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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翻云覆雨 (大碗)

  與前些日子的刺殺案一樣,百騎司和京兆府的人馬,在大火將近熄滅之時,才匆匆趕至。

  見到依舊冒著紅星和濃煙的法壇,以及法壇周圍那被滿地焦黑的尸體殘骸,兩波人馬從上到下,都驚得面如土色。

  “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再靠近!所有東西,兩天之內,務必都保持原樣!”終究是見過大風浪的精銳,百騎司校尉周潤只花了七八個彈指功夫,就擺脫了震驚狀態,強壓下嘔吐的欲望拔出橫刀,厲聲嘶吼。

  “是!”

  “明白!”

  “是!校尉!”

  四下里,回應聲稀稀落落,大多數百騎司的弟兄,都做不到和他同樣鎮定。一個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仍在冒著紅光和濃煙的法壇,或者地上殘缺不全的尸骸,頭皮發麻,手腳僵硬,全身上下也提不起半點兒力氣。

  再看京兆府的官吏和不良人們,反應更是不堪。大多數都轉過身去,背對著“法壇”嘔吐不止。個別幾個缺乏閱歷者,甚至徹底癱在了地上。雙目無神,嘴角流涎,屁股周圍還濕漉漉冒著熱氣!

  百騎司校尉周潤被氣得火冒三丈,將橫刀側轉,用刀背朝著身邊的幾個失魂落魄的副尉、旅率們猛抽,“都聾了么?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都給老子站起來,別丟人現眼,噢——”

  才抽了幾下,他的五腹六臟又被焚燒尸體的焦臭味道,熏得一陣翻滾。趕緊轉身奔向河邊去透氣。不料才跑出了十幾步遠,就再也控制不住,彎下腰,將肚子里的朝食全都給噴了出來。

  這下,更多的百騎司弟兄也瞬間失去了繼續強撐的耐力,轉身地轉身,彎腰地彎腰,一個個大吐特吐。

  太慘了,實在是慘絕人寰!

  作為京城里無論任何大案要案,都會盡力第一個趕到現場的百騎司骨干,他們見到過張易之、張昌宗等人被誅殺后的遍地血肉,見到過前太子踏平武三思府邸后所留下的一片狼藉,卻從沒見到過,像今天這種慘烈的末世景象。(注:張易之,張昌宗等人因為太遭人恨,政變中被殺后,尸體被士兵和百姓割碎熬湯。)

  分布在法壇殘骸周圍的尸體,竟然沒有一具是完整的。并且全都燒得焦黑,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人體哪個部分。甚至有很多尸骸,竟然碎到了巴掌大小,已經被火徹底烤熟,正在滋滋冒著油煙!

  “噢——”想到昨天晚上跟人一起吃的烤羊,百騎司校尉周潤的胃腸就再度上下翻滾,眼淚、鼻涕和虛汗,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直到吐得腿軟腳軟,嘴里都出現了膽汁味道,才勉強停了下來。

  “校尉,猛火油,屬下在周圍發現了猛火油的痕跡!”一名姓付的旅率頂著慘白的臉跑過來,有氣無力地向他匯報,“四周圍都有,地面太濕,油沒有燒干凈,甚至遠處的水坑里還飄著油滴!”

  “猛火油?”周潤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已經彎成了蝦米的身軀,迅速挺了個筆直。一邊警惕地扭頭四望,他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追問:“哪里,把油滴和油漬馬上都用紅沙標出來,快!”

  作為一名查案老手,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專業。相信只要案發現場的地面上出現油漬,就肯定不會只有一兩滴。而用弟兄們所攜帶的紅色干沙,將所有油漬和油滴標記出來,就能清晰的反應出縱火者所走的大致路線。然后,百騎司就可以順藤摸瓜……

  然而,向來干練的旅率付生,這次卻沒有及時去執行命令。反而又向前湊了半步,用非常小的聲音快速補充,“校尉,四面都有,圍著法壇,正好是個大圓圈兒。法壇附近,猛火油的味道也很濃。”

  “嗯?”周潤用力抽了幾下鼻孔,瞬間從濃烈的尸體焦臭背后,分辨出一絲不常見的猛火油味道,旋即,胃腸就又是一陣抽搐。

  好在,他已經吐無可吐,干嘔了幾口膽汁后,便又重新站直了身體,用盡所有力氣高聲重復,“來人,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再靠近!然后,給我把所有可疑之物全找出來,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是!校尉!”

  “明白!”

  “遵命!”

  已經同樣吐無可吐的百騎司精銳們,有氣無力地答應了幾聲,隨即強撐著身體展開了行動。不多時,以法壇為核心,用石灰圍出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圈子,將小河南岸法壇附近的三百步半徑范圍,全都封鎖了起來。

  更多的油漬和油滴在圈子內被找到,還有幾只跑丟的僧鞋、幾串無主的念珠,以及零星幾具相對完整的尸體。令人感到非常奇怪的是,所有相對完整的尸體,都是后背焦黑,前胸毫發無傷。仿佛他們剛剛從法壇里逃出來,就被魔鬼從背后用火球挨個砸翻了一般。

  “縱火,這明顯是有人故意縱火。”見到百騎司已經開始忙碌,已經吐夠了的京兆府的大小官吏們,也強打起精神,在旁邊查缺補漏。

  “先把法壇團團圍住,然后往里邊潑猛火油。凡是逃出來者,皆被他們當場斬殺!”

  “不對,逃出來的人,身上沒有兵器留下的傷口。”

  “肯定不對,斬殺的話,傷口應該在胸前。”

  “爆燃,這明顯是油料爆燃,否則不會四下里飛濺,并且還濺得這么遠,這么均勻!”

  “恐怕得幾百斤,否則爆不了這么遠!”

  “這邊有兩串腳印,有人從現場逃走了,我馬上帶弟兄們去追!”

  畢竟肩負維護整個京畿地區治安的職責,京兆府的官吏們,認真做起事來,也非常專業。很快,就找到了更多的蛛絲馬跡。

  將這些蛛絲馬跡,與百騎司精銳們先前的發現拼湊在一起,一幅慘烈畫面,就呼之欲出!

  就在日蝕發生后,天地間最黑暗時刻,和尚們用來“除魔衛道”的法壇,忽然發生了猛火油爆燃。

  但是,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將數百斤猛火油送到法壇里,就很難推測了。

  是誰,能在數十名和尚的眼皮底下,溜進法壇里,點燃猛火油?就更超出了所有辦案者的想象!

  現實中,他們誰都沒見到過這么厲害的高手。傳說中的劍仙,倒是可以輕松做到。可劍仙迄今為止,在大唐仍舊差不多跟鬼神屬于同類。大伙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卻誰都未曾親眼看見過一個!

  “周校尉,要不然咱們過河去查……”一名京兆府姓梁的參軍聯想力豐富,悄悄走到百騎司校尉周潤身邊,用蚊蟲哼哼般的聲音試探。

  “要查,你們京兆府自己去!”百騎司校尉周潤迅速朝河對岸的張家莊掃了一眼,果斷搖頭,“橋是斷的,除非那邊有人會飛。或者懂得什么法術,能將幾百斤猛火油隔著河擲到法壇里頭。”

  “也是,也是!”京兆府梁姓參軍訕訕點頭,然后強迫自己掐滅了心中不該有的念想。

  無論河對岸的人,會飛,還是會施展法術。都不在凡人所能追查的范圍了。誰再想著像調查普通案子那樣,上門嚇唬一番,順便再勒索一些財物,簡直是壽星老上吊,嫌棄自己命長。

  “想辦法把逃走的和尚,抓回來問問吧!從他們嘴里,應該能掏出一些東西來!”又偷偷看了河對岸干凈整齊的小張家莊一眼,百騎司校尉周潤苦笑著跟京兆府參軍梁曉商量。“這個法壇,原本是和尚們為了除魔衛道所建。”

  “對,對,先抓和尚,先抓逃走的和尚!”參軍梁曉楞了楞個,果斷點頭,難得沒有跟百騎司的人對著干。

  法壇是和尚們為了除魔衛道所建,如今法壇燒成了火炬,和尚們死得死,逃的逃。河對岸的張家莊卻毫發無傷。那到底誰是魔,可就得從頭捋上一捋了。

  京城里的文武百官,可不全是聾子和瞎子,也全都心甘情愿任由和尚們欺負自己的同僚。先前很多官員之所以沒有聯合起來發難,是被皇后那一派的人強壓著。而經歷了今天之事,皇后那一派的人,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難再替和尚說話了!

  甚至連日蝕為何會突然出現,都能好好“捋上一捋”!法壇剛剛建立起來,日蝕就出現了。法壇著了大火,日蝕就消失了。這里邊的因果,難道還不夠清楚么?

  “抓逃走的和尚,他們肯定清楚發生了什么!”

  “猛火油從哪里來的?必須查清楚!”

  “先封了渭南的白馬上善寺!”

  “新豐白馬寺也一起封掉,刺殺張少監的和尚,就是從新豐白馬寺來的!”

  聰明人,可不止周校尉和梁參軍兩個。很快,其他百騎司頭目和京兆府官吏也圍攏過來,跟二人不謀而合。

  大伙都在京師為官,見得多,識得廣,有些道理,嘴巴不說,心里頭都門清!

  至于河對岸的張家莊莊主,到底有沒有縱火殺人的嫌疑?以及百騎司和京兆府提前布置在張家莊周圍那些眼線,當時是否看到了什么?大伙兒現在都不想問。

  那已經超過了案子本身范疇,也超過了他們所能插手的上限。他們才不想稀里糊涂把自己卷進去,哪天不小心落個尸骨無存!

  “別問了,道理很復雜,跟你說了,暫時你也聽不懂!”此時此刻,河對岸的張家莊,張潛正坐在書桌旁,滿臉疲憊地朝著駱懷祖揮手。

  雖然前后之花了不到十分鐘功夫,并且他一直坐在推車上。然而,先前那三炮,卻仿佛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和精神。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霜打過的莊稼一般萎靡不振。

  但是齊墨掌門人駱懷祖,卻神采奕奕。竟然絲毫都不生氣,一邊滿臉堆笑地替張潛端茶倒水,一邊用溫聲細語請求:“我當然知道道理很復雜。你們齊墨當年,就以擅長打造兵器而聞名。又在山中隱居了這么多年,手段肯定比當初又精進了不少。我不是問你其中道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最后那個陶罐子,里頭到底裝了什么?威力怎么比前兩顆大了十倍還多。竟然直接炸塌了法壇,還讓大火一直燒到了現在!”

  “那可不是陶罐子的功勞!”向左右看了看,發現郭怒和任琮兩人也豎起了耳朵。張潛搖搖頭,非常認真地解釋,“三個陶罐子是一模一樣的,里邊裝的東西,也毫厘不差。法壇之所以被炸塌了,根本不是它的功勞,而是和尚們自己作死,在法壇里儲藏了大量的石油!”

  “石油,石油又是什么東西?”駱懷祖饒是見多識廣,對世界的認知比起二十一世紀的人,依舊非常有限,楞了楞個,立刻低聲刨根究底。

  “這會兒,應該叫猛火油吧!”張潛端起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臉上的表情更加疲憊。

  “猛火油!怪不得當時我就聞見味道不對勁兒!猛火油我知道。軍中以前有過。后來西域的商路被大食人所控制了,猛火油才被切斷了來源!”郭怒不愧出身顯赫,知道的秘密,遠比任琮和駱懷祖兩人多,立刻瞪圓了眼睛低聲驚呼。

  “猛火油!”任琮的眼睛,也瞬間瞪了個滾圓,啞著嗓子,快速補充,“是軍中噴火柜專用的猛火油么?我記得咱們上次演示火龍車之后,有人在旁邊提起過。說有了咱們軍器監的火藥,軍中就再也不用發愁噴火柜無油可用了。”

  話音落下,二人臉上齊齊白色,雙雙扭過頭去,望著河對岸仍舊翻滾的濃煙,汗流浹背!

  還好第三枚陶罐,陰差陽錯引發了猛火油殉爆。否則,這會兒,儲存在法壇中的猛火油,恐怕全都得潑入師兄家的院子里!

  而那東西要是燒起來,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法撲滅。師兄弟三個,如果不想被活活燒成焦炭,就只能棄了莊子逃走。屆時,根本不用和尚們親自出手,光是被和尚們蠱惑煽動起來的善男信女,就能將是師兄弟三個,硬生生撕成碎片!

  “他,他們要,要放火燒莊?!”駱懷祖反應稍微慢了半拍兒,然而,想到和尚們儲藏猛火油的目的,也感覺身背后寒毛根根倒豎。“奶奶的,這哪里是和尚,比咱們墨家當年都狠!咱們墨家當年如果有和尚們的一半狠勁兒,也不至于跟著其他各家,被劉徹小兒一道罷黜!”

  說罷,他夸張地拍了幾下自己的胸口,滿臉慶幸地補充:“不過,也算報應不爽。和尚們算計來算計去,卻把猛火油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我估計,當初在法壇里的所有和尚,能逃出三成來,都是燒了高香!”

  “除非他當時不在法壇里邊,否則,恐怕很難逃脫死劫!”張潛想了想,輕輕搖頭,心中卻感覺不到任何報復的快意。

  蘑菇云騰空而起的壯觀景象,至今在他腦海里還揮之不去。如此龐大的一朵蘑菇云,內部溫度肯定在一千度以上。當時任何在蘑菇云波及范圍內的活物,哪怕真的會什么蓋世奇功,也絕對扛不住高溫和爆炸的雙重暴擊!

  只是,法壇內的和尚死了,眼下法壇外的和尚,數量卻何止是法壇內的十倍,百倍?

  佛門能把大唐軍隊都弄不到的猛火油,隨隨便便就拿出數百,乃至上千斤來,可見其實力,已經強大到何等地步!而自己這邊,從和尚堵門建法壇到現在,身邊卻只有兩個師弟,幾十名家丁,和駱懷祖這個虎視眈眈的同門師叔!

  從渭南縣,到京兆府,所有地方官員和差役,都選擇了袖手旁觀。

  而朝堂上,肯為自己仗義執言的官員,遠遠少于替和尚說話者,更少于那些袖手旁觀看熱鬧者!

  這次,自己用陶罐做的開花彈,誤打誤撞引爆了整個法壇,粉碎了和尚們的陰謀。下次,自己怎么可能還能像這次一樣幸運?

  而不將佛門徹底打痛打怕,恐怕針對自己的陰謀,會一次比一次險惡,自己又拿什么去反擊和提防?

  “這次多虧了你的陶罐火流星!”仿佛猜到了張潛在為什么而憂心忡忡,駱懷祖低下頭,涎著臉跟他商量,“你有空再多做一些唄!正所謂一力降十會!任別人采用什么陰謀詭計,你盡管拿火流星砸過去,“轟隆”一下,就像今天這樣,什么詭計都得灰飛煙滅!”

  張潛翻了翻眼皮,權當聽青蛙在躁呱。

  陶罐開花彈,制造起來的確沒啥難度。黑火藥,配制起來也的確簡單至極。但這兩樣東西,卻都是他的殺手锏。使用次數多了,難免就被人發現。

  而發現了并且摸到了規律之后,再針對性地做防備,就容易多了。畢竟從點燃引線到銅炮開火,需要很長時間。而炮擊的準頭和開花彈的威力,也都乏善可陳。

  “你要是嫌麻煩,我可以幫你做。”駱懷祖才不管張潛給不給自己好臉色,繼續涎著臉商量,“我學東西很快,你只要在旁邊指點一次,我就基本能出師。并且我也不白學,下次誰再對付你,我替你出手解決。有我在,你根本不用鼓搗那幾口銅鐘。把陶罐子給我,我就能點燃了偷偷塞進對方的被窩!”

  “我記得你背后那根矩子令之所以叫量天秤,是求其公平之意吧?!”伸手將對方即將要頂到自己身上的腦袋輕輕推開,張潛冷笑著撇嘴,“拿我秦墨的師門絕學,換你一次出手機會,符合咱們墨家的規矩嗎?”

  “我,我不是跟你商量么?又沒說你不可以還價!”駱懷祖的老臉,頓時漲了個通紅,硬著頭皮,低聲狡辯,“你可以讓我再添加一些齊墨的絕學,比如,比如《墨家機關總經》。圖譜你已經看過了,知道其內容是真是假!”

  “圖譜我已經看過了,總經就不需要了!”張潛想了想,再度出言拒絕,“不過是具體地制造細節而已,萬變不離其宗。”

  “我還可以再加,再加!”駱懷祖聞言大急,一把扯住了張潛的衣袖,“替你出手一次不行,就十次。或者你自己說,需要我們齊墨拿什么東西來換,包括這把矩子令!”

  “我再想想吧!”對方越是著急,張潛越明白自己手中黑火藥的價值所在,又笑了笑,輕輕搖頭。

  說罷,也不理睬駱懷祖如何祈求,如何撒潑耍賴。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出了屋門。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說出來,我想辦法去弄就是!”駱懷祖的聲音,繼續從背后傳來,帶著幾分氣急敗壞,“咱們好歹都是同門吧?老夫幫你之時,從沒推三阻四!你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朝廷明顯沒把你當回事,你卻總替朝廷操心。老夫拿你當個寶,你卻對老夫不理不睬!”

  張潛笑了笑,對著蔚藍的天空輕輕吐氣。

  眼下大唐朝廷的確令他非常失望,佛門也強大得令人透不過氣來。然而,他卻不至于失望到將黑火藥交給駱懷祖,任由此人去大殺四方。

  他也不是非要拿熱臉去貼朝廷的冷屁股,而是,這個朝廷終究屬于大唐。

  而這個大唐,屬于他,屬于王翰、王之渙、張旭、賀知章和張若虛。屬于眼前和后世所有人,包括這個大唐的所有恥辱和榮耀!

  而據他所知,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當中,從現在起,直到武宗滅佛之前的一百三十多年里,佛門即便一度猖狂到“天下財富,十有其七”,卻始終未能像基督教在西方那樣,將整個國家拖入“宗教長夜”之中。

  即便沒有他張潛的出現,在另外是一個時空的歷史上,仍然有無數華夏先賢,前仆后繼擋在了佛門面前,守護住了文明的火種,遠的如大文豪韓愈,近者則有開元名相姚崇!

  “少郎君,小心著涼!”紫鵑拎著一件貂裘追了出來,輕輕披在了他的肩上。

  “大師兄,小心摔倒!”郭怒和任琮也雙雙追至,一人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別擔心,終究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次咱們能夠大獲全勝,下次也是一樣!”

  “二師弟,找人幫我寫一份奏折,我要繼續進諫!”張潛笑了笑,年青的臉上忽然灑滿了陽光。

  的確,這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自己都贏了。下次佛門卷土重來,自己接招就是。總不能因為發現了對手的強大,就自己把自己給活活嚇死。

  “嗯,大師兄,我替你寫,我雖然沒考上明經,其實文章做得還算通順!”任琮楞了楞,隨即主動請纓。

  這可不是張潛以前知道的那個,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愿意去面對,一心只想逃入山中做劍俠的小胖子。張潛暗自吃了一驚,旋即鼓勵地看了他一眼,笑著點頭,“行,你幫我寫。主題只有一個,寺院收錢卻從不繳稅,佛田萬畝,也從不納賦,這對百姓不公平。建議朝廷按經商開店相同的份額,向天下寺院征稅。而佛田,則納入租用調體系,像百姓的口分田一樣納賦!”

  “得令!”親眼看到大師兄用三口銅鐘,鎮壓了佛門的法壇,任琮對自己和未來的信心都成倍增加,松開張潛的肩膀,后退半步,拱手領命。

  “你去召集人手,重新起作坊。就在靠近河岸的位置!作坊蓋好之后,用院墻四下圍起來。舊的作坊被和尚燒了,這次,咱們做個更大的。”看了一眼在旁邊躍躍欲試的郭怒,張潛想了想,笑著向對方發號施令。“作坊蓋好后,就在本地招收人手,入作坊做工。每天管一干一稀兩餐,伙計每天工錢五文,工頭每天七文,管事加倍!”

  和尚所能蠱惑人心的,不過是來世的幸福。而他能給大伙的,卻是現世的富足。他就不信,憑借多出來的一千三百多年知識積累,自己還會輸給一群天竺騙子的傳人!

  “來人,傳朕口諭,讓慧范先去驛站住下,改天再來吧。朕今天忙著看朔方軍將士的捷報,沒工夫見他!”紫宸殿內,重新返回來的李顯,一改先前的頹廢,沖著門口當值的千牛備身們大聲吩咐。

  百騎司的第一份密報,在百騎司大隊人馬趕赴現場之前,就送到了他的手里。而在日蝕最黑暗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城外渭南方向騰空而起的火光和濃煙。

  “……法壇被從天而降的流星擊中,引發猛火油爆燃。慧明禪師、定泰住持等三十余位高僧尸骨無存。其余僧人死得死,逃的逃,做鳥獸散!”密報上這樣寫道,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子暢快。

  更暢快的,是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此刻的心情。

  慧明禪師立法壇除魔衛道,結果日蝕出現。流星砸爛了法壇后,日蝕立刻消息!這意味著什么?

  城內白馬善德寺失火現場,和法壇內,都出現了猛火油,此事怎么解釋?

  他的確欠過白馬宗人情,但大唐卻是他這個應天神龍皇帝的,不是和尚們的。

  大唐皇帝,乃是上天之子,天子的權威,任何人侵犯之后,都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早就感覺到了佛門尾大不掉,只是,始終找不到合適機會出壓。而這次,眼睜睜地看著佛門出手刺殺官員,他身為皇帝,想要出手替自己的官員撐腰,卻遭受各方勢力擎肘,甚至差點因為一年當中第二次日蝕的突然出現,被迫下詔罪己。

  他忍夠了,也受夠了!

  現在,一切都逆轉了。他如果還把握不住機會,就不是則天大圣皇后的親生!

  信心十足地向在場的三品以上文武們掃了幾眼,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難得果斷了一回,清清嗓子,再度高聲吩咐:“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卿,卿剛才所奏,甚合朕意。慈悲發自內心,并非香火泥塑。為蒼生做有益之事,使蒼生安樂,方是禮佛之正途!卿可愿替朕擬定具體裁撤寺院僧眾之策,然后交予廷議討論實施?!”

  “臣,必不辜負圣上所托!”大唐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嶠躬身領命,剎那間,須發飛揚。

  宗楚客,紀處訥、竇懷貞等人滿臉焦急,額頭冒汗。然而,卻誰都沒勇氣站出來阻止,眼睜睜地看著,抑制佛門之策,成為今天庭議的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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