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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撐起一片天空

  天色黑透,胡春蘭拉亮屋門口的燈,拿著倆鐵皮手電,交給呂冬一個。

  呂冬打開試了試,光有點閃,估計電池不太行了。

  擰開后蓋,倒出兩節干電池,挨個咬了咬,再放回去,亮多了。

  呂冬給小塑料桶灌上水,說道:“媽,我自個抓就行,你歇著吧。”

  “這就是歇著,抓知了猴算啥活。”胡春蘭擰開手電,在屋前樹上找了起來,同時提醒呂冬:“抓知了猴去賣的事,可別說出去,記得!”

  呂冬說道:“這東西是害蟲,吸樹汁,咱這是給果園除蟲害。”

  “對,除蟲害!”胡春蘭接受了這個理由。

  呂冬一手提著小塑料桶,一手拿著手電,從果園最西邊走進蘋果林。

  都是有些年歲的國光樹,樹比較粗,大都從一米多高的地方分叉,樹杈眾多,枝繁葉茂,掛著些青果子。

  第一棵樹上,呂冬就抓到三個,扔水桶里泡著。

  這是七八歲時就知道的事情,知了猴泡水里相當一段時間不會死,卻能有效防止蛻皮。

  胡春蘭順著另一排樹跟了上來,叮囑:“你去賣的時候,裝嚴實,別叫人看見。”

  果林里蚊子多,嗡嗡直響,農家人皮糙肉厚,倒也不怕,偶爾還有瞎撞子碰到身上。

  這蟲子因看不到東西,四處瞎撞得名,撞人頭上,還是有點疼的。

  “林子里黑燈瞎火,我自個抓就行。”呂冬再次提到。

  胡春蘭不會聽,繼續找:“兩個人比一個人抓的多。冬子,你下學了,就該找媳婦定親了,手頭得留錢。”

  呂冬臉都黑了,差點撞樹上:“大哥二哥還沒結婚呢。”

  胡春蘭不自覺提高聲音:“呂夏在部隊上,情況特殊。呂春的條件,十八九的姑娘,附近村也由著挑。冬子,不上學了就得抓緊,咱家條件一般,越早越好找。”

  這一刻,呂冬才真正明白,老娘為什么同意摸知了猴去賣,想得比他多……

  這就是母親。

  其實有一點胡春蘭沒說,有點事做拴住呂冬,比出去惹是生非好。

  “現在不比早年間,女方的心大著呢。”胡春蘭還在說:“小見面,大見面,改口,三金,結婚,女方能要大幾萬。懂事的人家還好,結完婚錢就給新人了。不懂事家里又有弟弟的,一分也回不來。”

  胡春蘭樸實中帶著精明:“冬子,咱可要注意,找媳婦最好找家里倆姐妹的,有弟弟的往后排,咱這條件扶不起。”

  呂冬沒放心上,但當個傾聽者,能讓老娘心情好。

  “獨生女不行嗎?”呂冬隨口搭話。

  “農村幾個這樣的人家?”胡春蘭反問。

  呂冬想了想,有,但很少。

  這邊,八零左右出生的,第一個是女孩,后面基本都有妹妹或者弟弟。

  胡春蘭又說道:“找個獨生女,將來要給倆家庭養老,太重了。”

  看到呂冬越發懂事,胡春蘭恨不得把人生經驗全部灌輸給兒子,好讓呂冬避開陷坑,將來少吃虧上當。

  呂冬能體會老娘的心情,時不時就搭話。

  果園占地二十多畝,多年未曾大動,今夏雨水又多,地里爬出來的知了猴不少,很多樹上都有收獲。

  轉了幾排樹下來,因為小塑料桶里有水,呂冬已經抓了小半桶,倒進鑄鋁大盆中,烏壓壓一片。

  胡春蘭提的是個厚塑料袋,倒下去不比呂冬的少。

  “這有百十個了吧?”比呂冬預想的多。

  胡春蘭估摸一番:“差不多。找完這一遍,等十一點再找一遍。”

  呂冬問道:“有沒有竅門?”

  胡春蘭不是呂建仁:“誰沒事琢磨這個。”

  二十多畝果園,拋去菜地生活區,數百棵果樹,呂冬后面邊找邊想,怎么才能有更多收獲。

  知了猴季節性極強,以小時候記憶,到八月份就比較少了。

  既然確定能賣錢,呂冬當然想多收獲一些。

  這樣的話,也能有錢做更多準備。

  來到一棵樹干較高的果樹前,呂冬手電照上去,不禁蹲了下來。

  樹干中間,纏著一層破塑料布,足有四五個知了猴,被塑料布擋在樹干下半截。

  知了猴在掙扎,卻爬不過這層塑料布。

  呂冬隱約有點印象,好像林業站前些年發過材料,樹上纏光滑塑料布,能防止地里蛾子幼蟲往上爬。

  后來有人說這會耽誤樹長粗,老娘又扯掉了。

  他仔細看一會,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塑料布比較滑,知了猴爪子掛不住,無法繼續往上爬,只能在塑料布下打轉。

  呂冬抓住那些知了猴,全都扔桶里,去查看塑料布,塑料布本身沒有粘性,是用一小塊寬膠帶捆樹上的。

  膠帶?寬膠帶能起到一樣效果?

  呂冬覺得這可能是個辦法,找到胡春蘭,從屋里翻出卷剩下的黃色寬膠帶,返回果林隨便找了棵樹,撕開膠帶繞樹兩圈綁住。

  膠帶剩下的不多,綁了五棵樹就沒了。

  呂冬去別的地方繼續找知了猴,果園找完一圈后,勸老娘回去睡覺,他換了手電去河岸上。

  找到麥稈餌,拉住施工線,將泡透的麥稈拖上岸。

  手電照下去,幾條大小不一的螞蟥,緊緊貼在麥稈上面,其中一條能有十公分長。

  這些小東西滑滑膩膩,手感相當不錯。

  它們承擔了河兩岸少年們眾多的童年樂趣。

  除了盤成團當彈力球,還可以放在女生鉛筆盒中。

  呂冬表示,這種事跟他沒任何關系,他也就放過癩蛤蟆。

  螞蟥一旦吸住東西,撐死都不松口,不能拿火去燒或者用鞋底扇,又沒有酒精和肥皂水,呂冬只好連著一小點麥稈,扔進水袋。

  撥開麥稈,里面也有,不足五厘米的一律不管,大的全部取下。

  一捆涂血麥稈,呂冬收獲大螞蟥八條。

  第二個少點,也有七條。

  比起拖水葫蘆,省時省力。

  雖然沒有新的雞血,呂冬還是把麥稈扔回水里,鐵嬸之前說過,明天一早還會殺雞。

  回果園,所有螞蟥一起放在破瓦盆里,總共七十多條。

  呂冬喝點水,略微休息一會,又一頭鉆進果林里,先去看纏膠帶的樹。

  成了!有用!

  五棵樹上全都有知了猴,最少的一只,最多的六只,全都在膠帶以下打轉,根本爬不上去!

  這抓起來,輕松寫意!

  其他樹上,只能繼續用笨辦法找,呂冬決定了,明天賣掉抓到的,先去買膠帶!

  會不會阻礙果樹長粗,卻不用擔心,胡春蘭早就說了,這一季果子之后,國光樹全都會砍掉,明年縣里推廣紅富士。

  他家也沒法承包了,等不起紅富士結果子。

  十二點的時候,呂冬頂不住了,塑料桶里的倒進大盆,打手電騎著二八大杠回老屋睡覺。

  有收獲就有動力,第二天不到五點半,呂冬就出門來到果園,快速吃過早飯,騎車帶上兩捆麥稈和施工線,趕到養雞場取了雞血,加上昨晚兩個麥稈,換地方下了四個餌窩。

  然后,準備去泉南城區。

  先騎自行車去賣知了猴,再換乘公交去西市場。

  這樣來回能省五塊錢車費。

  老中巴轉轉悠悠挨村拉人,走得也不快。

  東外環去西市場,比呂家村到東外環遠很多,騎自行車要倆小時,來回一塊錢公交費不好省,真要騎車過去,這一天也不用干別的了。

  知了猴好說,裝塑料桶里泡著,捆后車座上就行。

  螞蟥卻不能這樣。

  去西市場要坐公交車,隨便帶上去,司機有可能不讓上車,中途萬一出點事,說不準就變成生化恐怖事件。

  呂冬拿來人造革黑色手提包,先把螞蟥裝厚方便袋里,撒點水系上,扎幾個氣眼,再裝進手提包,乍一看上去像裝著貴重東西。

  中途開包撒點水,到十里堡再撒點水,以螞蟥的生命力,堅持到西市場小意思。

  找水杯灌上水,呂冬騎上自行車趕往泉NS區。

  過了高速橋洞,呂冬向西穿過大學城,大學城在快速建設,路上拉土拉沙的車很多,一陣風吹來,灰頭土臉。

  比起昨天的涼爽,今天太陽高掛,天氣炎熱,呂冬數次停車喝水,汗還是止不住從頭上流下來,沖刷過臉上的灰塵,留下一道道難看的黑泥印子。

  呂冬小臂在額頭上擦過,手臂成了黑的。

  很熱,很苦,也很累,呂冬弓著身子用力往前蹬,頭腦反而格外清醒。

  曾經就一每日為房貸和生計奔波,再普通不過的人,

  重回九八,像他這種無背景、無資金、無學習成績的三無小人物,想要改變命運,有些時候真要拿命去拼。

  騎野馬100摩托的人呼嘯而過,呂冬多少有些羨慕,燒油果然比燒糧食跑的快。

  一輛拉渣土的卡車駛過,速度不算快,后車斗上抓著個騎自行車的人。

  “哥們!”那人看呂冬滿頭泥汗,好心喊道:“還有個位置,趁司機沒注意,快點!”

  呂冬忍住沒去,好意提醒:“注意安全!小心剎車!”

  渣土車遇到緊急情況剎車的話,后面的人就要親車屁股了。

  烈日與灰塵下,還沒看到東外環的影子,呂冬就喝光了一大杯子水,卻沒有半點尿意,水幾乎都排了汗。

  一身球衣早已濕透,沾染上灰塵,紅色快成了黑色。

  但呂冬并不孤單,一路上像他這樣的人很多很多,有太多人騎著自行車,乃至用雙腳趕路,努力為自身,為后面的家撐起一片天空。

  這也讓呂冬進一步認識到,現在他只是底層眾生中的平凡一員。

  因為正大拍賣而起的一點浮躁,消散的無影無蹤。

  一個小時又十分鐘,來到十里堡市場,呂冬在自行車區鎖好車,喉嚨干到冒煙,掛著手提包,提著水桶到門衛室外找了一個水龍頭,禮貌的跟看門大爺說了一聲,先洗了把臉,又張嘴湊到水龍頭下面,灌了一陣涼水,瞬間舒服了許多。

  悲哀的是,為解熱解暑圖一時爽快,涼水喝得太多,呂冬提著水桶進市場,能感覺肚子里有水來回晃蕩,還咕嚕嚕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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