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出生就是站在別人的終點,卻倒退到別人的起點。有些早飯,其實也可以當晚餐的,因為若論豪奢,某些早餐還在晚餐之上。
推進沈約房間的早餐看起來可以吃到明天。
沈約看著餐車上極為豐富的早餐,卻沒有多說什么。
這也是一種尊敬。
無論如何,藤原野望的場面功夫讓任何人都無可挑剔。
藤原野望為自己舀了一勺白飯,然后夾了一條烤魚放在了食碟中,看向了沈約。
沈約只是盛了一碗白粥。
早餐車中,燕窩、魚翅應有盡有,兩人選的卻都是有點兒另類。
他們選的都很簡單。
松野芳華見狀,神色有些不安。
藤原野望根本未去看松野芳華,他自從進入這個房間后,根本就當松野芳華是個透明人。
最大的輕蔑就是無視!
對于藤原野望來說,松野芳華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如果藤原野望一進房就驅逐松野芳華,用來展現人性那點兒可悲的尊嚴,反倒會讓沈約失望。
因為對自己沒有自信的人,才會在弱者身上尋找存在感。
沈約向藤原野望點頭示意,然后喝了口白粥,想象一道白光緩緩進入體內,進而到達了四肢百骸。
這也是一種禪修法門。
將修煉的動作貫注到每個日常動作中,然后在最后的時刻,你才不會迷失。
藤原野望卻沒有立即吃飯,一直等到沈約望來時,他才開口道:“在小時候,我們習慣吃著母親做的早餐。”
沈約微笑的看著藤原野望。
“在我們的觀念中,早飯極為重要。”
藤原野望悠然的說道:“早飯的汲取,和一年之春,一天之晨般。”
沈約微微點頭,回應道:“如果用春耕來比喻,早餐對人體好像是播種。”
藤原野望本是犀利的眼神變得略有溫暖,“沈先生說的絲毫不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種下了希望,就會期待收獲希望。你種下了仇恨,自然難以收獲寬容。”
沈約笑了笑。
“在我小時候,早餐要有米飯,還會有魚。”
藤原野望繼續說道:“米飯會增強我們的體質,魚會增加我們的智力。這兩者在聰明人的一生中,不應缺失。”
沈約聽的津津有味。
有道理的話,他素來喜歡傾聽的,這和早餐一樣有營養。
“但我很喜歡吃早餐,并非因為米飯和魚。”
藤原野望聲音中帶著感慨道:“更是因為那里面有母親濃濃的愛。”
沈約沉默了會兒,“不知令堂安好?”
藤原野望看著沈約道:“她已經不在了。”
沈約沉默表示歉然,但他內心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因為藤原野望說到母愛的時候,很是悵然。
失去才會如此悵然。
“但她的愛始終都在,因為她的愛,藤原家才能在高地城屹立不倒。”
藤原野望聲音回歸平靜道:“因此我喜歡獨自吃早餐,獨自回憶母親對我的教誨。”
沈約想要說什么,卻終于無言。
有些人的傷感只是自身的傷感,不需要什么安慰。
這和人的信心般。
你信你做的事情是對的,那就做下去好了,并不太需要從別人的口中獲得認同感。你需要不停的從別人口中獲取安慰,那你永遠不能獨立起來。
可藤原野望讓手下人一定要留下沈約,卻是這般開場,目的是什么?
沈約琢磨的時候,藤原野望繼續道:“在這世上,很多人都以為自己的成功獨一無二,也認為自己付出太多,可在我看來,要成功,你的付出本是不可避免的。”
沈約慢慢的喝了一口粥。
“我想沈先生能做到如今這般獨一無二,肯定付出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辛苦。”藤原野望問道。
沈約露出絲微笑,“那時候并沒有覺得苦,只覺得理所當然。”
他的確是這種感覺。
和通常家長說的我為你好不一樣,悟性從來沒有說對他好,相反,悟性讓他做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對于一個孩童來說,可能早了些。
但他沒有埋怨。
道理很簡單,悟性讓他做的事情,悟性也一樣在做。不像自己無法高飛,逼兒女去飛的那些家長,悟性對釋真的要求,都是以身作則。
在釋真背著那塊小石頭到達山洞的時候,悟性背著一塊更大的石頭。
這才是榜樣的力量!
榜樣不應該是讓你喝著稀粥鼓吹著稀粥的價值營養,他卻在吃著鮑魚的。
藤原野望凝視沈約良久,“那你一定也是有個極好的導師在身邊。”
沈約輕吁一口氣,“藤原先生的眼光很準。”
松野芳華有些不安。
在黑暗中生存的人,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別人的臉色。
沈約和藤原野望很是惺惺相惜。
她看得出來,但她沒有插話,因為她也知道,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事實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藤原野望笑笑,“我是以己推人罷了。我相信沈先生比我更是清醒,也能推知,讓我說出這些道理的母親,并不是壞人。”
沈約沒有否認。
道理都會說,但能依照道理做的人才值得欽佩,他看出藤原野望并沒有說謊。
半晌。
藤原野望終于說道:“可她卻死于一場爭斗之中——死于松野家的殺手之手。”
松野芳華臉色改變,她顯然不知道這件事。但她知道藤原野望不應該撒謊,因為藤原野望也是版圖的人!
版圖的人在版圖的言行有版圖記錄。
你可以撒謊,但這些謊言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沈約掃了松野芳華一眼,終于道:“我很遺憾。”
藤原野望默然許久,“那時候,藤原家和松野家正在爭奪著麗晶賓館的控制權。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中的時候,我的憤怒可想而知。我那時候恨不得殺光松野家的所有人,雞犬不留!”
沈約沒有回復。
他理解這種心情,雖然他不贊同。他雖不贊同,可他深切的理解。
藤原野望喃喃又道:“但母親最后攔阻住我的激進的做法,因為那時候我有了女兒。”
沈約眼皮微跳。
藤原野望輕聲的說道:“她叫藤原紀香。”
沈約心中微顫。
他早想到藤原野望會有個女兒藤原紀香,但聽藤原野望這么說的時候,還是難免心中異樣。
松野芳華的表情似也有些異常。
“本來我應該讓紀香來見你的。”
藤原野望帶著感慨說道:“你是個如此優秀出色的人才,只要有女兒的父親都應該讓女兒見見你這樣的男人,不見得一定要將女兒嫁給你,但最少讓她知道真正的男人應該是什么樣。”
沈約眉頭微跳。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但遺憾的是……”藤原野望慢聲說道:“她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