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歷殘酷戰斗,沒有從血海尸山滾爬過的士兵絕對是不足信的,更何況這些人幾天前還是叛軍中的一員。他們沒有為家國而戰的決心,更沒有效忠天子的忠心。在危機前面,他們本能的會選擇躲避或者投降,正如他們在沙河做的那般。
二營步軍成軍太短,兵員又雜,本不應這么快投入戰斗,更不應第一場戰斗就是迎頭對上叛軍主力,若是他們先碰上的只是叛軍的小股隊伍,在昌平兵的帶領下,恐怕也能磨練出來成為一支能戰敢戰的強軍。現在這個表現,確是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不管怎么說,為了讓這兩營步兵能夠盡快投入戰斗,施大勇對他們的投入也是巨大的,別的不說,就是時間上,施大勇都是咬牙做的決定,他可是足足在沙河耽擱了六天才啟程出發趕往萊州。
六天的時間,錦州上下付出心血的苦練,按理,總比他們在叛軍時的表現要好些。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些新兵潰得卻是這么快,施大勇原以為至少能撐半柱香時間,可是這才一輪炮擊,還未傷筋動骨,他們就垮了。
讓人最為氣憤的是,這兩千混蛋竟然一銃未放,一銃未放!
潰逃來得太快,快得施大勇必須調整策略了,他決定放棄這些不成器的兵。
他們要跑,就讓他們跑好了,只要他們能夠吸引叛軍的馬隊就行。
“跑啊!”
第一發炮子落下后,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逃跑的聲音,很快,步兵二營兩千名俘虜兵開始向著身后狼奔而逃。
這種逃跑,完全是無序的,比得就是誰的腿更快些。
潰散實在太快,以致督陣的李大山和邵武連壓都壓不住。見叛軍馬隊沖上來了,無奈,只能帶領兩百沒有隨俘虜逃跑的昌平兵向著后方且戰且退。
兩百昌平兵的火銃給叛軍的馬隊造成了一些殺傷,但沒有援軍的掩護,兩百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擋住一千騎兵。
叛軍的馬隊也發現了這些仍在負隅頑抗的明軍,正在追殺的馬隊中分出了兩隊向著昌平兵殺了過來。人 在三百左右。
顯然,那些叛軍馬隊知道正在頑抗的明軍可能是統領這支明軍的家丁,要想一口吃掉有些困難,因此他們明智的利用了自己的優勢——速度,一支從正面攻擊,一支則包抄到后方,欲一舉截斷這些明軍的退路,讓他們無路可逃。
心急的叛軍甚至開始從人群中搜尋帶隊的將官,按照經驗,能有兩百能戰的家丁,這帶隊的將官怎么也是個副將銜的,這要是給活捉下來,都帥那邊的賞賜便斷不會少了!
“弟兄們,捉大官啊!”
叛軍們紅著眼睛向著昌平兵們撲了過去。那捉大官的叫喊聲吸引了幾十個正在追殺逃兵的叛兵,毫不猶豫的掉轉馬頭也一起加入了對昌平兵的圍攻。
“放銃!”
李大山和邵武一前一后,各自領著一百昌平兵進行抵抗。銃聲下,幾十名叛軍中銃落馬,但更多的叛軍卻沖得更近了。
與遼軍騎兵不同,叛軍的馬隊并沒有使用火銃做武器,或許是他們沒有三眼火銃的緣故。也因為成員泛雜,因此兵器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使鐵錘大斧的。這就使得叛軍的馬隊沒有遠程武器,連弓箭都沒有,完全是憑著人多強行進攻。因此,在昌平兵火銃的距離內,叛軍吃了大苦頭。
但若是讓他們沖了上來,后果卻是可怕的。昌平兵人實在太少了,少得難以組成一個可以抗衡騎兵的陣列。
李大山和邵武都是率部參加過松山軍對建奴的歷次戰斗的,因此對騎兵的沖擊力也是印象深刻,在缺乏足夠防御武器和兵力的情況下,他們的眉頭始終皺著,不時朝密林深處看去。
“他奶奶的!”
見昌平兵陷了進去,曹變蛟恨聲罵了句,向施大勇請戰:“將軍,上吧!”
施大勇卻不發一言,只望著蜂涌而來的叛軍馬隊。
他在等,等叛軍的馬隊散亂一片;他在等,等那些新兵的尸體讓叛軍的馬隊徹底瘋狂。
小官屯之戰不在他的預期之內,叛軍速度之快也讓他吃驚,他有些后悔不應該浪費寶貴的六天時間,不然,此刻他應該率部駐守在萊州城中,而不是在這里和叛軍的主力正面交遇。
在發現叛軍之后,兵力處于下風的施大勇無奈選擇被動應戰,原是想讓二營步兵牽制叛軍幾撥進攻,爾后他率狼騎兵突然沖出一舉破敵。這樣即使不能重創叛軍主力,也能使他們傷筋動骨。
可現在看來,戰局的轉變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該死的火炮!
施大勇咬牙咒罵,天殺的叛軍果然把登州城的火炮給用起來了,也不知孫元化是不是真的打造了 百門火炮出來,要是真的,那今后的每一仗豈不是都要拿血肉之軀去和大炮硬抗!
這他娘的得要多少兵才能填飽那幾百門大炮?!
施大勇無法想象有了幾百門火炮的叛軍會是頭什么樣的嗜血怪獸,他也想不到那么遠,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全軍覆沒前對叛軍進行最大程度的殺傷。
叛軍的馬隊和正在涌上來的步卒成了施大勇的目標。看樣子,一觸即潰的步兵二營使得對方的統兵將領輕敵了。
不管李大山和邵武陷入怎樣的苦戰,施大勇都必須等,等叛軍的步卒進入狼騎的攻擊范圍內再一鼓作氣沖出,殺他們個人仰馬翻。如果現在就沖出,無異打草驚蛇,極有可能在沖鋒的路上就被叛軍的火炮打掉。
至于那些馬隊,施大勇還不放在眼里,這些馬隊還稱不上是什么騎兵。
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李大山和邵武陷入苦戰,別無選擇。
李大山和邵武率領的步兵二營昌平兵陷入苦戰,在叛軍馬隊的瘋狂進攻下,損失慘重。
從叛軍繳獲來的新式火銃雖然威力大,射程遠,但卻還是一樣的裝填繁索,根本無法形成對叛軍的火力壓制。
在最后一次齊射打完后,李大山和邵武只能命令部下們丟棄火銃,拔出長刀進行肉搏。
步兵對騎兵的肉搏。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一刻,拼得就是膽氣和血性。
曹變蛟的眼睛就差滴出血來,他看到是被對方馬刀劈死的一具具尸首,看到的是被對方長矛刺的對穿的勇士面容。
兩百昌平兵雖然不畏死的打翻了叛軍一百多匹戰馬,卻也在一瞬間被奪去了百十條生命,余下的人也都陷入對方的包圍,正被壓縮成一個小圈。
李大山和邵武殺得如同血人,戰斗的激烈并不比他們之前所經歷的任何一場戰斗要遜色。
看著那些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昌平兵一個個變成冰冷的尸體躺倒在地。施大勇的心就像被針狠狠刺了一下,這些熟悉的部下面對死亡一點也無所懼,倒在地上時也是一臉平靜,或許是為自己的天職而平靜,又或是見到自己成功遲滯了對方的進攻速度而平靜。
當然他們的臉上也有幾絲不甘,只不過那不甘到底是在為自己的生命不甘還是為沒有多殺幾個叛兵不甘,沒有人能夠說清楚。
沒有死在與東虜決戰的遼東戰場,卻死在手足相殘的內戰戰場上,不能不說是這些一心要報家國之仇昌平兵們的遺憾。
眼看著被包圍的昌平兵人 越來越少,不斷有人被長矛釘倒在地,被戰馬撞翻在地,如果再得不到增援,他們很快就會被屠殺怠凈!
曹變蛟再也忍耐不住,不顧施大勇沒有命令,轉頭對狼騎部下們喝道:“都隨我上,不能讓咱的弟兄們白白死了!”
說完奮力就要策馬沖過去,卻被施大勇一下子從馬上拽下,將他死死的攔住,喝道:“再等等!”
“還等什么?!”曹變蛟急得雙眼通紅,李大山他們頂不住了,再不上的話就全完了!
施大勇的手向著已經沖過來的叛軍步卒一指,沉聲道:”等他們靠得再近些!“
再近些,不戰則已,一戰畢竟全功!
曹變蛟咬牙一拳錘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不能不聽命令。
廝殺在繼續,慘叫聲也在繼續,叛軍得意的歡呼聲也在繼續。
終于,面具后傳來施大勇冰冷的聲音:“披甲!”
身后,早就等得著急的輕騎兵們立即為狼騎披上重甲,盔甲的碰撞聲在樹林中顯得十分清脆。
狼騎披甲完畢,施大勇回首看了他們一眼,拔出長刀,大吼一聲:“天子萬歲!”爾后縱馬沖出,手中揮動的長刀刀尖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道長痕。
”天子萬歲!“
三百狼騎兵發出轟雷般的響應,從林中緩步奔出,馬速越來越快,在達到戰馬速度極至時,重甲鐵騎的洪流與一百多正在追殺逃兵,毫無防備的叛軍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媽的,怎么回事!”
李九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軍從哪冒出來的騎兵!定睛再看,倒吸一口冷氣:重甲鐵騎!
狼騎重甲一擊,建奴八旗精銳尚不可擋,何談這些烏合之眾的叛軍馬隊。
追殺在最前面的幾十名叛軍紛紛從馬上跌落,他們的戰馬嘶叫著仆倒在地,在地上打著滾悲鳴。十多名緊跟而至的叛軍猝不及防的也被這些倒地的戰馬拌住,戰馬和主人一起重重摔倒。
武裝到牙齒的鐵浮屠在陽光的映射下露出猙獰的牙齒,向著叛軍碾壓而來。
殺得性起,追得興奮的叛軍馬隊完全是自發的追殺,他們分成了十多股,遍布在這不足兩里的戰場之上。
上,他們是狼騎軍的三倍有余,可是卻吃了分散的虧,在當面,那些散亂的叛軍馬隊根本不能抵擋重甲鐵騎的瘋狂沖鋒。
便是讓他們集于一處,在那鐵塔怪獸鐵浮屠的沖擊下,又能抵擋幾時呢。
突然殺出的狼騎軍幾乎是風卷落葉迅速碾過四股叛軍馬隊。所到之處,倒處都是墜馬的騎兵和到地的馬匹。
施大勇率領狼騎軍沖出之后,蔣萬里朝手下250名馬術還不嫻熟的昌平兵們看了一眼,揚聲說了句:“今日之戰,便是我等為國盡忠之時,弟兄們隨將軍殺敵去!”說完頭也不回的翻身上馬,一揚馬鞭,一馬當先的沖了過去。
一眾輕騎兵們相互看了一眼,沒有人說話,有的是動作齊致的翻身上馬,沉默的臉上寫著忠誠悍不畏死的堅毅。
“天子萬歲!遼軍威武!”
蹄聲再次響徹密林,向著戰場沖去。
彭四海等響馬盜見遼軍全殺出去了,起初都愣了一下,爾后一齊向彭大錘看了過去,眼神在問咱們要不要跟上去?
彭大錘將手中刀子一揚,沖著手下們喝罵了一聲:“都愣著做什么,咱們欠他遼軍一條命,大丈夫一言九鼎,如今該是兌現的時候了!不怕死的跟老子去跟叛軍干了!就是死了做鬼,這輩子也不虧欠啥!”
“不怕死的跟大當家上啊!”彭四海頭一個響應叔叔,翻身上了馬,朝一眾響馬盜們喝道:“咱叫他們遼軍也知道,咱爺們也是條好漢,絕不是他娘的狗熊!誰他娘的要當狗熊,自個活命去,別在這丟大當家的臉!”
“大當家的,咱爺們就聽你的,你要咱往刀山,咱就往刀山;叫咱往火海,咱就往火海,這命本就是欠著他遼軍的,今日就隨大當家的還這個情了!”
一個響馬盜漲紅著臉,脖子一粗便翻身上了馬,其余的人見狀,二話不說也全上了馬。
“弟兄們入伙時發過誓,這生做弟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當家的,啥也別說了,弟兄們跟你干了!”
”有弟兄們這話就行!“
彭大錘吐了口唾沫,兩腿一夾,便當先沖了出去。
“殺啊!”
馬賊們吶喊著揮刀緊隨而出。
狼騎軍蕩平當面叛軍馬隊后,如劍指一般沖向正在涌上來的叛軍步卒。
那些叛軍的步卒無一不是裹挾來的平民,哪里看到過重甲鐵騎,見前面自家的馬隊一路往回撤,頓時嚇得也紛紛往回跑。
潰逃時的模樣和錦州軍的步軍左右二營如出一撤,軍官們根本彈壓不住。
“快跑啊,官軍怪馬來了,官軍怪馬來了!”
驚慌的叛軍將那重甲包裹的狼騎軍當做怪馬,不斷的炸喊著。
三千多人同時往回奔跑,真如潮水撲岸一樣,比起他們沖鋒的腳步還要快些。
往回跑了才一百多步,火銃的聲音打響了,聲音不是來自后方的明軍,而是前方以密集隊列向前緩緩壓來的自家兵馬。
“過此劍者斬!”
長喝聲中,耿仲義將自己的佩劍重重的剌在了地面之上。