒買牛。”

  “哈哈哈。”

  “咱爺倆喝兩杯?”

  “老爺子,你這是壯行酒?”吳冕笑道,“我在帝都的時候給一個對印自衛反擊戰的老戰士做手術,術后聽他說,當時一人一碗茅臺,干了就出川上前線。”

  “他從頭跟著跑,也沒打什么仗,據說快看到新德里了,上面下命令撤回來。”

  “我們那時候哪有茅臺,扯臊。”范仲之笑道,“林帥在遼沈戰役前大練兵,有一條指示就是上面說的一定要貫徹執行,對也要執行,錯也要執行。”

  “嘿。”吳冕笑了笑,沒說話。

  “你別陰陽怪氣的。”范仲之道,“林帥說了,上面知道的更多,權衡利弊,各司其職。下面只要想方設法完成任務就行,別的想多了就擰不成一股繩。再說,打仗比的不是誰不犯錯誤,而是誰少犯錯誤。”

  “也是。”吳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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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一縱憋的嗷嗷叫,也沒打一場硬仗。我們看的直樂,誰讓林帥把一縱當成總預備隊呢?我們都知道,一縱一旦上了,輸了我們就得去東北的老林子里打游擊去。”

  “我有一個老戰友,開始去了一縱,樂的跟什么似的。結果從北跑到南,要是沒抗美援朝,他們得憋屈死。”

  聽范仲之天南海北的瞎聊,吳冕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什么跟著四野去南方,潮氣太重,褲襠都爛了。那時候趕上太陽好的時候,整個連隊幾十個大老爺們對著太陽脫了褲子曬。

  一想到那種畫面,吳冕哈哈大笑。

  有些事情不像是史書上說的那樣氣勢恢宏,很多細節……此時范老爺子說出來,吳冕覺得特別有意思。

  林道士取了一瓶茅臺,幾袋花生米,三人也沒回屋,就在雪地里坐著,一口茅臺,幾粒花生米,就著西北風聽范仲之講從前的故事,倒也酣暢。

  “六十軍是起義的部隊,二次戰役的時候彭總把三十八軍罵的狗血噴頭,六十軍也沒打好,但彭總一句話都沒說。”范仲之從解放講到抗美援朝。

  “這比罵人還狠,理都不理,誰心里不怕。”林道士說道。

  “是唄。當時我們都說六十熊,雖然已經改編成第五十軍了,可這個外號就像是嘴巴子一樣,糊他們臉上。”范仲之笑呵呵說道。

  “后來呢?”林道士問道。

  “說多了,我也后悔了。”范仲之嘆了口氣,“那時候就圖嘴上一個痛快,可誰能想到那幫熊蛋玩意忽然支棱起來,死戰不退。”

  “……”林道士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只要有人的地兒都有矛盾,誠不我欺。

  “后來他們一路打進漢城……”范仲之嘆了口氣,“我們雖然也跟著進去,但不是打進去的,真是特娘的遺憾。早知道就夸他們兩句,也比激起來那股子勁兒強。”

  “能去就好。”吳冕笑道,“那時候不容易。”

  “都不容易,現在的局面我看根本沒啥。”范仲之說道,“再難,撐一撐也能過去。再難,還有剛建國的時候難?”

  吳冕沒說話,一杯酒直接倒進嘴里。

  “老爺子,你這寶貝給我看看唄。”吳冕不遠多說天河市的事情,擦了擦嘴,笑呵呵的說道。

  “咋這好奇。”范仲之不像是往常一樣訓斥吳冕,卻也沒把胸前鼓囊囊的寶貝拿出來,“我遇到最絕望的時候,是守一個陣地。”

  吳冕靜靜的聽著。

  “我之前受了傷。”范仲之指了指自己腮邊的傷口,“漏風,衛生員也犧牲了,我自己堵上的。”

  “那次命令我們連守一個陣地,長1200米。”范仲之比劃了一下,“野戰陣地,被重炮轟的差不多了,挖了沒幾個小時美國鬼子就上來了。你說咋整,打唄。”

  “先是飛機,再是重炮。那炮彈,能把人活生生給震死。”

  “陣地的觀察哨很快就沒了動靜,我們都知道這是犧牲了。美國鬼子的炮是真兇,配合也好。炮一停,人距離陣地也就幾百米。”

  “跑著去陣地,就差幾十米。”

  “守了一天,整個連都打光了。可沒接到撤退的命令,支援的連在半路遇到敵人炮火,直接沒了一大半。”

  “拼了半個連,又守了幾個小時。沒子彈、刺刀也斷了,最后一次炮火覆蓋,跟著沖上去的只有我和另外一個戰士。”

  “你說咋整,下面密密麻麻的美國大兵,子彈就在我腦瓜皮兒上飛,嗖嗖的。”

  吳冕嘆了口氣,雖然知道范仲之沒死,但只要一想老爺子描述的畫面,他覺得哪怕是自己在,也必死無疑。

  林道士聽的傻了眼,這種情況都不能想,一想全身都開始抖。

  “我想著不能被俘虜,那就死吧。”范仲之拿起酒瓶子,對著瓶吹了一口,“我站起來,摸出軍號。說也奇怪,子彈就在我身邊飛,就是沒打著。”

  “號聲響起,我琢磨著得讓我老戰友們都聽聽。被炮彈炸沒了,回不去家,最后也得聽兩聲沖鋒號的動靜不是。”

  “你咋活著回來的?”林道士詫異問道。

  那種情況下,百死無生。可范仲之明明坐在自己面前喝酒聊天……

  “我吹號,號聲剛起,就看見鬼子轉身開始往下跑。”范仲之哈哈大笑,雪花紛飛,“當時我也不知道為啥,就不斷吹號,和那個戰友追了二里地。”

  “后來想啊,可能是美國鬼子以為增援上來了,咱要反擊呢。可反也反了,擊也擊了,就特娘的兩個人!”

  范仲之左手下意識的護在胸前,右手拎起酒瓶子,又是一口。

  氤氳哈氣中,老人家意興盎然。

  橫刀立馬的往事如今說出來,似乎眼前就是密密麻麻的美國鬼子,重炮在頭上亂轟,小山被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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