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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烽火

  “問題是,我拿什么去說服郭元振,讓他主動配合原本職務在他之下的牛師獎?”一時走神,刷牙的力氣稍大,牙刷擦破了牙床,張潛的嘴里,立刻泛起了濃郁的血腥味道。精鹽隨即滲入傷口,疼得他連連皺眉。

  牙刷和精鹽,都是郭家旗下的作坊所造,基本上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技術的極限。但是,比起后世的牙刷來,舒適性和安全性,卻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張潛在長安之時,曾經屢屢試圖改進牙具,卻無能為力。手機在他生活中起到的作用,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越來越小。手機中那個資料庫包羅萬象,卻不會包羅到像牙刷如何制造這么微小的技術。同樣,在臨行之前,他曾經冒著電池失效的風險,連續多日翻看手機中的資料,對于景龍二年發生于西域的這場沖突,卻毫無所獲!

  比起發生于長安城中的歷史大事,發生于西域的沖突,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根本不值得后世學者過多去關注。而無法了解這場沖突的過程和結果,張潛就無法做事后諸葛亮。更無法找到事情的關節節點,去順勢而為,或者改變其走向。

  眼下他想要解決問題,就只能和普通唐朝人一樣,完全憑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收集一切可能收集到資料,找到其中相關每一個當事人的部分,剝繭抽絲。然后盡量站在對方的角度,判斷問題,做出各種選擇。然后再互相比較,挑出其中最大的一種可能。

  而在大唐沒有互聯網,資料不可能“一搜即就”。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對如何周旋于周以悌,郭元振、牛師獎三人之間,讓三人齊心協力去對付娑葛,毫無頭緒。

  他只了解到,金山道大總管郭元振善于撫眾,深受突騎施、大小勃律、葛邏祿、乃至西突厥各部首領的擁戴,甚至連對蔥嶺以西虎視眈眈的大食人,對其也極為尊敬。而周以悌的轄區,其實還在郭元振的背后,距離長安更近。

  “雖然娑葛打出的旗號,是只找周以悌和阿始那忠節復仇,不反大唐。但是,如果于闐和姑墨兩地長時間被他所掌控,他隨時都可以切金山道與長安的聯系。”腦海里忽然有靈光乍現,張潛楞了楞,伸向臉盆的手迅速停頓。

  他好像有點理解,為何郭元振始終堅持招安娑葛,而不是剿滅了。眼下憑著他跟娑葛的私人交情,金山軍還不能算一支孤軍。而萬一朝廷兵馬征討娑葛不利,或者長時間混戰,來自中原的補給,就再也無法平安抵達疏勒。屆時他的金山軍,就要同時面對大食人和娑葛兩個方向的攻擊,隨時都有覆滅的風險。

  但是,這樣做,除了鼓勵反叛之外,金山道卻難免受制于娑葛。以郭元振領軍多年的經驗,應該不難看出這一點。所以,想要勸說郭元振同意發兵配合牛師獎,絕對不能從什么大局著手,而是要讓他看清楚,娑葛的狼子野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還沒等張順著這個方向梳理出一個大致思路,軍帳外,已經傳來了低沉的戰鼓聲。震得臉盆里的清水波紋蕩漾。

  中軍擂鼓聚將!校尉以上聽到鼓聲后,半刻中之內必須趕到中軍帳,違者軍法處置。隨軍一路行來,張潛記得最多最清楚的,就是各種規矩。所以不敢怠慢,立刻隨便用巾子蘸著冷水擦了把臉,然后拎著外袍和皮冠向中軍奔去。

  一邊跑一邊穿,待人跑到中軍帳門口,外袍和皮冠也穿戴得整整齊齊。左驍衛的大小將領們先他一步趕到,看見自家行軍長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模樣,臉上立刻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作為牛師獎麾下的老班底,他們在行動上,本能地排斥張潛這個被朝廷強塞進來的行軍長史。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卻不覺得張潛這個行軍長史有多討厭。

  原因很簡單,首先,張潛長得討人喜歡,做事說話又從不端架子,甚至每每以晚輩自居,大伙很難從禮節上挑他的毛病。其次,張潛為人豪爽,出手闊綽,凡是有需要大伙幫忙的地方,過后肯定會給予豐厚回報。曾經有人在回答了他的疑問之后,以試探的態度向他討取耀星鎧,結果他連眉毛都沒皺,就連鎧甲帶頭盔和護腿,送了一整套。

  再次,張潛還不喜歡多管閑事。自從做了行軍長史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向大伙學習,討教,對于自己不懂的地方,絕對不裝明白,更不喜歡指手畫腳。

  還有……

  總之,與諸多優點相比,張潛在軍事上的外行,眾將校反而不太在意。大軍遠征,朝廷派監軍或者行軍長史隨行,乃是大唐立國以來的慣例。與其讓朝廷派一個什么都懂,卻鼻孔朝天,處處指手畫腳的老家伙來,還真不如張少監這個性子隨和的門外漢,至少,他不會故意給大伙制造麻煩。

  “好,人已經到齊,掛輿圖!”牛師獎對于張潛的看法,如今也是欣賞多于排斥。先友善地沖著他點了點頭,隨即大聲吩咐。

  “是!”幾名中兵參軍答應著,快速將牛皮輿圖用繩子拉起,剎那間,幾道彎彎曲曲的黑線和數個紅色的圓點兒,清楚地落入大伙眼底。

  是隴右道全輿圖,包括從沙洲到咸海的所有戰略要地。甚至還包括早已失去多年的昆墟、寫鳳和波斯都督府。

  比起后世動輒一比數千萬的高精度地圖,眼前這幅畫在牛皮上的輿圖,只能算作小孩涂鴉。不過,憑借最近一段時間對西域地理知識的惡補,張潛還是很容易地在輿圖上,分辨出了玉門關、疏勒、碎葉、龜茲、于闐、播仙等城池的位置,以及藥殺水、烏滸水與赤河!(注:藥殺水,現名希爾河。起源于天山,流入咸海。赤河,現名塔里木河。)

  所有的城池,都位于河道旁。每一條河流改道,都必然引起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小國家的滅亡。大唐與西域各族,乃至跟大食人的戰爭,都圍繞著這些河流進行。控制住一條河流,就等于控制住了沿河的所有城市和綠洲,以及生活在綠洲上的所有部落。

  大唐在十六年前,相繼失去了對藥殺水和烏滸水流域的控制權,所以在輿圖上,月支都護府和大宛都督府,與寫鳳、波斯都督府一樣,也都被涂成了灰色。而原來的安西都督府,則從藥殺水流域,內遷到了赤河流域。

  著名的安西四鎮,彼此之間距離非常遙遠。其中疏勒和龜茲,靠近赤河主干,于闐則位于赤河的一條支流上,靠近天山。而大唐剛剛失去的碎葉鎮,地理條件其實最為優越,旁邊就是碎葉湖(伊塞克湖),還有一條碎葉河,從北方奔流而來,給碎葉湖源源不斷注入活水。

  從輿圖上看,郭元振與周以悌兩人之間的矛盾,也愈發清晰。數月之前,周以悌兵敗碎葉城,卻沒有引領殘軍向距離碎葉較近的疏勒靠攏。而是沿著赤河的支流,一路向南敗退了上千里,先去了于闐固守,隨即又從于闐退向了播仙。(注:播仙,即且末城)

  “捷報,右威衛將軍周以悌與阿始那忠節一道,七天之前,重新奪回了于闐,打通了與疏勒的聯系!”牛師獎的聲音,再度從帥案后傳來。剎那間,就引發了陣陣歡呼。

  左驍衛的將校們,高興得手舞足蹈。都覺得周以悌此番反擊,解氣而又及時。當娑葛發現,光一個右威衛,他都未必對付得了。此刻左驍衛也趕到安西,娑葛自然會仔細掂量,是繼續打下去自取滅亡,還是接受朝廷的“調停”,見好就收。

  此外,赤河流域那些墻頭草小部落,向來是永遠站在勝利者那邊。娑葛遭到這次失敗后,各個部落,肯定又會爭相向大唐示好。對于左驍衛來說,這意味著更及時的消息,更充足的補給和更順利的行軍,大伙如何能夠不開心?

  “今天召集爾等,老夫想說兩件事!”牛師獎是一名宿將,早就做到了情緒不為外來消息所左右。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高聲宣布,“本帥決定,先取道且末河,趕赴于闐。雖然此行是為了調停娑葛與阿始那忠節兩人的沖突,卻必須是在娑葛主動退向碎葉之后,才有調停的可能。否則,只會鼓勵娑葛的氣焰,讓他愈發囂張!”

  “大帥英明!”

  “先打了再說,打痛了他,自然什么的能談!”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現在提出調停,等同于示弱!”

  “阿始那忠節雖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至少眼下對大唐畢恭畢敬。”

  “大帥盡管下令,我等莫敢不從!”

  剎那間,回應聲響徹中軍。將校們摩拳擦掌,巴不得早點趕到戰場,給娑葛當頭一棒。

  “第二件事!”牛師獎又將手向下壓了壓,笑著補充,“此行攜帶了大量輜重,足夠我左驍衛用上一整年。兵貴神速,本帥想要去支援周以悌,肯定不能攜帶如此多的輜重。所以,需要有人押著大部分輜重,取道菖蒲海,沿著赤河前往龜茲。并且與龜茲守將常書欣一道,提防娑葛狗急跳墻!”

  中軍帳內回應聲,立刻消失不見。所有人將校都將目光轉向了張潛,希望他能主動請纓,擔任起押運輜重的任務,前往龜茲。

  “大總管,張某不通軍務,去了于闐也幫不上忙,愿意為大伙押送物資!”張潛原本也不是一個喜歡搶功的人,笑著站起身,向牛師獎抱拳請示。

  “既然長史有心,牛某就不跟長史客氣了。”非常欣賞張潛這份眼力架,牛師獎滿意地點頭,順手從帥案上抓起一支令箭。然而,還沒等他將令箭交到張潛手里,中軍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一名渾身是泥漿斥候,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報,大總管,突騎施土酋娑葛,突厥部將阿始那朅祿,聯手東進。阿悉言,僻具羅兩城失守,龜茲城危在旦夕。常將軍請求大總管,速速派兵支援,否則,他勢必獨木難支!”

  中軍帳內,立刻鴉雀無聲。所有將校都愣愣地看著斥候,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每一個字!

  只有牛師獎,臉色雖然變得極為難看,頭腦卻依舊沒失去冷靜。快步從帥案后走了出來,親手扶起了斥候,柔聲吩咐:“你慢慢說,說仔細些。老夫肯定會去救援龜茲,但是必須了解那邊的具體情況。”

  “娑葛,得到了,突厥土酋墨啜的全力支持,糾,糾集了了騎兵兩萬,各部仆從三萬余眾,冒死東侵。”斥候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努力將軍情描述完整,“阿悉言,僻具羅兩城原本就沒多少守軍,城內的突厥人,又紛紛趁機作亂。所以,兩城都堅持了不到三天,就相繼失守。”

  “常書欣呢,他干什么去了?老夫記得,他手中還有一萬五千多人!”牛師獎氣得兩眼發紅,咬著牙繼續追問。

  “常將軍想趁娑葛立足未穩,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斥候低下頭,不敢與牛師獎對視,“本來常將軍已經鎖定了勝局,結果,突厥部將阿始那朅祿,又帶著五千騎兵從背后殺了出來。常將軍腹背受敵,不得不退回了龜茲。隨即,突騎施和突厥聯軍,就殺到了龜茲城下!”

  “該死!”牛師獎低聲唾罵,也不知道是在罵常書欣的糊涂,還是在罵娑葛的無恥。

  口頭上喊著找阿始那忠節和周以悌報仇,不是背叛大唐。娑葛卻連奪碎葉,于闐還不滿足,又揮軍打到安西都護府的核心龜茲!接下來,大唐還有什么臉,去“調停”?

  而那常書欣也是蠢貨,明明憑借一萬五千弟兄,足以守住龜茲,卻非去城外與娑葛野戰。這下好了,野戰沒打贏,守城的兵馬也不夠用了!!

  “大總管,龜茲城內,如今只有五千殘兵,守不了幾天!”見牛師獎罵了一句之后,就沒了聲音。斥候又跪了下去,重重磕頭,“大總管,疏勒,于闐兩個方向,都送不出消息!大總管,只有您,只有您這邊能救龜茲了。如果您不去,一旦城破,城內十余萬漢家男女,肯定全得遭到娑葛的毒手!”

  “救,老夫這就領軍去救!”牛師獎咬著牙點頭,目光緩緩轉向張潛,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既然娑葛帶領傾巢之兵進攻龜茲,于闐那邊,領軍者就不可能是娑葛本人,兵馬也不可能是娑葛的主力。換句話說,周以悌之所以能重新奪回于闐,完全是由于娑葛改變了作戰方向,而不是右威衛作戰得力。

  而他先前兵分兩路的決策,卻完全建立在被捷報誤導的基礎上,所以肯定不能繼續執行。只是,立刻改弦易轍的話,牛師獎自己倒是不在乎臉面,卻必須考慮張潛這位行軍長史的態度。

  而張潛的表現,卻遠比牛師獎期待得更為內行。非但沒繼續糾纏先前的分兵決策,并且主動高聲提議,“救兵如救火,大總管帶領將士們去救龜茲。在下取道且末河,前往于闐和疏勒,聯絡周以悌和郭元振,分頭攻擊姑墨和尉頭兩州,威懾娑葛的后路。這邊冬天來得早,只要堅持過了第一場雪,娑葛在野外無處避風,就只有退兵一條道路可選。”

  “如此,就有勞張長史了!”自打離開長安以來,牛師獎還是第一次,真心將張潛當做同僚對待,點點頭,鄭重拱手。

  軍情緊急,已經容不得他再從瓜、沙兩州臨時抽調人馬。而左驍衛目前的一萬將士,與五萬突騎施人野戰,也沒有任何獲勝的希望。所以,他即便現在趕去龜茲,也只能殺入城內,固守待援。

  所以,此戰的關鍵,不在于龜茲,而在于周以悌和郭元振兩個,能否及時給予配合。如果周、郭二人,能主動出擊,分散掉娑葛的一半兵力,則龜茲城固若金湯。而突騎施各部向來窮困。這次跟著娑葛攻打龜茲沒撈到本錢,下次,娑葛就很難糾集其如此多的兵馬,與唐軍沙場爭雄!

  “大總管多派斥候,雖然龜茲危在旦夕,但是,小心娑葛圍點打援!”張潛雖然對軍事一竅不通,卻明白忙中出錯的道理,想了想,又小聲提醒。

  牛師獎將張潛的提醒,認認真真聽進了耳朵里,隨即再度鄭重點頭,“老夫省得,張長史也多加小心。咱們先同行到蒲昌海,然后你取道且末河向于闐,老夫取道赤河向龜茲!”

  既然主帥和行軍長史二人,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其余將校們,當然誰也不會再出言反對。于是,大伙齊心協力,先將輜重分成了大小不同的兩份。小的一份由將士們隨身攜帶,大的一份,則交給牛師獎族侄牛守義,由他帶領民壯,押往距離龜茲不到兩百里的輪臺城存放。

  隨即,各部兵馬迅速整頓行裝,用過朝食之后,啟程出發。先結伴前往蒲昌海,然后再兵分兩路!

  此時的玉門關,乃是舊關,位于沙洲之西,興胡泊畔,距離蒲昌海不過四百里路。左驍衛將士有足夠的馬匹代步,在不珍惜坐騎性命的情況下,只花了兩天半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

  知道接下來難免會遭遇突騎施人的阻截,牛師獎不敢輕敵,強壓下心中焦慮,吩咐大伙在蒲昌海畔扎下營寨,休息了一下午外加一個晚上。隨即,與張潛揮手道別。(注:蒲昌海,即羅布泊。

  “大總管不必過于心焦,必要之時,可以掩護百姓,撤往渠黎。人比城池重要,只要人在,城池早晚都能奪回來!”看到牛師獎在兩天之內就白了的雙鬢,張潛忍不住又低聲叮囑。

  從蒲昌海到龜茲,還有將近一千里路。雖然沿途全是水草豐富的綠洲,不用擔心淡水供給。但長途奔襲,將士們體力也必將遭受極大地消耗。而從娑葛以往的戰績來看,此人用兵極為狡詐,十有七八,會放棄對龜茲的進攻,給左驍衛迎頭一擊。

  “放心,老夫會在渠黎整頓一次兵馬,然后再根據情況,選擇繼續走赤河北岸,還是轉向鐵門關到輪臺。”很不習慣被一個跟自己孫兒同樣年齡的后生晚輩反復提醒,但是,牛師獎依舊感激地回過頭,笑著向張潛抱拳,“倒是你,第一次來西域,老夫就讓你獨自前往于闐……”

  “不妨,晚輩撐得住!”張潛笑著拱手,隨即,又將一具簡易單筒望遠鏡從馬鞍后取出來,連著盒子一起遞給了牛師獎,“此物,送給大總管。雖然粗陋了一些,但是,站在高處,隨時能看到五里之外的人影。”

  “真的?”牛師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過單筒望遠鏡,放在眼睛上仔細揣摩。很快,就在張潛的指點下,學會了調節焦距,觀察最先出發的那部分斥候的情況。

  不是很清晰,給人的感覺,也不是很舒服。但通過數里之外旗幟的顏色的將士們鎧甲的制式,卻完全可以分辨得出敵我。這讓老將軍精神又是一振,收起望遠鏡,再度拱手行禮,“多謝小友,此戰結束,牛某會在龜茲設宴,感謝小友相助之德!”

  “老將軍此去,馬到成功!”知道時間緊迫,張潛也不多啰唆,笑著拱手還禮。

  雙方再度相對點頭,都從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幾分欣賞。隨即,各自回歸本隊,一南一北,策馬疾行。

  西域秋天來得早,才到農歷九月初,且末河畔,已經是一片肅殺。而離開河畔不到兩里遠,綠洲就變成了戈壁,隨即,又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大漠。

  “嗷——嗷——嗷——”野狼的嚎叫聲,在不遠處胡楊叢中響起,很快,就響徹了且末河兩岸。

  越靠近冬天,食物越匱乏。而作為獵食者,野狼不認為兩百多人的隊伍,能給自己造成多大威脅。反而很期待隊伍中有人或者馬匹生病后被拋下,成為自己口中的血食。

  “奶奶的,怪不得有人要推舉老子做行軍長史,去斡旋各方!”回頭看看好像忽然間就變小了數十倍的隊伍,再看看空曠荒涼的四野,張潛忍不住搖頭苦笑。

  從蒲昌海到播仙(且末)城,大約是八百里。從播仙城到于闐,還有將近九百里。而從于闐到疏勒,則是六百里整。在這兩千三百里長路上,有數十個敵我難辨的部落盤踞,還有大量的馬賊出沒。運氣稍微差一些,自己就可能“憑空消失”,今后再也不會回到長安去礙別人的眼睛。

  切莫說歷史學得很是一般,即便學得再好,張潛也未必知道,在另一個時空的同一個秋天,大唐派往于闐安撫阿始那忠節的御史中丞馮延賓和前來處置四鎮民事的侍御史呂守素,就因為行蹤泄露,與專程迎接他們的阿始那忠節一道,遭到了娑葛重兵偷襲。

  那個時空中,馮延賓戰死,阿始那忠節和呂守素被生擒。隨即,娑葛將阿始那忠節斬首,將呂守素綁在陣前,千刀萬剮。而大唐朝廷過后,卻聽從了郭元振的提議,加封娑葛為十四姓可汗,雙方化干戈為玉帛!

  “長史,后面有人追上來了!”親兵校尉郭敬忽然湊到張潛的身側,低聲示警。

  “多少人?叫所有弟兄停下,準備結陣!!”張潛迅速俯身,從旁邊的馱馬背上,取出另外一只原始望遠鏡,朝著身后仔細觀察。

  “不用結陣了,告訴弟兄們原地休息一刻鐘,來的是自己人!”下一個瞬間,他又改變了主意,同時,笑容涌了滿臉。

  望遠鏡里,一共有三個人,十幾匹馬。馬背上的三張面孔,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當先領路的,正是齊墨掌門駱懷祖。而跟在駱懷祖身后,在馬背上搖搖欲墜的,則是兩位不喜歡寫詩的著名詩人,王之渙和王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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