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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香河縣令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圣命難違,裴少寬便是再有不滿,也不敢抗令,依令在香河等待由京師前來的遼軍。

  軍情緊急,錦州軍自京師出發后,經通州而不停,快馬加鞭直向香河開去。

  至香河境內,人煙逐漸稀少,沿途所見,皆是不過兩年的新墳。

  時為冬至,不時可見百姓上墳,但與往常不同,上墳者多為孤寡老弱,罕見壯丁。

  見到官兵,有老人嗤之以鼻,怒目而視,錦州兵將見了,均是心痛,不敢上前喝斥。

  五百昌平子弟尤有切膚之痛,這處處新墳可不就是兩年前東虜入寇造成的。

  當時,京師方圓百姓,罕有未遭兵災的。發生在香河的這一幕,又何嘗沒有發生在其地府縣?

  只不過香河受災最重,成年男子不是被屠戮一盡,便是被擄至關外為奴,只留下這些不能動的老弱孤寡,年年在這墳前哀號一番。

  一路所見,均是如此。錦州上下,均是沉默,施大勇坐于馬上,也是痛心不已。

  抵達香河縣時,已是十九日下午。與通州相比,香河縣可是殘破得很。

  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城不像城,鎮不像鎮。若不是那破敗的城門上掛著的“香河縣”提醒,施大勇很難想象這就是京畿附近的縣城。

  歷來京畿之地,都是天下精華所在,尋常一縣都及他地一府,可如今,這離京城不過幾十里的縣城,卻連一個鎮子都比不上,可見兩年前東虜入寇對大明造成的損失有多大。

  若是再這樣來上兩次,大明豈不是就被東虜掏空了?

  深深嘆息一聲,施大勇更加堅定要為大明保駕護航的念頭,絕不容滿洲再來禍害大明。

  香河縣令趙起文是天啟三年舉人出身,沒中過進士,原是香河縣的主薄。

  崇禎二年香河淪陷時,他和三個小吏藏在一枯井中,未被金兵搜獲,這才撿回一條命。等到金軍撤走后,方從井中爬出。出來后,眼前繁華的香河縣城卻成了地獄,到處都是死尸,濃煙四起,大街小巷一片狼藉。

被眼前慘象嚇呆的趙起文連滾帶爬摸到縣衙后才發現,知縣林大人已在后衙上吊自殺,家眷老小也都悉  自盡而死,就連衙門老仆也不知從哪找的一根繩子,就那么吊死在門房中。

  事后,僅是香河縣城的遇難百姓尸體就整整花了六天時間方掩埋干凈。隨著尸體的掩埋,香河縣城便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繁華生機。兩年了,這城中還是死氣沉沉,只兩家酒樓外的長幡告訴著初來此地的外人,城中,尚有一絲商業,尚有一口酒喝。

  百姓沒了,知縣大人也沒了,趙文起這個舉人出身的主薄便成了香河縣的新縣尊。這在以前,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因為香河縣可是納糧十萬石的上等縣,這等大縣,不是進士出身的來做這縣令,是萬萬不能的。

  然而,如今的香河縣,卻再也沒有那般底氣,以致于吏部栓選新任香河縣令時,那些侯選者沒一個愿意的。他們不傻,一點油水都沒有的縣令做了有什么意思?不如花些銀子打點,叫吏部派其他人去,自己嘛,再等下一批就是了。如此,這縣令的人選便落在了舉人出身的趙文起身上。

  幾乎一夜之間從主薄變成縣令,不能不說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可是趙文起卻從來沒有為此激動高興過。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兩年前的夢魘,深夜,他總是會被那滿街的尸體驚醒。

  災后重建的重任壓在了趙文起肩膀上,但除了向朝廷請求減免稅糧外,他趙大人卻再也沒有能力將香河縣恢復成昔日的上等大縣。

  百姓們實在是被東虜嚇怕了,幸免于難的有錢人舉家南遷,或者搬到了京城,沒有錢的窮人又哪來的能力參與這縣城的重建?

  朝廷能夠免了香河縣的賦稅已是天大的恩德,又怎么會撥出銀子幫趙文起重建香河縣城。如今的朝廷,恐怕比香河縣也好不了多少,那銀子都是恨不得一個子當兩個子花,哪里有多余的銀子貼給香河縣。

  沒錢沒人的趙縣令只能奉行黃老無為之治,他不能再向幸存的窮苦百姓攤派,那樣的話,與逼百姓去死有什么區別,他下不了這個狠心。不能重建縣城,便沒有政績,好在吏部也知道香河縣的情況,倒也沒把趙文起給換了。

  就這么當了兩年無為縣令,日子過得平平淡淡,趙大人心中的痛楚也沒有被時間抹平。他比任何人都恨東虜,每天最關心的事情便是朝廷有沒有宅報傳來,宅報上又有沒有關外的戰事。

  宅報上有遼東的戰事,然而沒有一件是趙縣令想看到的。大凌河被圍,朝廷增援大軍全軍覆沒,祖大壽降金...

一樁又一樁的敗報讓趙縣令變得麻木,直到宅報上突然出現錦州大捷的消息。當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興奮激動的趙縣令獨自一人喝掉了珍藏  年舍不得喝的一壇好酒。喝得是又醉又吐,卻是難掩的高興。

  因此,當朝廷調關外的遼軍南下山東鎮壓孔有德之亂的消息經塘報傳遞出來后,趙文起便想著遼軍既要去山東平亂,想必定要經過香河,他便琢磨開了,遼軍在關外重創東虜,為香河死難百姓報了大仇,此番入關平賊,身為香河縣令,他便是再手緊,也定要為遼軍將士盡一分心意。

  如他所想,遼軍南下的確路過香河,但另外還有一支兵馬也移到了香河,這便是本應調往天津衛的世襲指揮僉事裴少寬所率的一千京營兵。

  京營兵的到來,讓趙文起瞬間就苦起了臉,因為這些京營的大少爺兵們打仗不行,喝酒吃肉找女人卻是在行得很。剛入縣城,他們便三五成群的在城中閑逛起來。城中唯一的兩家酒樓也是瞬間被京營兵們占領,在那呼五呼六的劃拳猜酒起來。若是光如此還算好,可恨的是大部分京營兵們卻滿城的找窯姐,找不到就去砸良家的門,驚得百姓們紛紛前來衙門訴苦。

  原以為兵們混蛋,帶兵的將軍總會知事。哪想到那指揮使裴大人卻是比部下們更不要人,公然要香河縣召集一百名妓女勞軍,找不到,就唯他香河縣是問。

  香河縣這兩年來哪有什么皮肉生意,城中僅有的也就是些鄉下喪了丈夫的村女在胡同里偷偷摸摸做些皮肉生意,以此供養鄉下的雙親還有稚嫩的孩兒。對此,趙文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是些苦命人,衙門何苦去為難她們。

可是京營兵的德性,趙文起早有耳聞。不說那些村姑  量少,接不了京營的客。就是自己身為香河縣令,卻公然為朝廷的兵拉皮.條,這傳出去,還要不要臉了,還如何面對香河父老,更如何面對那些死去的香河百姓!

  可是任他怎么求情,任他如何解釋,裴指揮也不理會他,下了最后通碟,若晚間香河縣還不將妓女送上,那將士們激變之下,在香河縣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來,可就怪不到他裴少寬頭上了。

  “強盜,無恥!這是什么官軍,分明就是賊兵!”

  趙文起氣的在衙門跺腳怒罵,罵完之后,卻是痛苦的當著一眾衙差小吏的面抱頭蹲在了地上,絲毫不顧及什么縣尊大人的體面了。

  書辦小吏們也是哀聲嘆氣,縣尊大人的痛苦他們如何不知,但要是這事不解決,那些京營兵真在城中鬧起事來,那禍害的還不是香河的百姓。

  師爺鄧泰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上前小聲提議道:“大人,要實在不行,小的這就叫他們去附近村里征些女人過來救下急?”

  聞言,趙文起氣得一躍而起,甩手就給了鄧泰一個巴掌,怒罵道:“混帳主意!本縣是朝廷命官,如何能干這等胡作非為之事!”

  “大人...”鄧泰捂著半邊臉,被縣令大人的怒樣嚇得不敢再說話。差役和小吏們也都嚇得不敢動。

  罵完之后,趙文起卻好像老了十歲般,無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一臉的長嘆短噓。

  最近的縣離著也有三十多里,一來一去近六十里,這時便算有銀子去鄰縣找來妓女,時間也來不及。京營那邊發話了,晚間見不到女人,后果就要香河縣自負。那些當兵的能干出什么事來,堂上眾人可都不敢去想。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趙文起急得眉頭皺了幾道,索性想著,脫了這身官服,不當這香河縣令了。可是他摞挑子可以,城中百姓怎么辦?要不,我去給他裴指揮磕頭求情?...

  正想著,一差役卻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嚷道:“大人,遼軍到咱香河了!”

  “啊?!...”趙文起一怔,旋即有些激動的朝屬下們一揮手,“快隨本縣去迎!”

  見縣尊大人要去迎遼軍,鄧泰一急,上前一步攔道:“大人,那京營這邊怎么辦?”

  這話問得趙文起愣了片刻,遲疑片刻,方嘆道:“且先去迎遼軍將士,這事,待本官稍后再想辦法。”

  “大人有辦法?”鄧泰有些不信。

  趙文起惱道:“本縣說有辦法便有辦法,還說些什么,都隨本縣去城門!”

  見縣尊大人又惱了,鄧泰不敢再言,只得點頭道:“是,大人。”

  當下,香河縣一干人員在縣令趙文起的帶領下,齊往城門去迎南下平賊的關外遼軍。衙門外有京營兵見縣令領著一幫人往城門去,以為出什么大事,忙去向指揮使裴少寬稟報。

  城門這邊,施大勇無意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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