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節冷兵器課正式由昂熱代課,沒有人有絲毫不滿,反而全都興致勃勃、躍躍欲試了起來。
打下手的宮本一心面帶微笑一言不發地將一根根竹劍分發到了每個學生的手里,在遞到愷撒和林年兩人面前時,他低聲說了一句話:“很期待兩位的表現,加圖索君,林年君。”
愷撒面無表情沒有理會宮本一心,而林年則也是什么都沒說,兩人這倒是顯得通同一氣了起來,宮本一心也沒作任何反應,敬工敬職的將竹劍發完后回到了昂熱的身后一側背負著手充當起了背景板。
“這里面有誰了解過劍道嗎?”昂熱手里也握了一把竹劍,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出這個老家伙隱藏在斯文和紳士下的暴徒身材,三尺九寸的男性用竹劍握在手里宛如抓了根雞毛撣子,光是看都有一種舉重若輕的錯覺。
幾十個學生中有五六個人舉手了,林年也在其中,這個比例算是正常水準了,能有五六個其實也超乎了昂熱的意料。
“腳、腿、腰、脊柱、雙臂、手。”昂熱慢慢地舉起了手中的竹劍,形成了‘正眼’的起手式動作,人群之中林年眼睛微微亮起,就算沒有學過劍道的人都能看出昂熱一個簡單的起手動作充滿了韻味和力量感。
當正眼姿勢完成之后,昂熱視線掃過所有人,每個學生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間他們都以為校長下一刻就會踏步上前揮劍擊面!
“有人說劍道之重在于基本,步伐、架勢、招式,勤練不綴,五十年如一日,方可成大才。”昂熱將竹劍緩緩放下:“但對于你們來說,五十年太過久遠,這一節課甚至只有五十分鐘的時間,所以我的教學會一切從簡。有誰讀過五輪書嗎?”
這次沒有人舉手,林年也不例外,他知道五輪書是宮本武藏的著作之一,但卻也未曾真正的去閱讀過他,對于他來說劍道只是暫且謀生的手段之一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自然沒有精修研習過多相關知識。
雖然所有人都未曾舉手,可在昂熱身后宮本一心卻悄然把手舉了起來,這并不出奇作為劍道部部長,又是日本分部宮本家的傳人,熟讀日本最強劍圣的一切算得上是必修課。
“一心君,你覺得五輪書重還是兵道鏡重?”昂熱問。
“五輪書重。”宮本一心收手回答。
“劍術書為何比不上兵法書?”昂熱笑。
“兵法行而上,劍術為后。”宮本一心也笑。
在所有人都為昂熱與宮本一心的對話茫然時,其中的林年卻是聽懂了,昂熱的意思很簡單,劍術、技法是致勝的手段,而兵法才是教會如何去取勝的根本。
“今天在技法上我只會教你們一個動作。”昂熱將竹刀立于身前指向前方:“‘中段持刀’,這是起手式,而之后的變招,是舉刀直下,還是斜斬,逆袈裟還是佛面切都只是斬擊的動作罷了,今天暫且不追以贅述。”
道館里的學生們自動的隔開了位置,彼此相隔兩米,照著昂熱的樣子擺出了持刀的動作,宮本一心此時也附手走下從第一排開始一個一個糾正動作姿勢的細節。
愷撒的位置正好就在林年左手邊,他看了一眼林年此刻的‘中段持刀’,簡直標準的像是昂熱的復刻。
林年也看了眼愷撒的動作,又掃了一眼指導錯誤的宮本一心慢慢走來,不由小聲地說:“肩膀放松,握刀的手心不要向上,右腳再往前挪五厘米。”
愷撒聞聲立刻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此刻宮本一心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在看見這標準的中段持刀姿勢后不由笑著搖了搖頭,進而掠過了愷撒來到了林年的面前,但他只是掃了一眼林年的姿勢就再度掠過了。
林年面色波瀾不驚,這起手的動作他每一次‘日常’的時候都會用素振棒練上百千次,就算是昂熱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再者說,對于他這種老手而言也完全沒必要在起手式的姿勢上雞蛋里挑骨頭。
很快,宮本一心將所有學生都過完了一遍,重新回到了昂熱的身后,校長頷首:“誰能告訴我在兩兩對峙的時候,什么最重要?”
“先機。”有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什么是先機?”昂熱又問。
“先發制人。”那人再答。
“出列。”昂熱淡淡地說。
回答兩次的人聽話的走了出來,林年認出了那人,因為對方跟他自我介紹過,好像叫什么“西格利德”,聽名字像是法國人,褐色短發面貌是地道的高加索人種,淺綠的瞳眸極為好看,身形高挑而富有肌肉,骨子里透出一股法國紳士的感覺。
而讓林年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人是獅心會的成員,大一能通過獅心會考核的學員很少,基本上都是‘A’級血統的英才,這個西格利德也不外如是。
“名字。”昂熱放下竹劍微笑地看著面前的大男孩。
“西格利德·阿格倫。”男孩頷首。
“噢,阿格倫伯爵的后代,我記得你,3E考試的成績很優異,少有的‘A’級血統,聽說你加入獅心會了。”昂熱笑。
“伯爵后代無足輕重,我的祖國已經廢除君主制了,爵位什么的只是騙小姑娘的而已。”西格利德顯然有些受寵若驚自己居然在校長腦海中有印象,談話之間顯得十分的謙遜:“至于加入獅心會,我只是運氣好勉強通過考核而已。”
“學過劍道?”昂熱問。
“沒有,但學過一些騎兵刀術。”西格利德點頭。
“那按照你們習慣的起手式來,今天我們研習的是劍道理論,而并非基本功。”昂熱揮了揮手,最前排的學生們立刻后退騰讓了一片空地出來。
西格利德深呼了口氣似乎是理解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人群后的愷撒和林年眼中都無不露出了一閃而逝的羨慕,而同樣露出此般神情的人教室里還有第三個,那就是角落等候的助教宮本一心。
“西斯特瑪類的哥薩克騎兵刀術?”昂熱看見西格利德將竹劍垂握在右手身側微笑問。
“校長博學。”西格利德點頭。
“什么是先機?”昂熱重復了一遍最開始的問題。
“先發制人是先機。”西格利德回答。
“那你先攻。”昂熱擺出了起手式。
西格利德凝神,注視著面帶微笑的昂熱,他的腳步沒有挪動,渾身緊繃如鋼鐵。整個教室的人都注視著他,思考可能下一秒就會發起的進攻將會是從什么角度、以怎么樣的力度、速度斬出的。
場面僵持大概有十秒,西格利德上前一步打破了僵局,他抽‘刀’砍向了昂熱的左大腿處,同時左手伸出按向了校長手握的竹刀,在迅猛砍擊的同時又意圖封死對方可能反抗的攻擊!
人群中林年忽然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西格利德的腦袋開花了,竹劍正中他的腦門,他的左手抓了個空,甚至右手上的竹劍也揮了個空氣,昂熱此刻站在西格利德的身側雙手持竹劍維持著下劈的動作。
這時道館里才響起整齊的驚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西格利德身上,所以沒有人看清昂熱的動作,他就好像幽靈一般穿透了西格利德的攻擊,再一劍砸在了對方的腦門上。
“先先之先。”昂熱把竹劍從自己學生的腦袋上挪開:“在戰斗中,誰都想搶奪主動權,此為‘先’,但我們可以更優于‘先’,處于先先之先的致勝之態,在對手舉刀,亦或者邁步的瞬間,看清對手‘先手’的意圖,再搶先一步攻擊對手,這是‘三先’之中最高級也是最實用的戰術。”
道館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西格利德此刻人還有些懵,他沒清楚自己是怎么落敗的,十秒的時間他在腦海中構造了最優的進攻路線,甚至連反制對手反攻的方法都想到了,但在出手踏出那一步的瞬間,昂熱就讀清楚了他所有的意圖,再以更優解斬獲了勝利,如果是真刀,現在西格利德已經腦袋開瓢了。
西格利德鞠躬收起竹劍走回了隊列中,昂熱單手持竹劍繼續講課:“所以在劍道對陣中,永遠都會保持數十秒甚至數分鐘的僵持不下,觀察、佯攻、假動作、識破,在出劍之前戰斗已經開始了,那一段冰點便是‘先先之先’的搶奪一刻,極其依賴于觀察力、前兆預知、戰斗經驗的匯總,如果你判斷錯誤,你被斬落人頭;如果你判斷正確,對手人頭落地,這就是今天這堂課我想教給你們的東西。”
招式基礎重還是兵法重?
昂熱一次簡單的對決給出了答案,兵法行而上,后以招式致勝。
“試著去看穿、看破,也試著去佯攻、欺騙。兵者,詭道,這門課程是教導你們如何在戰場上活下來,而并非是傳授百年如一日鍛煉的技法”昂熱微笑掃視所有學生:“現在還有人想來嘗試一下嗎?”
林年和愷撒同時舉手,一齊舉手的學生整個教室占了半數,就算西格利德慘敗的模樣歷歷在目,可依舊阻擋不了所有人都想挑戰昂熱這個活著的傳奇。
“人很多啊。”昂熱笑:“既然人多,那自然就要設門檻了,一心君。”
角落的宮本一心安靜地走到了臺前,昂熱側身而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出去透會兒氣,能拿下這位劍道部部長首勝的人,今天的課程就算是過關了,一會兒我會再進來試試指教那位天才一二。”
在昂熱走出道館的瞬間,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舉起的手臂瞬間數可羅雀。
大家都認識希爾伯特·讓·昂熱,但同時也都認識劍道部部長宮本一心。
大一新生們對宮本一心的印象是在守夜人論壇上留下的,那是有好事的學生整理出了一系列劍道部踢館的視頻,主角就是館長宮本一心本人。
一人一竹劍將每一次戰斗都當做生死對決,下手極為狠厲不留情,袈裟斬、橫斬、獅子示現,所有招式都像是要將對手連人帶上腳下的木板一起砸穿一般兇狠,光是看視頻就能給人留下一股殺伐果斷的沖擊感。
沒有人想被這種人正面劈中一劍,就算是竹劍也不行,因為在這種家伙手中,竹劍揮擊下來的凌厲感根本與真劍無異,不會有人喜歡在對練的時候親身感受“死一次”的痛苦。
然而,在大多數人都收回手臂的時候,道館里還有兩只手臂高舉著,宮本一心對此面帶笑意沒有絲毫意外。
舉手的人是愷撒·加圖索與林年,在宮本一心的點頭中,兩人手持竹劍走出了隊列。
“在知道今天大一新生有冷兵器課的第一時間,我就主動申請了助教的位置。”宮本一心看著林年面帶溫和的笑意。
“學長,人之患在于好為人師。”林年走到了人群最前方:“我叫你學長并非是敬畏你,而是尊敬你,希望你別搞錯了。”
“聽說日本人的階級感都挺重的,但好像有人把習俗帶來錯了地方。”愷撒活動著握劍的手腕似乎是在熱身。
“加圖索君學過刀劍嗎?”宮本一心看向愷撒。
“一點點,想和校長試試招接受一下指點。”愷撒一開口就告訴了所有人什么叫驕傲的毫無敬畏,他說出這席話時輕松的就像是要去喝下午茶,言語之間直接越過了宮本一心直指昂熱。
“好氣勢,林年桑,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鋒銳’,起初我以為你是和加圖索君一般驕傲的男人。”宮本一心前進了一步,后面的學生盡數后退,所有人都看出了現在道館里的局面似乎從教學局變成了恩怨局,這種氣氛沒有人想插手。
加圖索家的新星與‘S’級學員對戰劍道部部長,聽起來就很有看頭。
“我先來。”愷撒說。
林年沒有爭搶,后退了一步進入了旁觀席。
“加圖索君先來嗎?”宮本一心頷首:“‘先先之先’的實戰思路,加圖索君有所領悟了嗎?這是劍道實戰中基礎中的基礎。”
“我記得你們日本人是十分階級分明的民族,在職場上,學校里,上下級的分層極為明顯,這種分層具體體現在了你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上,其中最明顯的一項就是稱謂。”愷撒解開了校服外套的扣子,右手抓著竹劍自然的垂在身旁:“‘君’這種稱謂可以在親密、朋友之間使用,但似乎我們兩個并不是朋友。”
宮本一心不言,只是微笑。
“而另一種用法,就是前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的稱呼。”愷撒把左手從校服外套中抽了出來改變了站姿側身對準了宮本一心,雙眼盯住這個日本男人冷冷地說:“你在看不起誰呢?”
宮本一心雙眼微微睜大,在他的視角來看,完全見不到愷撒握竹劍的手法,以及竹劍的朝向,一個簡單的姿勢將愷撒的進攻思路全部隱藏在了黑暗之中,那雙海藍色的雙眸里倒影著自己的身影,好似無數把刀鋒已經對準了他的要害。
如今愷撒身上涌出的那股赫赫威勢是如此的強硬、肅殺,藏在黑暗中的不是一把竹劍,而是一把可以奪人性命的開刃真刀,出手的一刻,就算是鋼鐵也能斬開!
昂熱校長說的不錯,‘先先之先’是兵道理論,并非是技法,成功的理論可以適用于所有的場景,不論手法、方式,只為搶去先機。
宮本一心眼底最深處對大一加圖索家族的貴公子的輕視慢慢收起了,他的臉上更是毫不掩蓋的涌起了欣喜的笑容,他從來都是喜形于色的一個人,遇見強敵他會興奮,遇見庸人他會輕慢,在第一次遇見林年的時候他按捺不住喜悅笑了,今天沒想到的是面對愷撒·加圖索時他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因為卡塞爾學院慵懶放縱的學風,他并看不起大多數的人,所以他從未了解過愷撒·加圖索,但他覺得似乎今天的此時此刻,就是最好的途徑去解讀出這位被譽為驕傲的皇帝到底是個名副其實的天才,還是名高難副的庸人。
“初次見面,在下宮本一心。”宮本一心雙手的食指叩住了劍柄,其余手指松力翹起,收起笑意后儼然正色看向愷撒。
“愷撒·加圖索。”愷撒說,然后毫不猶豫的直接動手了!他就像弩箭一般勁射而出,起步快到讓人難以反應,他踏步,沖刺,銳意徹底爆發,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傾潑向了宮本一心,整個道館中的人都忍不住后仰避開那股看不見的壓迫,那是流動在血管中的強大血統將一切發揮到了極致的象征!
先先之先!
藏刀于懷中的愷撒,敵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勢,無論什么時候邁出第一步都是先先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