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市,一家大型三甲醫院腫瘤科。
這里雖然并不是抗疫的一線,但規則一改再改,醫生護士們也疲于奔命。
為了防控疫情,又要讓必須住院的人住院治療,幾乎每天都要接到整改通知。甚至一個小時前發布的規定,過了一個小時就變成另外一個。
沒人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一切都在摸索中進行。雖然大家都嘮叨、抱怨,卻沒人甩手不干。
護士長天天視頻會,把科室遇到的問題都羅列出來,大家一起商量要怎么辦。
每個人都忙的直上頭,可最關鍵的問題還不在于朝令夕改,而在于怎么和患者解釋。
腫瘤科,老年患者居多,大多眼花耳背、脾氣倔強。
這些規定年輕人接受起來還困難,就更別說老年人了。醫生護士忙于解釋,嗓子說的直冒煙。
不說各種復雜的、還沒時間簡化的流程,光是讓患者戴口罩一件事兒就已經是地獄級難度的事情。
孫醫生接到微信,剛打開看了一眼,就聽到走廊里傳來護士焦急的聲音。
“老爺子,現在不讓在走廊里遛彎。還有啊,你的口罩呢!趕緊把口罩戴上。”
“口罩,什么口罩?”一個蒼老的聲音傳進來,“我又沒病,帶什么口罩。”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
孫醫生捂額,他從聲音里已經聽出來是哪位患者。
那是一名72歲的老年男患,有輕微的阿爾茨海默病。有時候能知道事兒,但更多時候像是老糊涂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現在規定,為了避免交叉感染,只允許患者住院,一人一間病房。要是有行動不便的,由患者家屬自行雇院內經過體檢的陪護。
雖然很多人懼怕疫情,無法出門,但病房依舊爆滿。
和從前相比,現在的工作更復雜、瑣碎,比如說外面的那個老爺子。
孫醫生嘆了口氣,他把微信切換出去,找到患者家屬的電話。
這位老爺子犯病的時候別的都不記得,只聽他兒子的話。還是先和患者家屬說一下,要不然事情更不好辦。
總不能把患者送進來,然后捆到床上不是。
雖然是非常時期,可一旦那么做,被人捅出去,沒人肯聽自己的解釋,吊銷醫師證都是輕的。
孫醫生找到患者家屬電話撥打過去。
“喂?是陳云和么?我是孫醫生。”
“孫醫生您好,我父親怎么了?”電話那面的聲音有些驚慌。
畢竟現在人心慌慌,出什么事兒都有可能。再加上不允許陪護入內,家人在外面是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呃……有點小事。”孫醫生說道,“現在醫院規定必須戴口罩,這是對患者的保護。現在肺炎鬧的這么兇,醫院里雖然有些措施,但誰都不能保證就沒事兒。”
“您說得對,我父親不戴口罩?”患者家屬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是,而且不光是不戴口罩,還違反規定在走廊里遛彎。”
“遛彎也不行?”
“大家都遛彎,屬于聚集……”孫醫生無奈的解釋道,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十二次和患者、患者家屬解釋類似的事情。
說了足足一分鐘,孫醫生才嘆了口氣,“現在的規定是這樣,您父親正在走廊里和護士吵呢,您也不在,我們勸不住他。”
“那這樣,您把手機開外放,我勸我父親。”患者家屬倒也通情達理,他馬上說道。
孫醫生心里稍稍安穩了一些,拿著手機走出去。
“口罩,什么是口罩,不知道。”老人站在走廊里,根本不聽護士、護 士長的勸導,強硬的說道,“住個院,非讓戴什么口罩,你們是不是想殺人?”
“老人家,現在外面肺炎鬧的兇,這是醫院的規定。”護士勸道。
“什么狗屁規定,誰規定的你讓他來找我。”老人一臉不屑,倔強的說道。
“老人家,您要是不戴口罩,監控視頻里看到的話我會被批評的。科室被扣錢,我們這個月獎金可都沒了。”
“你們掙不掙錢關我屁事。”
孫醫生無奈,把手機拿到患者身前一米的位置,打開外放,把音量調到最大。
“爸!”電話里傳來患者家屬的聲音。
老人怔了一下,聽到熟悉的聲音后他似乎清醒了幾分。
“兒啊,你在哪?”老人找了一圈,迷茫問道。
“我在家,現在醫院不讓我去陪護。”患者家屬說道,“爸,你要聽話,把口罩戴上。”
“為什么不讓陪護?”老人似乎又開始糊涂起來,翻來倒去說的都是陪護的事情。
患者家屬解釋了兩遍,他也沒聽明白。
看不見自己兒子,患者似乎有些驚慌,他的眼神里充滿惶恐。
說著,患者拔腿就跑,直奔已經鎖上的病區大門。
孫醫生心里一沉,連忙對手機喊道,“陳云和,你爸要跑!”
說著,孫醫生舉著手機追上去。忽然遇到這種事情,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拿著手機一邊跑一邊喊,“老爺子,小心別滑倒!慢著點,慢著點!”
“爸!你別跑!”電話里,患者家屬憤怒的吼道,“你特么還是不是共產黨員!”
“……”老患者聽到那四個字,一下子站住,“哪個說我不是共產黨員,老子死都是共產黨員!”
“共產黨員要發揮模范帶頭作用,你在醫院里不聽話,你這是抹黑!”患者家屬吼道。
“好好好。”患者像是回憶起什么,他站在原地,看著跑過來的孫醫生,小聲嘟囔了兩句,隨后問道,“現在我要做什么?”
孫醫生怔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要戴口罩。”
“口罩……”老人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很快,護士長趕過來,遞了一副口罩給他。
教老人怎么戴口罩,他隨后老老實實的跟著護士長回病房。孫醫生見老人眼睛里的光澤還很黯淡,不是阿爾茨海默病被治好,而是一種根植在骨子里的習慣被他兒子吼出來。
注:聽前線的同事說起的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