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認不清自己,看不清彼此,就和蒼蠅困惑飛不出透明的玻璃杯般。
蒼蠅飛不出透明的玻璃杯,世人卻可以,只要世人有能力擊碎那個透明的玻璃杯,知道玻璃杯外,還有另外的世界。
從沈約的角度而言,岳銀瓶足夠聰明。可再聰明的人,終究難以看到認知之外的東西。
當下的岳銀瓶不知道有人能預知未來,不知道有人能穿越時空,不知道蕭別離離開,會以林逸飛的身體回轉……
那是因為她始終處于線性的世界中。
在線性中的人,是受意塵的洪流推動,難以自主。
但現在的岳銀瓶多了記憶,開始預知未來,見到林逸飛從“夢中”到了現實,看到了略有詭異的唐清鳳……再發現林逸飛的內勁和蕭別離并無二致,終于做出了大膽的猜想——林逸飛就是蕭別離。
那青衣白發人當然就是唐清鳳!
唐清鳳的白發讓她看起來異常蒼老,可以沈約的推算——唐清鳳似乎比岳銀瓶大不了幾歲的。
這世上多是韶華仍在的女人,才有唐清鳳那股熱血沖動,對心愛的男人勇往直前。
那唐清鳳如何會變得這般老邁?
岳銀瓶暫時忽略了唐清鳳,她更關心一個問題,她只是凝望著林逸飛,重復道,“你就是蕭別離?”
“姐姐,你究竟在說什么?”岳云不明所以,見到姐姐如同患了失心瘋般,不由質疑,“他怎么會是蕭大哥?”
本待再說下去,可見到林逸飛握劍的那只手、落寞的身影,岳云臉色突變,他感覺這一幕似曾相似。
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很多場景,好像曾經出現過。
一種可能是——這場景的確出現過,但在不同的空間出現過,但你卻因為意塵的阻擋,將其遺忘;另外一種可能是,這種場景的情緒,重復的出現。
岳云自然認為他遇到的是第二種可能,他忍不住去回想,然后很快明白過來——當年擊敗了唐清鳳的蕭別離,就如林逸飛眼下的狀況并無二致。
沒有什么獲勝的喜悅,只有無盡的感傷。
爭勝,并沒有想象的快樂。
“你真的是……”岳云話到嘴邊,強行止住。他發現了林逸飛和蕭別離相似的神色,可理智卻讓他否認這個“絕無可能”的判斷。
林逸飛默然片刻,終于點頭,“我是……蕭別離!”
一言落,在場岳家軍眾人都是嗔目結舌,唯獨唐清鳳并無意外,“蕭別離,你終于還是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林逸飛瞳孔微縮,“你知道?你如何會知道?”他本來將唐清鳳排除到送他離開的嫌疑人行列,可唐清鳳的言下之意,卻讓他意識到唐清鳳不但知道他的離去,還知道他會回轉。
唐清鳳如何會有這種本事?
沈約同時想到了這點,但他想到了答案——答案就是李巨人。
眾妙之門前,他沈約見過李巨人,唐清鳳更是如對待神一般、對李巨人頂禮膜拜。
拜神,是因為信神能完成心愿。
唐清鳳的心愿是?
李巨人在幫唐清鳳完成心愿?
沈約并沒有徑直說出答案,因為他知道這是蕭別離、岳銀瓶、唐清鳳和岳飛間的因緣。
自作自解,自果自受,無論善惡!
唐清鳳放肆笑了起來,她看起來更像個老嫗,蒼白的頭發加上她臉上的褶皺,再和上瘋狂的笑聲,著實讓人不寒而栗,因此岳銀瓶對唐清鳳更是戒備。
林逸飛目光中卻帶著憐憫。
他不是個爛好人,他和沈約般,本來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你不應該這么問的。”
唐清鳳終于止住了笑,涕淚橫流的看著林逸飛,“你莫要忘記我的誓言——我要將自己所受之苦,十倍的還于岳銀瓶的身上。”
岳銀瓶只感覺遍體生津,她雖有把握殺了唐清鳳——這些年來,她武功更是精絕,唐清鳳看起來卻退步了很多……
可她聽到唐清鳳近乎詛咒般的言語,仍舊不寒而栗道:“你沒這個本事!”冷凝唐清鳳,岳銀瓶咬牙道,“你勾引王貴背叛家父,勾結金人,陷害家父這種事,我絕不會讓其發生!”
那時候她有慶幸的感覺——天幸有神人指點托夢,讓她才能順利的揭發了唐清鳳的陰謀。
“你實在太聰明了。”唐清鳳笑容中帶著詭異,“但你沒有本事阻止一切的發生。”
“我有!”
岳銀瓶喝道,“只要擒住你這首惡,將你和王貴、王俊帶到……帶到……”那一刻,她突有語滯。
“怎么不說下去了?”唐清鳳嘿然笑道,“是不是因為你發現哪怕你抓了我和王貴,卻不知道將我們帶到哪里去分辨,對不對?”
岳銀瓶正有這般困惑。
唐清鳳隨即冷酷無情道,“因為你發現,勾結金人的不止是我和王貴,還有趙構!”
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你……”岳云只說了一個字,卻沒有再說下去,他一點不蠢,蠢人是無法在金營中十數次出入不死的。
唐清鳳冷冷的環望眾人,再道,“你們對此都心知肚明的,是不是?”
岳銀瓶一振長槍,喝道,“這里不是你信口胡柴的地方!”她作勢要刺出,可見林逸飛就在唐清鳳身前不遠,蹙眉道:“蕭別離,你離遠一些。”
唐清鳳又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岳銀瓶,以往的我只覺得你可恨,可如今看來,你更是可悲。”
岳銀瓶咬緊牙關,持槍的手微有顫抖,“你覺得我需要你來評點?”
“你不需要!”
唐清鳳淡漠道,“你素來都是任憑著自己的喜好行事的人,何須我來評點。但你真的不可悲嗎?可悲的你想要救你的父親,但你抓不到重點;可悲的你明明知道自己引發的問題,卻視而不見;可悲的你知道林逸飛就是蕭別離,明白這其中有著極詭異的事情發生,但你還能忍住不問,因為你承受不起!”
“我為何承受不起?”岳銀瓶反問道。
唐清鳳一字字道,“因為你發現變成林逸飛的蕭別離,愛的似乎不再是你!”
岳銀瓶忍無可忍,挺槍就刺,卻刺在林逸飛的劍尖上。
槍重劍輕,這一槍本可擊碎長劍,可長劍未損分毫,因為岳銀瓶并未發力。
“為什么?”
岳銀瓶盯著林逸飛,聲音已有沙啞,“為什么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她看起來和旁的女人很是不同,但有時候又和尋常的女人沒什么不同。
眾目凝聚在林逸飛的身上,他緩緩收劍,緩緩轉向唐清鳳,冷靜道,“唐清鳳,我知道真相不像銀瓶說的那樣。”
“你知道?”唐清鳳并無狐疑,反有愴然。
林逸飛肯定道,“是的,我知道,因為我知道……這世上的真愛,不會去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