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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信天游 全軍撤退

  出錦州十里后,官道之上便再也不見明軍一騎一兵,甚至連個百姓都沒有,只有施大勇這支拼湊起來的出援隊伍。

  在他們身后,卻遠遠又有十幾騎不緊不慢的跟著,看盔甲,是遼東軍的騎兵。

  郭義奇怪的問施大勇:“將軍,那幫人老跟著我們干什么?”

  施大勇回頭看了一眼,扭過頭來笑了笑:“沒事,他們是替咱們回去報喪的。”

  “報喪?”郭義一臉晦氣的呸了口:“去他娘的,鬼才要他們報喪呢!”

  “干嗎罵人家?”

  施大勇一臉鄭重的說道:“人死了,總要有個報喪的,不然咱們是死是活沒人知道。人活著是留個名,人死了也要聽個信是不?犯不著罵人家,人家也是好意,總比死了也沒人知道的好。想開些吧,誰讓咱們這次是九死一生呢。”

  聞言,郭義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

  又行了幾里地,氣氛開始越來越緊張,隊伍的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

  劉澤義、王安二人部下都是衛兵,隊伍中老弱都有,年紀最大的都有五十多歲的樣子了,滿手的繭子,一看就是握鋤頭磨的,而不是被刀槍磨出來的。年紀小的怕才十三四歲,身體單薄的不行,扛著桿銹跡斑斑的鳥銃,抖抖瑟瑟的跟在大人身后。眼神中,依稀可見的是恐懼。

  夏德勝掛念老上司的安危,見衛兵們走得太慢,不由有些著急,打馬奔到施大勇身后,抱拳道:“將軍,那幫衛兵走得太慢,照這個速度,什么時候才能到大凌河!末將去催一催他們!”

  “不用。”

  施大勇擺了擺手,示意夏德勝不必去催。轉身向郭義吩咐幾句,郭義聽了忙打馬朝后奔了去。

  不多時,劉澤義、王安、葛清、鄭國等統兵官相繼趕到前面來,那兩百多客兵是陜西榆林來的,領兵的是一對親兄弟,哥倆一個百戶、一個總旗。

  哥倆姓武,照家鄉風俗,老大叫大郎,老二則是二郎,因和那水滸故事中人物同名,所以兄弟二人平日沒少被人笑話。

  武家兄弟和他們所帶的那兩百多同鄉一樣,已經被人為遺忘,沒有人記得他們從哪里來,又為何留在了這異鄉。

  天啟元年來的遼東,算來也有十年了。十年之間,發生了許多事,當年,一萬多人來遼東,現在就剩下這兩百多號人,其他人都化為白骨埋在這黑土之中了。同來卻不同歸,武家兄弟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在這遼東,客兵本就是無根之萍,更何況這兩百多殘兵呢。

  十年了,當年二十出頭,爾今卻是爾立之年了。

  看著別人娶妻生子,升官發財,自己卻活得窩窩囊囊,沒人管,沒人問,守著個小堡子不死不活的過著日子,現在更要被拉出去送死,這心便更是難受。

  不過,這十年也算是多活的了,想到當年那些戰死的兄弟,武家兄弟便不禁覺得自己也早該死了。

  “建奴圍城后,便派偵騎四處驅趕我軍的探馬,根本不知那邊情況。雞鳴驛的人也早撤回來了,想必那里現在已經被建奴占了。咱們再往前走上幾里地,說不定就會和建奴碰上了,大伙心中都要有個準備。”

  說話的是丘禾嘉的親兵隊長鄭國,此人早年是個鏢師,后丘禾嘉被當地推薦入朝,因無人護衛,便有人將他引見給了丘禾嘉。此后便一直跟隨丘禾嘉,永平一戰,曾與官軍共同登城立下大功。

  聽了他的話,施大勇點頭道:“一路而來,不見咱大明的一兵一卒,說明前方早被建奴占了。不出意外,咱們多半會在雞鳴驛和建奴交手,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各位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團練守備葛清忽道:“將軍,聽巡撫衙門的人說,這次是奴酋洪太親自領兵來的,有好幾萬人,憑咱們這點人,真能救得了大凌河?”

  他這一問,其他人頓時都看向了施大勇。

  施大勇笑了笑,望著這個中年男人,問道:“怎么,你怕了?”

  葛清倒也實誠,毫不隱瞞道:“回將軍,末將我是害怕。”伸手朝身后隊伍一指:“兩千多人去和幾萬騎兵對抗,試問將軍,難道你不怕嗎?”

  施大勇沒有回答他,而是將目光轉向劉澤義、王安他們,開口問道:“你們是不是也如葛守備一樣,對那建奴怕得很?”

  “這…”

  王安猶豫一陣,咬牙道:“將軍要真問末將,末將也不怕將軍笑話,末將這會心可跳得厲害,恨不得馬上掉轉馬頭回去。”

  “你呢?”施大勇目光轉向劉澤義。

  劉澤義的腦袋不由自主的朝下垂了垂,低聲說了句:“末將也怕。”

  “嗯。”

  施大勇沒有再問武家兄弟,而是直接對他們說了句:“那你二位不用說,也都怕對吧?”

  聞言,武大郎嘴巴一動,便要開口,卻聽施大勇在那又說道:“其實我與你們一樣,也怕!前面是幾萬八旗兵,我們呢,就這么點人,真要沖上去,只怕死得連渣都沒有!”

  聞言,李一忠不由問道:“既然將軍也怕,那為何還要領命出援呢?”

  施大勇嘆了口氣,無奈的攤開雙手:“這世上,很多事由不得我們做主。”頓了一頓,忽爾又笑了起來,揚聲道:“不過既然來了,那咱們大伙就是在一條船上了,諸位不妨想開些,陪本將到這龍譚虎穴走一遭吧!想來不能同生,也能共死吧?”

  劉澤義苦笑一聲:“將軍不怕死,我等自然也不怕死。將軍怕死,我等也怕死。不過將軍若進,我等便不會退。將軍若退,我等自然也不會進。”

  話音還未落下,卻見前面的騎兵騷動起來,抬眼一看,三里地外,突然出現了一排排的金騎,觀旗色,似是建奴正藍和鑲紅二旗。

  “將軍,建奴果然在此等著咱們,末將這就為全軍殺開一條血路!”

  夏德勝一心救援老上司,拔出長刀便欲率部沖陣。

  不想卻被施大勇叫住:“夏千總且等一下!”

  “將軍?”

  夏德勝在馬上疑惑不解,此次出援,也就他和李一忠這五百騎兵能夠打得頭陣,為全軍殺開一條血路。觀建奴防線,尚未完全集結,正藍與鑲紅二旗有間隙,此時不沖,更待何時?

  施大勇沒有理會夏德勝不解的目光,而是突然對武大郎道:“武百戶,聽說你是陜人?”

  武大郎怔了一下,回道:“回將軍,卑職和所部皆是陜人。”

  施大勇“嗯”了一聲,點頭道:“我聽人說,陜人有一音,喚信天游,一嗓子吼來,令人蕩氣回腸。眼下我軍士心不振,卻不知武百戶可會那信天游,又可否為我軍將士吼上一曲,以振士氣?”

  “既是陜人,如何不會家鄉小曲!”武大郎擲地有聲,“將軍不嫌卑職粗卑,卑職如何會自棄!”扭著對兄弟二郎吼道:“老二,難得將軍看得起咱陜人的小曲,咱哥倆今日豁出去了,就在這兩軍陣前吼上一段!”

  “哎,中!”

  武二郎重一點頭,扯開嗓子便唱了起來。嗓音極其滄桑,又顯嘹亮,聲音游蕩在天空,流走于溝溪,回音于山峁,飄蕩在人的耳邊。

  正準備迎接對面明軍的沖陣,不想他們卻突然停了下來,也沒有立陣,而是突然有人唱起了歌。阿濟格不禁大為不解,扭頭問身邊的莽古爾泰:“三哥,明軍搞什么鬼,這唱的哪門子歌?”

  莽古爾泰早已聽得明白,笑著道:“明人心怯,想用這曲子振奮人心,看來那明將也懂人心。只不過就他這區區兩千號人也敢出城援救,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又聽了幾句,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對阿濟格道:“老十二,這仗就交給你鑲紅旗了。哥哥我且去汗王那去一趟。”

  “三哥放心去吧,就這點明軍,我一個牛錄便能將他們吞了!”

  阿濟格信心十足,待莽古爾泰帶人奔汗王大帳后,便開始排兵布陣起來,務必要將這支明軍援軍全部殲滅,叫錦州城再也不敢派援兵過來。

  “大個山咧,點燈不見了咧…沙場英雄汗哎,馬革裹尸還咧...”

  一曲信天游唱罷,武家兄弟意猶未盡。明軍上下聽了這豪邁的秦音,先前的畏戰情緒漸漸淡了下來。

  夏德勝求戰心切,見火侯差不多,再次請令:“將軍,是時候了,沖吧!”

  葛清、劉澤義、鄭國他們也做好了沖陣的準備,只待施大勇一聲令下便率部緊隨騎兵之后突進建奴的防線。

  豈料,施大勇卻緩緩的舉起手,盯著遠處的金軍看了片刻后,從嘴里不緊不慢的吐出了幾個字:“傳令,全軍撤退,咱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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