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央上演的慘劇震驚了留在西岸的俘虜們,他們驚恐不安、難以置信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場冰面上的屠殺比他們所經歷過的任何屠戮都來得血腥,來得可怕。
隨著最后的求救聲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中,俘虜們仍然沒從這場噩夢中清醒過來。
他們呆呆的看著河上,呆呆的看著,臉上的肌肉好像冰凍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靜,窒息的靜,沒有一絲聲響。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一種如寒冰瞬間凝結血液的恐怖。
“啊...呃...呃...”
齊三寶的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只酒壺,握刀的手不住的顫抖,驚恐不安的望著站在他前面的蔣萬里。
他的右腳向后邁了一步,被慘劇嚇壞的他已經嚇壞了,只要前面的官兵轉過身來,他相信自己肯定會瞬間抽刀砍向對方。
那些冰不會無緣無故崩塌的,絕對不會,早上的時候大將軍可是帶著幾千人通過的,怎么到了晚上,卻就禁不住走了呢?
肯定是官兵干的,肯定是他們干的,他們想殺光我們,殺光我們!...
齊三寶不想死,不想和那些人一樣,成為官兵的刀下冤魂。他甚至開始后悔不應該聽趙學啟的話,搞什么反正。現在倒好,把脖子伸了出來任人家宰割!
隨他一起“反正”的叛軍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齊三寶,他們已經做好和官兵拼命的準備。
沒有任何事情比起自己將要被殺來得更讓人驚慌和不安。
可是,前面的官兵卻沒有做出讓他們驚恐的舉動,他們始終定定的看著河面,絲毫沒有向他們露出猙獰面目,揮舞屠刀的樣子。
甚至都沒有人轉身對他們說一句話,他們就那么定定的看著河面。
親眼看到一千條活生生的性命被無情的河水吞噬,任這些錦州兵們再如何見慣生死,也不禁被深深的震駭。
他們不是屠夫,更不是劊子手,他們只是士兵,為了家國而戰的士兵。
他們不知道將軍為什么要殺掉這些已經放下武器的俘虜,當聽到殺俘的命令時,士兵們也驚訝,也迷茫過。可是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他們已經習慣無條件服從將軍的命令,正如他們可以千里迢迢前往遼東為這個家鄉的驕傲效命一樣。
將軍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士兵們如此安慰自己,他們本能的將事情往好的一面想,而不是往壞的一面想。
但不管怎么想,眼前發生的一切仍讓他們有些心痛,畢竟,死去的不是那些野蠻的建奴,而是和自己一樣的大明子民。
或許,在不久前,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還在地里種著莊稼,在家里抱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說著可笑的話。現在,他們卻成了冰凍的尸體....
“過河吧。”
施大勇嘆了口氣,朝郭義揮了揮手,后者忙打馬往各營傳令。
“全起來,全起來,過河了,過河了!”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沒有一個人起身。俘虜們好像已經達成一致意見,便是死也不起來。
不遠處的流沙河在他們眼中已經成了要命的妖魔,眼前這些官兵則是妖魔的化身。
連著叫了幾十聲,俘虜們仍是沒有動。
見狀,施大勇知道俘虜們已經不信任他,他們害怕遭到同樣的命運。
苦笑一聲,換作自己,怕也同樣不會起身,甚至可能會孤注一擲與官兵們拼了。反正左右是個死,被人一刀砍死倒比在水里淹死來得痛快。
如果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與自己一樣的穿越者附身在這些俘虜之中,會是個什么樣的局面呢?
挺身而起,王八之氣一振,發一聲喊,群起應之,把自己殺得大敗,然后書寫新的一頁?....
想多了,想多了,施大勇自嘲似的一笑,如果有可能,他倒真的希望會出現這樣的場面,因為他感到自己好像越來越暴戾了,似乎已經陷入偏執。長此下去,誰知最后的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說吧,眼下,還是將這些可憐的人送到河對岸吧。誰都是爹娘生養的,沒有人可以隨便剝奪他人的性命,縱是再有苦衷,再不得已,也是罪惡的。
施大勇策馬奔到搖旗士兵所處的小土坡上,揚聲對這些俘虜們叫道:”你們應該慶幸,你們能夠活著!那些死去的人是為你們而死,因為他們的死換得了你們的生!“
“你們不用擔心會和他們一樣,本將可以保證,一切都結束了,你們可以安全的過河,沒有人會加害你們!”
俘虜們沒有被施大勇的話打動,他們木然的看著這個戴著面具的官軍統領,打心眼里發出惡毒的詛咒。
施大勇無奈,知道俘虜的戒心不是自己只言片語就可以消釋的,看來,還得讓他們自己去證實自己能夠活著。
“趕他們過河,有不愿過河者,當場斬殺!”
冷冷的扔下一句話后,施大勇掉轉馬頭奔向河邊。
“走,快走了!想活命的就走!不想活命的就別動!”
昌平兵們開始威逼起來,手中的動作也開始大了起來。
在威逼之下,有些半信半疑的俘虜開始站了起來,但人 人卻仍坐在那里不肯起來。
這些站起來的俘虜發現同伴們大多沒有動,也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聽官兵的話過河,還是和同伴們一樣坐在這里不動。
李大山和邵武兩個守備不耐煩了,俘虜們再這樣拖拉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這天寒地凍的,誰他娘的要在外挨凍。
施大勇可以殺人的命令成了李邵二人的金牌,在簡單交換意見后,他們命令兩百昌平兵舉著火銃對準俘虜人群,并請狼騎兵協助。
軟的不吃,只能來硬的了。
李大山惡狠狠的沖俘虜們叫道:”再不走,就開銃了!“
可是恐嚇沒有起到效果,俘虜們好像鐵了心一樣,誰也不肯動一下。
“他娘的!找死!”
李大山匪性上來,吐了口唾沫,朝銃手們揮下了手。
頓時,”砰砰“的火銃聲打響,黑煙散后,一百多俘虜倒在血泊之中掙扎滾動著。
哀叫聲和驚恐的叫聲彼此起伏。沒有中銃的俘虜如受驚兔子一樣向后不住退著。
“不過河者殺!“
狼騎兵猙獰的壓了上來,齊致的蹄聲壓得俘虜們無法呼息。
狼騎兵的馬速控制得越慢,越令俘虜們害怕。
曹變蛟的長刀舉了起來,目不表情的望著前方。
“快過河,快過河,你們他媽的倒是快過河啊!”
把總李固不忍這些被叛軍脅迫的青壯再有無謂的死傷,眼看狼騎兵就要動手,他急忙奔到俘虜面前,一把拽住一個十歲的年輕人,然后拉著他頭也不回的往冰面上走去。
“想活命的就跟我走,快!”
李固的舉動使得狼騎兵停下了腳步,也把俘虜們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李固拉著那個年輕人快速的行進在冰面上。那個年輕人此時已經駭得臉色蒼白,但卻是不敢掙扎反抗,任由對方拽著向前不由自主的動著。
沒有陰謀,屠戮已經結束。
所有俘虜都看到官兵的把總拉著一個人順利的渡過了河。
難道官兵真的不會殺掉我們?
俘虜群開始騷動,一些人開始相信官兵不會再屠殺他們了。
見俘虜們開始動了,邵武忙喊道:“想活命的就過河!”
昌平兵們再次沖了上來,一聲又一聲的威逼,終于,幾十個俘虜從人群中慢慢走出,彼此看了一眼,硬著頭皮往河面上走去。
他們走幾步,停幾步,不時回首看岸上的人。
行走在冰面上的時間猶如度日如年,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層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安全到達對岸后,俘虜們才相信官兵不會再殺他們。
“過河了,過河了!”
這一次,卻是俘虜們自己在叫喊,那幾十個安全過河的同伴在他們的眼中成了活著的保證。
很快,兩千多俘虜如潮水般涌上冰面,他們既緊張又害怕,但很快,就開始興奮起來。因為他們發現,這冰面沒有陷阱。
半柱香的時間,俘虜們終于全部過了河。在對岸蔣萬里和齊三寶部的監視下,分批進入鎮子里他們原先住的營房。
施大勇是最后過河的,帶著郭義和十多個親兵慢慢行走在冰面上。
冰太滑,不能跑馬,只能慢慢的朝前走,不然,肯定會失蹄墜馬。
這里的冰面離那些崩塌的冰面有一里多,無須擔心會有崩塌的危險。
郭義正準備問將軍到鎮子里吃點什么,卻見將軍忽然勒住了座騎,然后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腳下的冰層。
郭義奇怪,舉著火把走了過去想看將軍在看什么。這一看,卻是讓他差點叫出來。
火光的映射下,冰層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體緊緊貼著冰面。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也看不到頭。
施大勇無語的望著這些被自己殺害的生命,他默默的下馬,蹲了下來定定的看著下面。
視線中,貼近腳下冰面的一具背浮著的尸體突然動了一下,然后翻轉過身子來。
尸體翻轉過來時,施大勇失聲“啊”的一叫,整個人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呼吸瞬間變得無比急促起來。
他看到那尸體的眼睛突然睜了開來,無比怨毒的看著自己。
“將軍,怎么了?”郭義和一眾親兵一齊沖了過來,郭義扶起施大勇,不知所措的望著冰下,卻什么也看不到。
施大勇松開郭義,定了定神,再次朝冰下看去,這一次卻是什么也看不到,冰層下,黑乎乎的只有模糊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見將軍臉色不對,郭義不安的問道:“將軍,出什么事了?”
施大勇沒有說話,半響,方搖了搖頭,朝一眾親兵吩咐道:“沒事了,大家上馬過河吧。”
一眾親兵都是奇怪,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事才讓將軍如此失態。郭義心下也是狐疑,但也不敢多問,牽過施大勇的馬,扶他上馬,爾后在后領著手下們跟著過了河。
腳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正隨著水流向下游未知的方向緩緩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