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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鹽腌過的人頭

  六月十六,天高氣爽,大吉,是個好日子,黃歷上說諸事皆宜。

  大清早,永定門下便來了四輛馬車,押車的是一隊邊兵模樣打扮的官軍。

  馬車停在門洞外,并未與那些入城百姓一樣徑直進城,看樣子,這帶兵的也知道規矩。

  邊兵入城,是大事,不管來了多少人,是進京采辦還是來送文書,按例,守城門的五城兵馬司總要問下,發個引貼這才能進。不按這規矩來的,也就是那千里報急的軍情快馬了,不然,甭管你是哪路總兵部下,到得城門下也得老老實實的接受盤問,否則,定你個謀逆不在話下——這天子所在能是你個當兵的隨便進的嗎?

  今日永定門當值的吏目姓安,單名一個清字,沾他姐夫兵馬司副指揮使陸常的光,以無賴之身充了個吏目職。平日里吃卡進城商家小販,日子倒也過得滋潤。

  雖知這邊兵都是大老粗,也沒什么油水,但安清還是想敲上一敲,甭管多少,有串銅錢總是好的。

  出門時,他可是看了歷書的,黃歷上清楚寫著財神正位就在東北方向!

  這隊邊兵不就是打東北方向而來嘛!

  “你們為何進京?文籍憑冊可帶了?”

  天子腳下當官,九品巡檢也自視高人一等。兵馬司的吏目雖小,也是吃皇糧的差事,平日耀武揚威慣了,安清這身上自然也有股高人一等的氣場在。一邊趾高氣揚的帶著幾個手下往那隊邊兵走去,一邊賊眼兮兮的盯著那四輛馬車。

  看馬車,有門道,你不能看上面裝的什么,而得看那車輪印。但凡印子深的,那車里裝的肯定有好東西。

  雖琢磨邊兵沒什么油水,但“職業本能”還是促使安清將目光落在了那車轱轆上。

  這一看,卻是大感失望,很明顯,那馬車上沒裝什么值錢貨物。

  不是邊將私販貨物,這就沒得借口卡了。

  失望之下,安清都想掉頭走人了,但是瞥見那馬車上又是麻袋,又是干草,遮得嚴嚴實實,好像藏著什么不可見人的寶貝似的,不由好奇心又起了,忍不住便想去看看馬車上裝的什么。

  但不曾想,人還沒走近最前頭那輛馬車,一股怪味便隨風吹來,薰得他不由自主的便停了下來,幾欲作嘔。

  與此同時,身后那幾個兵馬司的兵丁們也都捂住了鼻子,厭惡的望著那些馬車。經過邊上的百姓也都掩起了鼻子,好像看到糞車般躲到一邊,沒辦法,那車上傳來的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

  倒是那隊邊兵卻好像鼻子失靈般,無所謂的站在那里,還不時湊鼻往馬車上聞一聞,掀開蓋在上面的草瞅上一眼。

  那眼神說不出的詭異,讓人有種大白天見鬼的感覺。

  天知道,他們怎么受得了的。

  這他媽的什么味?

  安清一肚子火,這大清早的還沒開張,就聞了這怪味,真他奶奶的觸霉頭。

  就這味,他能放馬車進城嗎?真放進去,自己這屁股怕就要被姐夫打爛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味道好像蠻熟悉的,說它臭吧,也不完全臭,因為它還有點淡淡的香,好像在哪聞過似的?

  在哪聞過這味呢?

  安清正想著這味道為什么如此熟悉時,對面那隊邊兵帶隊的把總拿著一份文書沖他來了,到得跟前抱拳便道:“我等奉命到兵部驗核,這是巡撫衙門的文書,還請兄弟讓我們過去。”

  把總說得很客氣,說完便將手中的文書遞給了安清。

  安清隨手接了,看了一眼,沒錯,上面有官府的章印在,做不得假,看來這幫人確是遼東那幫邊兵了。

  順手把文書還回給那把總,安清朝那幾輛馬車看了一眼,忍不住問道:“我說,這車上裝的都是什么,怎么一股怪味的?”

  那把總聽了,咧開嘴巴,皮笑肉不笑的湊到他耳邊,輕聲吐了兩個字:“人頭。”

  “人頭?!”

  安清跟受驚的兔子般一下跳得老遠,眼睛瞪得老大,喉嚨咽來咽去,正準備罵這幫邊兵缺大德了,把那人頭往京城運,這不是存心要把瘟神給惹京城嘛!

  剛要開口,卻覺那把總眼神不懷好意,細一品:媽的,這粗胚唬我!

  “什么人頭不人頭的,掀開,給爺看看,少來這套,告訴你,爺不是嚇大的!”

  安清一肚子火,手一揮,帶著幾個手下便沖到了最前頭那馬車,伸手便去扒拉上面的干草麻袋。

  邊兵們也不去攔,一個個笑兮兮的望著他們,彼此偷看一眼,明顯是幸災樂禍那種神情。

  你大爺的,這要不是人頭,老子非訛你三兩銀子才算!

  自打當了吏目后,哪個敢如此戲耍他,不看僧面還看佛面的,你道我姐夫這兵馬司副指揮使是芝麻小官不成!

  安清氣急敗壞的沖著手下們嚷道:“扒,扒,給老子扒!”

  兵馬司這幾個兵丁們這會也來了勁,這怪味起先聞了讓人作嘔,但聞上一會,卻是香得很。

  眼看就要就扒到最后一層干草了,一個兵丁卻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興奮的抬頭嚷了起來:“是臘肉,是臘肉的味!”

  臘肉?

  另外幾個兵丁怔了一下,旋即都樂了。不說不知道,這一說,他們就全想起來了,這味道可不跟那冬天腌的臘肉一個味嘛!

  嗯,別說,就這味!

  安清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哈哈笑道:“媽的,什么狗屁人頭,是臘肉!弟兄們,給我扒,今兒老子請你們喝酒吃臘肉!”

  “謝頭嘍!”

  一聽安清請喝酒,兵丁們更是有勁,七手八腳的便把最后一層的干草全扒到了一邊,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們就跟中邪似的全呆在了那里,連氣都不敢喘一聲了。

  “頭,是…是人…是人頭…真是人頭…”

  說是臘肉的那個兵丁這會臉也白了,聲音也結巴了,腿也抖了。

  安清也沒好到哪去,不過他不是臉白,而且臉綠,綠得跟什么似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去了。

  那把總說得沒錯,馬車里裝的真是人頭——一排排堆得整整齊齊的人頭,豁牙咧嘴死不瞑目的人頭!

  “老弟,我都告訴你是人頭了,你偏不信,這會嚇著了吧?嘿嘿,你可別怪兄弟我,這事可是你自找的。不過也別太害怕,不過是些韃子的腦袋,活得尚且不怕,這死得更嚇不到人。”

  那把總一臉幸災樂禍的走到安清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好像有意賣弄似的,嘿嘿笑著走到那馬車邊,伸手便拿起一顆人頭,刻意停了一下后,才在眾人的驚訝目光中緩緩將那人頭朝上提起。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隨著那第一顆人頭的被提起,車里的人頭竟然一顆顆的全都被拽起來了。

  一顆連一顆,好像麻繩拴在一起似的,仔細一看,原來那顆顆人頭都是被一根根辮子給連起來的。

  “這韃子人頭原先是用石灰嗆著的,后來走到寧遠時,不想遭了暴雨,弟兄們急著趕路,又怕這腦袋爛了不好交差,便用些大鹽腌了,沒想路上被太陽一曬,倒他娘的成臘肉了…嘿,你別說,這味還真香,要不是還要送到兵部查驗,老子路上就拿一顆來下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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