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鄭大帶著鄭鐵漢鄭典一行人連夜里從通州趕回來,鐵漢是去通知他的,所以一道回來,而鄭大的兒子鄭鐵牛這次沒有跟著一起來,漕幫那一塊總得有人盯著,鄭大來了,鄭鐵牛便需留在通州主事。
一行人一進大院,便看到北屋那一片焦黑殘櫞斷壁的樣子,都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氣。
“大哥,你回來。”鄭屠一早就候在門口,見到自家大哥進門下馬,連忙讓老三鐵柱接過僵繩,牽了馬去欄里,他自上前問,隨后又看到自家大哥,典小子,甚至老二鐵漢,以及那一幫的漕幫子弟個個身上沾血,雖然不多,但卻看得分明,那眼皮子一抽,驚聲的問道:“大哥,你們這是怎么了?”
鄭大冷哼著沒說話,一邊鄭典接嘴道:“沒事,在十三灣遇上水匪了,干了一架,二伯,你趕緊著讓二嬸給我們備水洗漱一下,換一身衣服,要不然,這樣子見著老太,要嚇著老太的。”說完又問了老太的情形。
他自小跟著老太身邊,跟老太的感情最是深厚,昨夜里他正好在通州,聽說家里北屋燒了,那魂都差點嚇跑,還是鐵漢說老太沒事,他那魂魄才歸得位。
“昨晚受了驚,一條腿也斷了,哼哼了一個晚上,直到天亮了吃了藥才睡下,吃苦是免不了的了,不過許郎中也說了,老太底子不錯,沒有性命之憂。”鄭屠一一的道。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這樣,就暫時別打擾老太。讓她清靜的休息吧。”鄭大道。
鄭屠點點頭,隨后便叫了自家娘子:“老太那里你讓鐵漢媳婦兒照看著,她做事比較細心,你帶著鐵犁媳婦去備水和換洗衣物。趕緊先讓他們把這一身血跡收拾干凈在說。”
“好,我這就去。”鄭屠娘子這時倒也爽利,應了一聲。就風風火火的去了,沒一會兒,水備好,換洗衣物備好,一眾人便進屋洗漱了一翻,換了干將衣服,梳了頭出來。一掃之前的狼狽樣子。
鄭大一行人出來,鄭屠娘子已經備好了吃食,這趕了一夜的路,先讓大家填飽了肚子再說。
“大哥,那巡檢司不是已經貼出布告說十三灣的水匪已經給剿了嗎?怎么這會兒又出來了?”鄭屠也坐下。抓了一塊煎餅在嘴里咬著問。
“有些話是不能聽的,需要的時候自然就出來了,不需要的時候就給剿了,端看那些大人們的心思。”鄭大抽著嘴角道。
“這什么意思?”鄭屠覺得自家大哥似乎話里有話。
“這個先不管,咱們先一事一事的解決,先給我說說昨夜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鄭大邊吃邊質問著。一邊說,那雙森冷的眼光狠狠的拉著一干鄭氏子弟。
“我昨夜去十里埠收豬去了,下半夜回來的,具體情形也不太清楚。”鄭屠道。他趕了豬回來。見家里出了這樣的大事,自是著緊,先是收拾,又要將那收來的十幾只豬關好,一直就忙到現在,一些細里的事情都沒來得及追問。
“老四。你說,先不論這火是怎么起的,你倒是給我說說,家里這么多人在,這火勢怎么就發展到這個地步?”鄭大吃的不多,一塊餅子,一碗湯,幾筷子菜,就結束,轉臉就盯著老四問。
經過十三灣的一戰,鄭大心里有數,這火顯是有心人算計的,但家里有這么多人,他就不明白了,這火一起,煙一熏的又瞞不了人的,要是早早的救了,何致于最后發展到這不可收拾的地步。
“天熱,我跑老井邊乘涼去了,等看到濃煙起時趕回來,火勢已經大了。”鄭四憋著氣道。
“鐵梨,還著圭子,你們又在哪里?”鄭大又轉過臉沖在垂手站在一邊的鄭家子弟,他臉上本就無三兩的瘦削,再加上此刻陰郁兇狠的眼神,鄭家一個個小子瞧著,那心里直發毛。
“天熱,懶的動,吃過飯后,我們就在屋里打馬吊,是聽到娘叫救火才知道起火的,出來是火已經不小了,后來墨易調了衙門的水龍來,本來火頭已經壓下,但后來墨易把水龍撤到北屋后面的木樓那邊,滅了木樓的火,再回來救北屋這邊,風太大,已經來不及了。”鄭鐵犁悶著聲道,鄭圭在一邊低頭不語。
“你們還有臉說木樓,老太在木樓里,你們居然視而不見,要不是那李月姐機敏,發現木樓門從里拴著,老太這會兒焉有命在?老太若有三長兩短,瞧我不剝了你的皮。”一聽鄭鐵犁說起木樓,鄭大那火頭又起,兩眼血絲密布的,一副要吃了人的樣子。這事情,鐵漢連夜去報信的事情跟他說了。
“大哥,這事實實在在是沒想到,蓮花是看到老太出去的,便是鐵漢的媳婦兒也是看到了的,那木樓本來就打算要拆的,誰曾想老太會跑那里去呢?”鄭四叫著屈。蓮花就是鄭四娘子的閨名。
“你還說,家里這么多人,老太這進出的就沒個人跟著,這是為人子的樣子嗎?你這會兒還有臉叫屈……”鄭大咬著牙,一干鄭氏子弟眼觀鼻子鼻觀心。
“老太那脾氣,她不讓人跟還能有什么法子?”鄭四嘀咕著,終究不敢說大聲。
這時,鄭圭在鄭典耳邊低語了幾句,說的卻是昨晚墨易來傳的話,鄭典的臉色便立現驚容:“大伯,現在不是追究這失火的時候,得趕緊想辦法解決四叔四嬸的事情,這可是出大禍了。”鄭典說著,然后把鄭圭說的予自家大伯聽,說實話,他也是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家四嬸子這事居然還牽扯到空廒案的夕娘頭上,如今夕娘早不知躲哪里去了,四娘子這下是肉包子打狗啊。
可嘆自家四嬸因為這是個來錢的買賣。生怕別人截了她似的,平日里藏著掖著,弄的大家只知道她有這么個合伙人,卻不知這合伙人的底細。要不然,他怎么著也要趁著查案的時候截下這個夕娘,至少要逼她將本錢吐出來。
“好。老四,你們真是好啊……”聽完這個,鄭大咬著牙,聲音冷的跟寒冰似的,誰都聽得出他這是反話。
鄭四更是一句話也不敢接,他讓鄭圭把事情跟鄭典說,便是他自個兒不敢跟自家大哥開這口。
看著鄭四那一副窩囊的樣子。鄭大深吸一口氣,臉色鐵青鐵青的,但終歸冷靜了下來。
失火其實對鄭家的損失并不大,可這失火卻將四房這事逼到了眼前,再一結合之前十三灣的遇襲。整個事件的幕后就呼之欲出了,鄭家現在有這樣的地位,損失些銀財并不在乎,可鄭家立足柳洼,一但這信譽沒了,鄭家就完了,以鄭大如今的眼力,他知道,這天上不會砸下餡餅來的。二王爺之所以看中他,支持他,最大的理由便是他們鄭家在柳洼百年積累下的信譽,做為刀匠的信譽。
一但這沒了,這些個權貴大人物可沒有什么香火情之說。
“好,現在什么也不說。老四,你趕緊把你手頭上的錢全都支出來,以備鎮上的人來支取。”鄭大冷靜的道。
“沒,沒錢在手上,錢全砸在里面的,現在手頭上活用的銀子還不到五兩。”鄭四喃喃的低聲道。
“那你的銀子呢?”鄭大這時出離憤怒了。
鄭四頭低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能說其他的銀子他前幾天全輸給賭場了嗎?本來想去搬本撈一票堵堵窟窿的,沒想窟窿反面越來越大。他欲哭無淚。
“老二,你手頭上的錢拿來墊一墊,等事后,我讓老四還你。”鄭大盯著鄭屠道,鄭屠正要說活,冷不防鄭屠娘了卻使勁的扯了他一下,然后搶先上前道:“他大伯,我們手頭也就二十幾兩銀子,你也知道,我們收豬賣豬的,賺的都是一點辛苦錢,便是這些錢也都壓在收來的豬上面,這不,昨晚才收的豬,現在還沒殺呢。”
鄭屠娘子這話言下之意便是只愿拿出二十幾兩,其它的就沒有了,說起來二十幾兩也不算太少,可跟鄭四家整的那個大窟窿比起來,那就是九牛一毛了。
“你這婦人,說的什么話,你梳妝盒的銀票不是錢哪,去拿來。”鄭屠瞪著自家娘子。
“唄,那錢也是有急用的,鐵柱已經到了說媳婦兒的年紀了,家里還這么多說吃喝拉撒的,咱能拿這點錢去幫老四家填窟窿眼嗎?咱家日子還過不過了。”鄭屠娘子撒著潑道。
“大哥不是說了嗎,等事情過了讓老四家還就是了。”鄭屠瞪著他娘子道。
“還?老四家拿什么還?這么大一個窟窿,那老四前幾天又在鎮上的堵坊里輸了個精光,咱家這錢真要撒出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你沒看老四媳婦看到北屋燒光了,都快瘋了嗎,她原先打的主意,便是要讓老太幫她墊的,可如今一場大火,老太的私底怕是全燒光了吧,老四媳婦是沒了指望了才那樣的。”鄭屠娘子巴拉巴拉的說了一通。
鄭大聽著,那臉忽青忽白的,好一會兒卻突然噴出了一口鮮血。之前在十三灣他已經受了傷,只是擔心著家里,便強忍著,這會兒又見兄弟不齊心,各房算計,家道要衰,一時郁氣上涌,觸發了傷勢,便吐了血了,那傷便是再也壓不住了。
“大哥……”
“大伯……”
一屋子鄭家人都驚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鐵犁媳婦兒一臉蒼白的跑來:“不好了,鎮上的人將咱家圍住了。”鄭家子弟一時間臉全白了,全鎮人的怒火,可不是他們鄭家一門一戶可以擔當的。
“典小子,鐵牛不在這里,你雖不是長房長子,但你現在是鄭家三代最有出息的一個,鎮上的人也多看好你,你拿著這些銀票,先出去支應一下。”鄭大強忍著眩暈,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面額都不大,他司職漕幫時間不長,為了攏絡手下,花起銀錢也大方,還真沒有存下什么錢,這兩張銀票還是他娘子在他起程時塞給他的。
而他這時讓鄭典出面也是無奈之舉,他現在這個情況,如果出去見人,反而會引起鎮上人對鄭家更大的恐慌,于事無補,而四房雖是事主,可沒有擔當也沒有能力解決問題,真讓四房出去,搞不好事情會更糟,而二房,顯然不愿意接四房這事,他相信老二是愿意的,可老二媳婦顯然不愿意,他總不能因為老四家的原因,而讓老二夫妻不合吧。
當然,還有一點,老二性子沖動,常于鎮上人沖突,若是一般的問題,憑著他那股子狠勁說不定能行,但這回這事,一個不好,鄭家真的是會萬劫不復的,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
總結下來這事唯有鄭典出面最合適。
其一,典小子是小輩,不容易激起鎮人針鋒相對,其二,當初老三所救之人送的一箱子金銀財寶的酬謝禮,那是屬于典小子的,雖然北屋大火,但別人并不能保證錢財就燒光了,所以,財力上,典小子也比別人有保證,而更重要的是,典小子背后還有個二王爺,鎮上人或許不太清楚,但鎮老和河工衙門的那位卻是清楚的,使不得也要周旋一二。
“大哥,這事怎么能讓典小子出面,再怎么說,有我這個二伯再也輪不到典小子,我去。”鄭屠這時卻不干了道,這種大事,讓一個小輩出面,他這個二伯的臉往哪里擺去,鄭屠娘子卻想阻止,卻被鄭屠用勁一推,跌倒在地上,便坐在地上哭天搶地了起來。
“老二,你這是干什么,這事就讓典小子去,先讓小輩們探探情況,真有什么不好,我們在后面也有收拾殘局的余地。”鄭大喘著氣道,整個人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了。
鄭屠聽自家大哥這么說,這才罷休。
“大伯放心,我便是拼了命,也要讓鄭家度過這個難關。”鄭典肅嚴著一張臉,接過銀票,又從懷里掏出幾塊碎銀子,這些碎銀子也是鄭典全部的家當了,因為他以前胡鬧,鄭老太最近一兩年便管的特別嚴,平常有多的銀子,都被老太給收了。
“我信你。”鄭大拍了拍鄭典,隨后又噴了一口血,整個人便昏昏沉沉,大家連忙扶他進屋休息。
鄭典看了看自家大伯背影消失在門里,便一咬牙,沖著一邊的鄭鐵柱道:“五哥,跟我搬一張桌子到門口去。”
“嗯。”鄭鐵柱點點頭,憨厚的臉上也帶著少有的疑重。
隨后,鄭典和鄭鐵柱兩個抬著一張方桌放在了鄭家大院門口,此時鄭家大院的門被圍在外面的人拍的嘣嘣響。
“五哥,開門。”鄭典一個人大馬金刀的坐在桌前,沖著鄭鐵柱道,那樣子,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